博爾濟吉特氏沒跟著去暢春園, 但她在宮裡也見不到大格格,好不容易看見卻是這番景象,心疼地直叫心肝:“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打孩子做什麼?彆說姑娘家家, 便是淘氣的小子, 也沒有打的。他們為什麼打你,你說出來, 瑪嬤給你做主。”
大格格打個哭嗝:“弟弟畫了阿瑪的畫像。”
“小小年紀就會畫畫,好事呢。”戴佳氏忙哄,她也心疼得不行。
大格格補上:“額娘說阿瑪排行第七,我就在阿瑪額頭上寫了個七。”
博爾濟吉特氏忍住笑:“雖說不該, 可你阿瑪也不能動手。”
“就是。”大格格點點頭, 義憤填膺。“弟弟說他不會寫七, 讓我教給他,我認認真真教了好幾天,阿瑪還打人。”
戴佳氏和博爾濟吉特氏待在宮裡這麼些年,也見過皇子、公主學習, 聽著有那麼點不對勁。小心翼翼問:“你們是在功課上畫畫的?”
“不是。”
大格格搖搖頭,不等戴佳氏和博爾濟吉特氏鬆口氣, 就說道:“是在先生衣服上畫的。”
……
這頓打, 屬實不冤。
四五歲狗都嫌, 這話也不是假的。
等康熙溜達到鹹福宮,就聽聞了大格格的事跡,板著臉教訓:“尊師重道,先生教你讀書識字,你怎麼能在先生衣裳上畫畫?”
幸好大格格雖然在家裡什麼都敢乾,但在外頭還知道維護自己的形象, 被教訓了老老實實站著:“瑪法彆生氣,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
皇子皇孫到了年紀要進尚書房讀書,但孫輩的小格格們都是各自在家裡請教養嬤嬤,很少有進宮的。康熙也沒親自養過公主,訓了兩句就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總不能把訓兒子那套搬過來。
底下小丫頭雖然認錯快,但眼睛直勾勾的看不出半點畏懼慌張,一看就是在家裡被寵著的。
康熙大道理在腦子裡過了一圈也沒說出來,畢竟這個年紀跟她講道理她也不見得能聽明白,歎一聲換個話題:“你們姐弟這麼早就在家讀書了?”
“嫡額娘說讀書不在早晚,高興就可以看,雖然現在我和弟弟、妹妹還看不懂,但可以讓教養嬤嬤給我們講故事。”
“那你們都聽什麼故事?”過年前總要在高位嬪妃宮裡溜達一圈,是給嬪妃麵子、給嬪妃娘家麵子,也是給兒子麵子,例行公事似的,所以康熙不急著走,就這麼聊起來。
大格格搖頭晃腦:“什麼都聽,孔子、孟子、莊子。”
“你還知道孔子、孟子、莊子?”康熙眼睛眯了眯,這個年紀的小孩也就念念《字經》《千字文》,孔孟之道,太假了些。
懷疑和不悅一閃而過,康熙麵無表情:“那你記住了些什麼?”
“孔子偷飯。”
“孔子偷飯?”
“就是他們沒有錢,好多人都吃不起飯,然後有一天有了飯,一個徒弟吃了一口,孔子就說他是偷吃。然後那個徒弟說飯臟了,孔子給徒弟道歉。”
雖然講述地有些簡陋,還有些磕磕絆絆,但康熙依舊分辨出這是哪個故事:“這不叫孔子偷飯。你說的那個人可叫顏回?”
大格格撓了撓頭:“好像是,那兩個字太難了,沒記住。”
古言的確有些生澀,但換成這樣簡單的故事小孩子的確能聽懂,康熙臉色好了些:“教導嬤嬤可告訴你,日後遇見任何事都不能擅自猜測?”
“不是,嫡額娘說,以後有人教訓我,就要跟他對質!”
康熙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一下:“倒是個新思路。還有什麼?”
“還有莊子的福晉死了,他敲盆唱歌。這個人好奇怪。”
“那個不叫福晉,是夫人。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教導嬤嬤講這個故事乾什麼?”
“嬤嬤本來講了一個聽不懂的故事,嫡額娘就讓她換一個,然後換到這個。嫡額娘說,遇到事情哭沒有用,就算要哭,也要先把話說清楚再哭。”一邊說大格格還一邊伸出一根手指頭搖晃。
“雖然有些歪,但也算理。”聖賢之言聽得多了,倒還沒多少人敢在康熙麵前說這種歪理。“除了這些子,你有沒有聽過彆的故事?”
“有啊,隻小豬。”大格格立刻就來了興致,擺出說書人的架勢,開始給康熙、博爾濟吉特氏、戴佳氏講故事。
她在家就是大姐,底下又是弟弟又是妹妹,給弟弟妹妹講故事這種事也是手到擒來,雖然講得比較簡陋,但基本沒有錯處,故事大概都能講得清楚。
接連幾個故事講得她口乾舌燥,但興奮異常。
康熙老父親習慣發作:“這些故事倒是新奇,那你從這些故事裡學到什麼?”
“不知道。”大格格眼睛亮晶晶的,還沉浸在講故事的成就感中,乾脆利落的個字把在場眾人噎住。
博爾濟吉特氏一看不好,連忙解圍:“她這麼小的年紀,能把這些話說清楚已經不容易,皇子們到尚書房讀書還要等六歲呢,等她長大些自然明白。”
看著麵前的小姑娘的確不大,康熙把罵兒子的架勢收回去,有些違心地說道:“能講述清楚這麼些故事確實不容易,但故事終究是故事,還是要多學些有用的東西……”
說是違心,也還是教訓了幾句,之後在鹹福宮用了飯,才回乾清宮去。
臘八前夕胤祐和林茈玉來接大格格回家,剛用了早飯胤祐就被康熙叫過去,再回來時他就拉著臉。
戴佳氏滿臉擔憂:“怎麼了,莫非是外頭什麼事沒辦好?”
“沒有,皇阿瑪問我怎麼教的大格格,好好的聖人典籍,教出來都是歪理。我說我小時候又沒人教,皇阿瑪罵了我一頓,就讓我出來了。”
說到最後一句,胤祐撇著嘴滿臉不在乎,戴佳氏的嘴唇卻動了一下,緊接著她擠出笑臉:“能教出來道理就好,你皇阿瑪心裡也是後悔的,往後彆再說這個了。”
“額娘放心,我心裡有數。”
林茈玉拉著大格格,在旁邊當啞巴。
一道過往的傷疤如果誰都不說,那就會是一輩子的心結,如果經常說,這道傷疤就會越來越深,但如果偶爾不經意提起,罵過吵過,這件事才有可能被時間慢慢抹平。
他們父子倆心裡,大概都是想要將這件事情抹平的。
從宮裡出來,大格格趴在林茈玉懷裡,儘可能把聲音壓到最小:“額娘,姨母跟我說,我們家裡有壞人。”
林茈玉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也把聲音壓得很低,做出鬼鬼祟祟的樣子:“姨母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就是前幾天,姨母說等我回家之後悄悄告訴你,不能讓彆人知道。”大格格壓著嗓子用氣音說話,不僅沒有鬼鬼祟祟的感覺,反而像是做了壞事心虛。
“那你現在悄悄跟我說。”林茈玉一邊配合她,一邊看了“彆人”一眼。
“彆人”本人——胤祐被這一眼看的,悄悄往這邊挪了挪。
大格格沒瞧見,認認真真地傳話:“姨母說十叔和十四叔家有壞人,我們家也有。”
“隻有我們家?”林茈玉抬頭,視線與胤祐對上。
如今在宮裡長住的皇子,是十二、十、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六位。十五、十六都是暢春園庶妃王氏所生,也就是後來的密妃所生,他們早年是皇宮、暢春園兩邊住,後來到了讀書的年紀才住在宮裡,如今兩人都不滿十歲。十七年紀更小,不必多說。
餘下的十二、十、十四,再加上排行第七的胤祐,共同點就是已經成家。
林茈玉聲音更低:“你姨母還說彆的了嗎?”
“就這幾句,她說讓我悄悄告訴嫡額娘和額娘,不能告訴彆人。”一本正經地再次強調一遍,然後大格格轉過身,若無其事地看著胤祐。
……
她還是年紀太小了,在她的認知裡,隻要壓低聲音,彆人就聽不到。
胤祐歎口氣,決定配合一下自家閨女,便看向林茈玉:“等會到家,把她送到側福晉那去。”
“好呀!”大格格露出個勝利的笑臉。
等到家後不用人送,她自己蹦蹦跳跳就去找那拉氏,留下林茈玉看著胤祐,像審問犯人似的:“說吧,最近有沒有哪來的人給你送個清倌人、解語花?”
“怎麼就和我有關?方才晴晴隻是說咱們家有壞人,又沒說和我有關,你這太武斷了。”胤祐咬死不承認。
林茈玉眼睛往下瞥:“後院裡隻有我身邊的丫頭配出去兩個,但現在還沒往上補,自然也就沒有新人。不是你身邊,就是前院。”
“前院確實有兩個眼線,但我知道是誰,留著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互相安插臥底和眼線,是從戰國秦漢時候就有的策略,胤祐毫不心虛。
但能讓林黛玉出言提醒的,必定不是說的前院那些幕僚、清客。林茈玉思索幾秒:“今年進府的個新人,你最喜歡哪個?”
“楊氏。”
“那就是她了。”
“?”
這個決定不僅很武斷,而且很有公報私仇的意思在裡麵,胤祐視線很直白地掃過來:“你不是因為想要打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