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雖說是寧國府的管家奶奶, 但輩分和王熙鳳、三春她們是一樣的,逢年過節兩家有什麼重要活動舉辦, 尤氏也是和眾姊妹一起說笑,時隔多年再見,原本並不算十分親近的兩人也多了幾分親近。
探春轉頭看了她一眼,終於抬腳走進屋裡,同時不動聲色的將視線掃過屋內眾人。
賈母依舊是在上首,隻是頭發不知何時變得花白,神態也多了疲倦, 不再是當年那個精神十足的老太太。見到孫女進門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一下,但不知想到什麼, 把手又收回去。
她兩側是兩個陌生年輕婦人, 挺著大小不一的肚子, 約莫就是尤氏提到的賈環媳婦和賈琮媳婦了。
往下瞧是邢夫人, 她倒是看起來和當年沒什麼兩樣。
與之相比, 王夫人明顯老了許多,就連臉上的皺紋都更加明顯, 身上半新不舊的衣裳也不知是哪年做的。
男人們大約是在屏風後或者在偏室裡,等著傳喚才能過來, 卻沒見到李紈。
兩步路的功夫掃視一圈,探春根據眾人的神態動作,對家中境況有了隱隱猜測, 收回視線正好走到賈母跟前,鬆開扶著的丫頭,撩起衣擺。
“孫女拜見老祖宗。”
“好孩子,快起來。”探春本就是三春中賈母最喜歡的一個,以往有什麼重要場合都是帶著她出席, 偏巧三個孫女中回來的也是她,時隔多年再見,賈母略顯渾濁的眼睛微微濕潤。
“回京幾日了?既然嫁了人就是他人婦,很不該著急回來。”
“老祖宗多慮了,孫女已經回京數日,那邊的事情都料理清楚了。今日回來,公公是知道的,還特意囑咐我給老祖宗問好,等晚些我家那口子來接,還要給老祖宗磕頭呢。”
“都知道?那就好。”
彆人都盼著探春趕緊回來給賈家增光添彩,隻有賈母想著不能讓她惹得公公不快。
探春磕過頭起身,又和賈母說了幾句話才給邢夫人、王夫人問好。
邢夫人還罷,她原本也沒期盼著指望彆人,王夫人卻是露出從未有過的親熱笑容:“我的兒你可算回來了,離京這麼些年,家裡人都想念得很。”
想念是真是假暫且不論,隻這一句話,就表現出她與賈母的不同心思。
探春本就聰明,以前是要仰人鼻息沒辦法,如今脫離了受製於人的境況,聽見這話就笑了:“多謝母親記掛,既然嫁為人婦,自然要為夫家分憂,不能在母親跟前儘孝,還望母親見諒。”
說完她福身告罪,然後就到賈母身邊去,邊與賈母說話邊關懷賈琮媳婦和賈環媳婦,可事關賈琮、賈環卻是一字不提。
當年在榮國府管家時,她為了樹立威信可以直接拿賈環開刀立威,免去他每年買筆墨點心的銀子,到如今她已是掌管高家多年的少奶奶,在把控人心這方麵比之當年更拿手許多。
她不著急,自有彆人著急。
賈環是她的親兄弟,她連賈環都不提,如何引出賈寶玉?眾兄弟姊妹都不是幼時,沒人提起怎麼把他們叫進來?不叫進來,怎麼好提讓她幫賈寶玉在高家說話?
王夫人初時還能坐得住,可等了半晌探春也沒有問起眾兄弟的意思,時間又一點一點過去,慢慢地就坐不住了。
“三姑娘多年不曾回來,與家裡的兄弟們許久未見,想必也是思念的,叫他們都進來見見吧。”
“對了,險些忘了。”探春抬手捂著嘴,露出幾分羞怯。“光顧著和老祖宗說話,險些把哥兒們忘了。老祖宗,我帶著我家那幾個哥兒來了,讓他們進來給外曾祖母磕頭吧。”
“你把孩子們都帶來了?”
“那是自然,他們的外祖父、外曾祖母都在這裡,不來磕頭怎麼成?”
探春把話題岔開,賈母跟著配合,叫丫頭出去把高家幾個孩子帶進來,一屋子和樂融融,將最初提起的王夫人晾在了一邊。
曾幾何時有這種待遇的都是邢夫人,如今卻變成王夫人了。
邢夫人轉過頭看她一眼,用手帕捂著嘴偷笑兩聲:“姑娘好容易回來,想要跟老太太說說話,又帶著孩子們,彆的事急什麼?”
她是不急,賈琮科舉好歹過了一場,現在媳婦也身懷六甲,先成家後立業的人多的是,有那一場作為基礎,將來隨便如何總能過下去。
可寶玉怎麼辦?寶玉被人盯著捐不了官,那麼多妻妾也沒有個孩子,若不趕緊想法子,二房那點本來就不多的東西還不都被賈蘭和賈環分去?
王夫人在下麵著急,可是上頭探春正在攬著孩子們哄賈母高興,圍著服侍的都是高家的下人,她前腳張了嘴,後腳話就會傳到高家。
而且這些孩子不僅有探春生的,還有後院妾室生的,隻是從規矩上都算探春的孩子,也都要給賈母磕頭叫外曾祖母,便就一起帶來了。王夫人若當著他們的麵為寶玉說好話,她這個名義上的外祖母威嚴就沒了。
千算萬算,沒想到探春居然帶著這麼些人來,這樣的話怎麼能拿到明麵上來說?
王夫人又想給賈寶玉謀前程,又不想丟了麵子,隻能一邊著急一邊緊握著手,指甲都在掌心掐出紅印來。
終於,探春問候了屋內的眾人,又引孩子們來見,又與賈母說她這年與姊妹們偶有書信往來……直到找不到輕鬆愉快的話題,她才仿佛忽然想起家裡還有男人們。
“光顧著說話,父親和伯父呢?我還沒給他們磕頭呢。”
雖然還是沒有提到賈寶玉等人,但終於有理由出來了,王夫人鬆口氣連忙看向邢夫人。邢夫人被賈母和王夫人看著,才命人去將賈赦等人請出來。
又是一通互相拜見認人,王夫人瞅準時機上前:“三丫頭……”
榮慶堂門口的簾子被從外掀起,一個婆子進來:“老太太,三姑爺來了。”
“快請進來。”
“是。”婆子低著頭,仿佛沒看見王夫人要吃人的目光,趕緊退出去將三姑爺高越請進來。
探春嘴角含著笑,湊近賈母:“老祖宗,高家長兄在蜀中做知府,家中諸事都是我們兩個操勞,他是個不成器的,等會子見了您可莫要嫌棄。”
“長子撐起家業,他執掌後方,也算兄弟聯手,有什麼好嫌棄?他可任了官職?”
“沒有呢,所以才說他不成器。”
雖說是姑爺,但也是孫輩,賈母問了兩嘴就沒再提,但探春想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