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與賈家有親, 這是事實,林家從來沒有否認過,即便是在兩家毫無聯係的那幾年裡, 也沒有因為想要撇清關係而做過任何落井下石的事。
賈家遭難後,林家不敢說傾囊相助,但至少是對得起這段親戚關係的, 又出銀子又出力。可幫了這麼多忙, 難道最後就換個連累自家姑娘名聲的結局?
若果真如此,用不著兩位阿哥出手,西林覺羅氏自己咬咬牙都能把賈家再拖下水一次。
派去找林瑾的丫頭不多時來回話:“前頭來了幾位老太爺的舊友,當初老爺剛入京時他們都是幫過忙的,算得上半師,老爺說脫不開身,叫太太想個法子將他打發走。”
林如海退休前官至一品,他的舊友們一品、一品一大把, 林瑾還要在官場上混就不能對他們失禮。
心知不能給林瑾拖後腿, 西林覺羅氏一聲冷笑:“打發走?今兒打發走了明兒他還能繼續來, 早前他往咱們家送東西打發過多少次, 你看他可斷了?”
估摸著賈寶玉快到這裡,她忽然又想起個人來:“賈家的那位新姑爺可來了?”
“來了,那位賈家大姑娘去給兩位福晉問安,那位新姑爺在前頭呢。”
“叫他過來。”
“哎。”
林如海是賈家上一輩的老姑爺, 小一輩的新姑爺來拜見,說起來總是有些緣分。聽聞這位新姑爺是耕讀之家出身, 在朝堂上並無根基,若他能替林家推了這個麻煩,那往後未必不能拉扯他一把。
西林覺羅氏跟著林瑾見過這個新姑爺, 平心而論,這個新姑爺可比賈寶玉討喜多了。
等賈寶玉被小廝領到正堂後頭,沒見到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也沒見到還算熟識的林表弟,而是見到了個陌生的小夥子:“你是林家的管事?你家老爺呢?”
眼前的人雖不認識,但看他衣衫料子與從前榮國府的賴大差不多,又帶著幾分書卷氣,於是他做出了一個自以為合理的猜測。
誰料他的話剛說完,麵前年輕人就笑了,然後拱手行禮:“寶叔叔未曾見過我,不認得並不奇怪。”
“哦,你認得我?還叫我叔叔,你是……”賈寶玉對自家的人並不全認識,就連賈芸也是賈璉說了他才認得,聞言忍不住詫異。“你是賈家人?”
“我是王家人。”
“王家?”賈寶玉一頓,想起王夫人來。
板兒不著急說話,等他沉思許久回過神才自我介紹:“寶叔叔可記得當年在榮國府中有一位劉姥姥,她曾經帶著一個頑童數次上滿拜訪過。”
“我記得,你是那個頑童?多年不見,你竟已經長得這麼大了。”榮國府種種恍如昨日,仿佛睜開眼就會看到姊妹們聚在一起寫詩作畫。賈寶玉連連感慨,目光中滿是懷念。
“的確過去許多年了,寶叔叔怕是不知道,我迎娶了巧姑娘,如今正在翰林院任翰林檢討。”
“你娶了巧姐兒?”賈寶玉瞪大眼睛震驚地重複一遍,震驚過後,他又仿佛想起什麼。“對,恍惚聽見說過,我都忘了。這樣也好,曾聽太太說起,你們家與王家是連了宗的,你與巧姐兒也能算得上是自家人。”
“寶叔叔說的是,去年王家又找上我,說到底是一家人,願意為我提供助力,不過被我拒絕了。公門富貴我也不是沒見過,如今我官職雖小,但與夫人攜手,總有平步青雲的時候。”
板兒說得輕鬆,但王家雖然敗落也比他們家強上許多,拒絕他們的幫助,相當於舍棄了捷徑。
當年板兒的曾祖父不過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手上有點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權力,可就是這點權力,都能引得王夫人的父親關注,進而兩家連宗,說到底當時的王家也不過是個小戶,是在王子騰時才爆發起來,後來王子騰沒了,王家也就不成了。
雖然板兒年紀小,但也算見過王家的興衰和賈家的興衰,再聯係自家,便知道連宗是靠不住的。王家找上門的時候他就明白,他們是看上他清白的科舉出身,為了再尋出路不惜將姑娘嫁給他做妾,他若答應自然可以得到王家的幫助,但相應的也會被王家裹挾。
他出生的時候祖父就沒了,更沒見過曾祖父,家裡過的都是窮苦日子,他自認為玩不過那些追名逐利、勾心鬥角的高手們,所以還是一步一步來。畢竟巧姐兒體內也算流著王家血脈,但他們想要把王家姑娘塞過來的時候可沒想過巧姐兒,這樣的人家招惹不起。
語態輕鬆地說著這些,板兒仿佛沒看見賈寶玉有些尷尬的臉色:“聽聞大老爺一家都回金陵老家去了,既為歸根,亦可替老太太守靈,寶叔叔怎麼沒回去?”
“我,我還有些事。”
“原來是這樣。我雖然力弱,但寶叔叔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得了空去家中坐坐,拙荊也是時刻想念家中人。”
“好。”
話至此處兩人算是客套完了,板兒坐在桌旁抬手飲茶,神態自若仿佛在自家。
賈寶玉心中卻還惦記著事,又聽他說了王家的事,更不自在:“你在這裡還有事?”
“我原是想要向林表叔請教些翰林院的事,隻是他們府上新喪,這些事隻好先放一放。對了,寶叔叔可去前頭祭拜了?我與夫人一起來的,不過我算外人,隨便找個地方坐坐,她在前頭陪著說話,寶叔叔不往前頭去?”
“正是要往前頭去。”
林如海科舉出身,林瑾科舉出身,板兒科舉出身,曾經賈寶玉最看不上的東西,反過來將他排除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