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77:【七十七之咒】(2 / 2)

這點,太宰治是相信的。他看不見靈力和咒力,但哪怕僅看身份,眼前須發皆白卻身材高大的老者也不可能是平常人。

黑澤宏輝,現任神社本廳總廳長,即非神官也不是寺廟或神道教家係出生,卻因為對神道教與民俗的深刻了解,對黃泉之門的深入研究和對包括射影機在內的數種咒物的複刻製作而一路晉升,三十多歲加入神社本廳,六十歲就站在了現今神道係統頂點,並把持了這個位子超過四十年的男人。

內務省高層甚至包括皇室都對他非常信任。現在的五大黃泉之門地點,也全部都是由他在事後確認的。一力主持對於日上山一脈傳承的修複,尋找巫女事宜的也是他。

而這樣一個人,現在對他說,他將陪同深羽入日上山,不再回返。

太宰治不說話了。也就在這時,有巫女匆匆走來,低聲對著黑澤宏輝說出了深羽的要求。

“雛咲大人不願意換白無垢,大人說想穿著巫女服入箱。”

黑澤宏輝怔了一下,旋即眯起了眼睛,“這樣啊……”太宰治看到老者遲疑了一些,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既然是雛咲大人的期望。”

“是。”

於是儀式開始的時候,太宰治看到的就是穿著紅白巫女服,披著白紗的外衣,頭戴金冠與發簪的深羽。

赤足踩著木屐,雪白的砂礫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偌大的廣場被林立的篝火印照得亮堂堂的,神官與巫女垂眸肅立,念誦著祓詞。那些蘊含著靈力的聲音與其說是話語,不如說像是宛如與眼前場景融為一體的奇妙樂聲。一時間,走在前往高台的路上,深羽居然覺得周圍一片安靜。她看著站在高台邊和服的黑澤宏輝與洋裝的太宰治,突然覺得這兩個人才最格格不入。

好像誤入片場的遊客一樣。

有點好笑,深羽於是就笑了。也不管肅穆的現場,任性的巫女大人停下了腳步。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她突然說,“把我帶來的箱子拿來。”

就真有人離開了隊伍,然後把她的箱子拿來了。

深羽的笑容於是更加燦爛了,她示意來人把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後忽然像是小孩子一樣蹲在了箱子前麵。也不管長長的外衣和緋袴拖在了地上,她打開箱子,一樣一樣的拿起裡麵的東西。

抱著胖丁捏了捏蹭了蹭,搖晃兩下玻璃風鈴。把漂亮的紫色或者冰藍色指甲油舉起來對著火光照了照,看上去都想塗上試試的樣子。到後來,她甚至乾脆把太宰治送的巨大鯨鯊先生玩偶當成了坐墊,一點兒不講究的坐在沙地上,開始拆昨天收到的禮物。

沒有人對少女的行為做出任何指責,相反,太宰治看到有好幾個感性的巫女紅了眼眶。

深羽卻沒有注意這些。她隻是一個個解開大小材質不一的盒子上的絲帶,拆封,打開。然後,笑容越來越明亮。

硝子送的是很可愛的貓咪唇膏,不僅做成了有尖耳朵的貓咪樣子,還有小小的肉團腳印壓花。是粉嫩嫩的橘色,paul & joy去年聖誕節的限定。深羽認識,因為她本來有一支一模一樣的,後來打咒靈的時候掉了,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很是真情實感的遺憾過好一陣子。也不知道硝子哪裡找到的。這支早就停產了,她也太厲害!

卡片也非常硝子,大大的三個字“不用謝”,邊上畫了個q版叼煙的貓貓頭。

然後是夏油傑送的小盒子,打開,是一條細細的項鏈。知道她對奢侈品或者高價的首飾珠珠寶什麼的沒興趣,他準備的是非常精致的小東西。明黃色亮晶晶的吊墜是個隻比指甲蓋大一點的皮卡丘。皮卡丘笑得超級討喜,手上還捧著個黑乎乎的小圓球。卡片上是夏油傑端正清逸的字跡:“戴上它,你也是寵物小精靈大師了!ps:也可以拆下來做手機鏈哦。”

“哈哈哈哈!”深羽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是什麼啦,咒靈操術皮卡丘嗎?都說了她喜歡胖丁啦。她當下就準備去摸手機——必須是手機鏈吧,這麼幼稚的東西誰會往脖子上戴啊。然後手一動,她才反應過來。拿著盒子的手頓了頓,少女笑著把項鏈放回了紙箱裡,然後拿出了最後一個盒子。

有點大的長方形紙盒一看就很貴的樣子。深羽抽掉蝴蝶結,打開盒蓋,然後呼吸一滯。

半透明的硫酸紙下麵,躺著平整折疊好的漂亮浴衣。從白色漸變到冰藍,再到更深一點兒的寶石藍底色上,是大朵盛開的粉與紫的繡球花。“今年也一起去看煙花吧——這樣的,你總會穿給我看了吧。”五條悟的字跡在卡片上龍飛鳳舞,連個落款都沒有,用的還是“勞資”。

然而這個時候,深羽滿腦子都隻有那個夏天,他突然一拉墨鏡,低頭看著她的戲謔樣子。

——“喲~就這麼喜歡我啊。”

黑發的巫女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然後笑著,低頭,將手中的盒子重新蓋上,也放回了紙箱裡,然後,她站了起來,把被當成了坐墊的可憐的鯨鯊先生放在了紙箱旁邊,輕輕拍了兩下。抬頭,看向了黑澤宏輝。

“燒掉吧。”

身後的巫女露出了驚詫的表情,但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的老者卻隻是應了句是。他做了個手勢,便有人引篝火點燃火把,放在了紙箱上。

“轟!”

引自日上山幽宮的忌火瞬間爆燃,在靈力的加持之下,火焰迅速將紙箱和周圍的東西變成了一個大火球。在場除了太宰治之外,所有人都能看到星星點點的閃爍光點在火焰中跳躍,掙紮,試圖散溢卻最終被湮滅。那是被寄托纏繞在物品上的“思念”,當它們被忌火燃儘,火光也隨之一黯,轉向了對於可燃物的正常燃燒。

這時,深羽終於轉過了頭,舉步,走上了高台。

四四方方的高台,一麵是平整的台階,一麵之下,便是盛滿了夜泉的,她的柩籠。

踩上了一級台階的時候,深羽忽然心有所感,她下意識的回頭,朝著鳥居之外,車道的地方看了一眼。

而就在她所看的方向,停在遠處的轎車裡,正有人正自窗外收回視線。

“開車。”

森鷗外鬆開了對講,從車窗外收回了視線。

已經不用再看下去了。

黑發紅眸的港口黑手黨首領這麼想著,微微眯了眯眼睛。作為神社本廳和內務省,甚至是咒術界的官方合作對象,太宰治能掌握的信息他當然也知道。無論是深羽在高專的活動也好,她和幾個同學之間的往來情況也好,森鷗外都了如指掌。

包括她將在今天舉行儀式,地點和時間,在神社本廳確認之後,他就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所以他也來了。作為合作者,這樣重要的事件需要出席。這是他的判斷。但也隻要出席就夠了。他隻是為了掌握情況,避免意外,隻是如此而已,現場還有一個太宰治在,他完全沒有必要露麵。

是的,沒有必要。

森鷗外這麼想著,神色是慣常的平靜溫和。然而隨著轎車駛離神社,距離那火把照耀下的廣場與高台越來越遠,車內忽然響起了異樣的聲音。

男人有些詫異的抬頭,才發現發出聲音的是坐在他對麵的小姑娘。

金發碧眼的幼女低著頭,兩手死死攥著裙擺,渾身都在顫抖。她攥得太過用力,以至於手指都有點發白了。從森鷗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卻可以看到她的肩膀繃得緊緊的,透明的水滴不斷的砸在鮮紅色的裙子上,氤氳出了大團大團深色的印記。

森鷗外這才反應過來,他聽到的異響,是極力壓低卻依舊鮮明的啜泣。

一貫冷靜理智的港口黑手黨首領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反倒是愛麗絲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小女孩終於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哭花了的小臉,再也無法忍耐的撲進了森鷗外的懷裡,大哭了起來。

“林太郎!我好難過!怎麼辦?我好難過!”

為什麼要是深羽呢?為什麼偏偏要是深羽呢?那是她的小姑娘呀!那是她和林太郎撿到的,是他們養大的,是他們的小姑娘啊!

“……她小時候連做表情都不會,做夢的時候一直哭一直哭。是我跟她說,女孩子要笑起來才可愛……”

“‘痛的時候隻要不要想就好了’,‘不開心的時候就吃甜食’,‘沒有人會無條件的幫你,如果不堅強的話就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那是,在叫做橫濱的土地上的,生活方式。

“……她學會了。她學得特彆好……可是,我好難過!林太郎……”

——愛麗絲沒有做錯。

可是,她現在卻覺得……

“……怕痛也沒關係,一直哭也沒關係……不、不堅強也沒、沒關係……”哭得稀裡嘩啦的小姑娘死死抓著男人黑西裝的衣襟,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她和森鷗外身上。“……隻要不要去……為什麼啊,林太郎……”

“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愛麗絲語無倫次,趴在男人懷裡大哭起來,終於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而這次,一隻手輕柔的按在了她頭上。

“我知道。”

森鷗外垂眸,用與懷中女孩截然不同的平靜表情開口。

“我知道啊。”

——那是,他們的小姑娘啊。

稍稍有點超時了。但誰也沒有在意。

黑澤宏輝看著終於站上了高台的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比普通人要長久一些的生命的某一個時刻,他也曾見過這樣的景象。

而這時,就像是察覺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樣,黑澤宏輝身邊的青年——太宰治忽然開口:“黑澤先生,為什麼選擇這個儀式呢。”

“您想聽的一定不是正式的說明吧。”老者的唇角很細微的彎動了一下,隨即不等太宰治繼續問,就開了口,“因為我曾見過,所以最有把握。”

說完,他舉步離開了青年身邊,忽然對著高台上的少女提高了聲量:“雛咲大人。”

“嗯?”少女聞聲看來。

“您真的不留下寄香嗎?”老者開口,“現在,還來得及的。”

所謂寄香,便是附著著“思念”的物品。常人的心念散溢無法控製,因此“思念”會附著在長久持有的物品之上,使之成為寄香。日上山巫女一係散落在民間的血脈偶爾能覺醒叫做“影見”的能力,便是通過感知寄香上的思念,查找遺物或走失的人。與咒術師能看見殘穢有些類似。

但與常人不同,“寄香”對於巫女有特殊的意義。在陽炎山,成為永久花之巫女,可以選擇將寄香交付的對象。“寄香”即是“緣”,唯有與巫女結緣,她所屬意之人,或與巫女心意相通之人,持著寄香,才能進入日上山,見到所思之人。

除去某些特例,那便是跨越生與死的,傳遞心意的唯一的鑰匙。

——如若不留下寄香,便意味著,眼前的少女將於黑暗冰冷的夜泉中,一個人承擔漫長的痛苦與寂寞。

——那未免也……

然而,深羽笑了起來。

她此時已經走到了台邊,下方便是盛放著夜泉的柩籠。長方形的柩籠堅固而古拙,表麵雕花,四角是黃銅鍍金的包邊,樣子不僅不嚇人,還挺華麗好看。相對於她的身形,柩籠很大。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接近箱中一半高度的夜泉像是濃稠的黑色墨汁,卻比墨汁要厚重。在篝火的照耀下,液麵像石油黝黑反光。如果除去自其中散發出的強烈的恐怖寒意之外,它還挺安靜的。

——嗯,真的,一點也不嚇人。

所以,沒關係的。

在白衣寬大的袖擺下麵,深羽忽然動了動右手。在她的手腕上,係著一根紅繩。很平常的單股紅繩,既不是手鏈,也沒有編織成漂亮的花紋。它隻是串起了兩顆非金非銀的,很普通的金屬扣子,然後被她在手腕上綁了個死結而已。

於是當她垂下手的時候,就正好能把那兩顆扣子握在手心裡了。

——“雖然沒有第二顆,但是你現在有兩顆了。”

你看,她有兩顆呢。所以,沒關係的。

一個人也,沒關係的。

緊緊的握住了手心裡的扣子,感受著其上風車型花紋有點硌人的手感。深羽笑了起來。

“不用啊。那樣的地方,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她笑著說出了屬於原作裡的“雛咲深羽”的台詞。

“我並沒有,到了那個世界,也要在一起的人啊。”

說完,少女再不遲疑的注視著高台下的水麵,一躍而下。

“噗通——”

太宰治猛的閉上了眼睛,他繃緊了全身肌肉,雙手握拳,高高的仰起了頭。

而黑澤宏輝則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了這一幕。

夜色與火光的背景下,紅裙白衣的少女如同墜入夜色的蝴蝶,她寬大的袖擺劃開了漂亮的弧線,隨著動作,係在腕上的紅繩飛舞。金屬紐扣互相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叮鈴————’

耳邊似乎傳來了飄忽微弱的鈴音。午夜的新乾線上,五條悟驟然驚醒。

他下意識的推了一下坐在對麵的輔助監督,在對方茫然驚慌的目光中皺著眉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輔助監督整個人還是懵的,完全沒搞清楚情況,一頭霧水,愣愣的重複。

一看就知道派不上用場。五條悟沒有再理他,那一聲宛若鈴音的輕響轉瞬即逝,他的【六眼】也確實沒有捕捉到任何異常。

所以,是錯覺嗎?

他正這麼想著,卻感覺到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硝子的短信。

/家入硝子:醒著?/

/五條悟:嗯。/

/家入硝子:[圖片][圖片][圖片][幸災樂禍jpg]剛才夏油那傻子手抖把深羽的小金魚缸打碎了,我看這兩條是活不了了。/

啊……完球。五條悟嘴角也不由得抽動了一下。深羽很寶貝這兩條從夏日祭活到現在的小金魚的。結果她剛走,魚就死了。等她回來,還不要翻天啊。

/五條悟:……那怎麼辦?反轉術式也沒用?/

/家入硝子:你以為反轉術式是什麼?!嘖,還能怎麼辦,照片給你了,你們趕緊去找找有沒有一模一樣的。先告訴你,長得一模一樣的金魚沒那麼好找。早點準備起來,彆到時候來不及,露餡了我是不會幫你的。/

/五條悟:收到。你們怎麼都醒著?/

/家入硝子:我傷患他任務,剛回來,在休息室宵夜。/

此刻的東京高專內。回完了短信的家入硝子抬頭。“夏油……”她剛想說已經聯係五條了,卻看到失手打翻了魚缸的人還站在原地。

“怎麼了?”硝子揚了揚眉,“還不收拾?”說著換水卻打翻了魚缸,她都還沒怎麼嘲笑他呢——好歹也是一級咒術師,手居然這麼不穩。這家夥就又發起呆來了?

然而,麵對她的疑問,夏油傑卻皺著眉,下意識的,伸手按在了胸口。

這動作讓硝子一驚:“你不舒服?還是真的累了?”

“沒有。”夏油傑搖了搖頭,“沒有不舒服。也不是累。”

是某種,很奇怪的,讓人心慌的感覺。

——就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忽然不見了一樣。

同一時刻,陽炎山神社的拜殿之前,神官巫女垂眸屏息。一片連呼吸聲都為不可聞的肅穆死寂之中,唯有和服的老者在明亮的火光中上前一步。

他眼中晶瑩閃爍,沙啞的提高了聲量,手中手杖頓地,猛然大喝。

“封箱!”

2006年6月1日,巫女·雛咲深羽,入柩籠,上日上山,鎮守水上宮,靜待成為大柱之日的來臨。

同日三時,人柱入山後,日上山結界被加固,低級怨靈與咒靈消散,神官巫女並工匠入山者共三十一人全員存活。同日十七時,禍津陽消失。次日,神社本廳將日上山全境封禁,普通人不可見,非持有寄香者不可入。並,再次宣布日上山禁忌:入此山者,不得回返,出此山者,不可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