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3:【九十三之咒】(1 / 2)

93:【九十三之咒】

——‘深羽!’

突兀的, 黑發少女忽然轉過了頭。

“雛咲大人?”

這動作讓她身邊的老者疑惑的開口。聽到黑澤宏輝的聲音,深羽猛然回神。

理所當然的,她身後什麼也沒有。

“不, 沒什麼。”深羽趕緊搖頭,轉回身。心中卻一直回蕩著剛才的感覺。

就在剛剛,她似乎聽到, 有人在叫她。

是……他們來了嗎?

那個時候, 她留下扣子,真的隻是作為鎮物嗎?還是抱著一線渺小的希望?

不知道。

此刻,深羽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態。是希望他們來?並盼望著有奇跡發生?還是隻是不甘心?無法接受自己努力了那麼久卻依舊無法達成happy ending的結局?

可是, 這已經是happy ending了吧。她阻止了夏夏屠村, 也把情況都告訴了硝子。硝子和小五一定不會讓夏夏再偏執下去的。隻要小五想,看住一個夏油傑還是很容易,反正夏夏也打不過他——他們這一屆,不會領域展開或者反轉術式的人已經沒有人權了,現在彆說小五了,夏夏連她都打不過了。

給自己講了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深羽小小的彎了一下嘴角。

而隻要沒有屠村叛逃, 就不會有特級詛咒師,也就不會有百鬼夜行和涉穀事變了。這個世界可不像原作裡隻有一個最強的五條悟。除了咒術界, 還有異能力者呢。不管腦花的目的是什麼, 他要搞波及日本全國的大陰謀,也得先看看橫濱的三刻答不答應啊。

森先生的港口黑手黨不提,太宰現在可是正經公務員。有他的“人間失格”和甚爾的天逆鉾,就算小五像原作裡一樣被獄門疆封印了, 深羽也相信他們絕對能把他完好無損的拆出來的。

所以, 一切先決條件都已經齊備。如果這個世界是電子遊戲的話, 這確實通往是happy ending的路線了——隻是,是個沒有她的happy ending而已。

但是,他們的“未來”裡,本來就是沒有她的。而且,就算在她本家遊戲《濡鴉之巫女》裡,能夠阻止日上山結界崩潰黑之澤泛濫,也不算是壞結局了吧?就算不是完美he,至少,也該給她算個nor跑團裡,“事件結束,調查員死亡,事件已解決”都能算是normal end呢。

深羽想著,刻意想讓自己的心情輕鬆一些。然而沒有什麼用。那些小小的自我調侃非但沒有讓她釋懷,反而在心中激起了更濃重的苦澀的漣漪。

喉嚨發酸,深羽眨了眨眼睛。她覺得自己又有點想哭了。

可是現在,哭也沒有意義——不對,哭泣本來就是很沒有意義的行為。更何況此刻。

深羽努力的深吸了口氣,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現在正和黑澤宏輝一起站在彼岸湖的中心。和一般的湖泊不同,彼岸湖的中央有一塊如同湖心島一般的實地。實地的一側停著載著他們兩人過來的小船,另一側是火山爆發時噴濺冷凝形成的環狀火山岩。這些火山岩的形狀就像是廣告裡常有的牛奶皇冠,犬牙交錯的石柱之間纏繞著封禁用的注連繩。

注連繩的內側,環狀火山岩的中心,便是連通夜泉的黑之澤。將近80多年前,黑澤逢世正是在這裡舉行了成為大柱的儀式。也是在那次儀式中,黑之澤中的夜泉噴發而出,汙染了整座日上山。

現在,深羽就站在當年黑澤逢世站過的地方,她的柩籠就放在當年儀式放置柩籠的位置。大柱的儀式原本該由結女與匡女主持,可大約是因為當年夜泉噴發留下的恐怖太過深刻,變成了咒靈的兩“人”連彼岸湖的湖水都不願接觸,更不要說黑之澤了。因此,陪同深羽站在這裡的隻有黑澤宏輝。

懸掛在彼岸湖上空的巨大禍津陽將視野中的一切都浸染成了鮮豔的赤橙色,在這耀目的色彩下,他們正在做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等待。

在來這裡之前,深羽已經在水上宮又抽出了一次靈力,現在,她的人偶還在箱中,但禍津陽依舊高懸。所以,他們能做的唯有等待了——等禍津陽自行退去,結界恢複正常。或者,等山鳴之聲再次響起。黑澤逢世融化,雛咲深羽作為新的大柱入箱。

屆時,黑澤宏輝會負責將她的柩籠推入黑之澤之中。

深羽不知道他們需要等待多久。在禍津陽之下,晝夜沒有意義。事實上,現在整座日上山都已經從正常的觀測中消失了,他們所在的地方已然化為隱世,並且正向著常世傾斜。在這裡,天象與時間都變得扭曲模糊。從剛才起,黑澤宏輝手腕上的手表指針就沒有再動彈過。

但是無論多久,他們都會繼續等下去。而等待的時間越久,深羽就越能明白當年黑澤逢世站在這裡時的心情。深羽覺得自己從沒有那麼貼近過她的心靈,那些她曾在原作遊戲裡看到過的句子,那些她在箱中看到的來自逢世的記憶與心聲,此刻,就像是疊加在她心跳上一樣,與深羽的心聲一同鳴響著。

/我被選為大柱了。但是,身邊的巫女們都在哭。因為她們哭個不停,所以我反而負責安慰起來……/

——我隻是,想要大家都能夠歡笑著的未來而已。因為是我能做的事情,因為這是隻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明明已經決定好了,為何那個人會出現呢。一想到那個人就湧出淚水。哭到像壞掉似的。哭到自己仿佛要溶化消失了一般。/

——現在,卻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的東西了。

/那句話,真是詛咒。/

——愛是,最扭曲的詛咒。真的是這樣的啊……

/那個人離開了山裡,而我也要去了。去作為人柱,永遠的落入夜泉之中,那就是我的使命……/

/……並不是想要和那個人一起死……我是,想要和他一起活下去的……/

——並不是,想要誰和我一起去往彼岸。我是……

注視著鮮紅巨大的日輪,黑發的少女抬頭,她的嘴唇輕微的闔動。

——我是,想要和大家一起,活下去的啊。

“那就——”

極其突兀的,就仿佛是在應和著深羽心中的想法一般,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這是?!

深羽睜大了眼睛。剛要轉身,說話的人已經搶先一步衝到了她身後,伸手用力抓著少女的肩膀,將她身子一扳,對著她大聲吼道。

“那就給我活下去啊!”

那是被鍍上了一層橙紅的新雪,和即便在禍津陽的照耀下依舊璀璨透徹的冰藍。

“悟……”

深羽的眸子睜得極大,她的瞳中倒映著臉色蒼白,滿臉汗水的五條悟。隨後,她的視線越過他,看到了站在五條悟身後不遠處,渾身僵硬的夏油傑。

“……傑……”

他們,真的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深羽狠狠甩開了五條悟的手。

五條悟當即要伸手拉她。“深羽!”

深羽卻連退數步。“彆過來!”少女低垂著頭,雙手死死攥住了裙擺。“……你們來乾嘛?”

“深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夏油傑也衝了上來。

然而深羽再次後退。她全身顫抖,聲音卻越來越響。“你們乾嘛要來啊!為什麼要知道啊!明明當做不知道就好了啊!當做不認識我,讓我一個人走就好了啊!”

“深——”

“閉嘴啊!”打斷了五條悟的話,深羽猛地抬起了頭,已是淚流滿麵。沒有感動沒有喜悅,相反,她心中的委屈與不甘在這一瞬間完全爆發了。

“彆說得那麼輕鬆啊!我也想活下去啊!但是——但是已經沒有彆的辦法了啊!就算你們來了又怎麼樣啊!還不是什麼也做不了?”

她一邊哭,一邊叫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與其說是在表達,不如說是單純的宣泄情緒。長久的忍耐,長久的自我安慰,長久的不安。積壓在深羽心中的一切,在看到這兩個人的那一刻,就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釋放的目標一樣驟然決堤——因為知道一定會被安慰,因為知道一定會被包容。因為知道如果是這兩人的話,就算是不堅強,不體貼,不溫柔,就算是遷怒哭叫無理取鬨,都一定會被原諒的。

那是,隻有被愛著的人才有的軟弱。

“說什麼最強啊!都是笨蛋!笨蛋!傑是!悟——”熟悉的懷抱再一次緊緊擁抱了上來,五條悟的力道大到勒得深羽骨頭發疼,然而這一次,她沒有再推開他了。手指死死攥著五條悟製服的衣襟,深羽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深色的麵料上。

“……悟也是……笨蛋……”

“哈……”頭頂於是傳來了沙啞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輕佻,“……這是什麼惡人先告狀?到底誰才是什麼也不說還一直騙人的笨蛋啊?”

深羽哽咽著,聽著隔著織物傳來的急促的重重鼓動,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可就算你這麼笨,什麼事情都瞞著我,又騙人。我還是喜歡你。”

“……”

“最喜歡你了。隻喜歡你。除了你,再也不會喜歡上彆人了。”

“……”

懷中的少女顫抖著,像攥著唯一的浮木一般,死死抓著他的衣服。五條悟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把視線從深羽的發頂移開,看向了眼前的湖麵與夕陽。

鮮豔的赤橙色映入蒼天之瞳,在【六眼】的視覺裡,這一方世界呈現出的是極其怪異的景象。就好像“世界”本身正在傾覆陷落,跌入漆黑的深淵之中。某種磅礴亙古冰冷而死寂的力量正在侵蝕所接觸的一切。

那是人力絕對無法抗衡的偉力——正因為能夠看到,五條悟深刻的理解了這一點。

什麼最強啊!他想。深羽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在這樣的景象麵前,他的驕傲與實力就是個笑話。他也好,傑也好,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想放棄。

“……一定會有辦法的……”

說是垂死掙紮也好,說是不甘心也好。五條悟想,一定會有辦法的。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需要”他,就不能奪走他所愛的少女。

不然的話,這樣的世界……

冰藍色的眸底陡然暗沉,五條悟瞬間截斷了自己的思考。他扣著深羽的肩膀,把她拉出自己懷中,在至近距離筆直的注視著她的眼睛。

“一定,一定還有辦法的!”

然而那雙黑曜石色的眸子已然被淚水盈滿,深羽哽咽著搖頭,“不可能了,來不及了!除非——”

“除非什麼?!”沒有人錯過這句,五條悟和夏油傑同時追問出聲,就連站立在一邊的黑澤宏輝也猛地轉身看了過來。

——除非太宰治找到了寄托著麻生邦彥思念的東西,除非那樣東西現在就在他們身邊!

那原本是不可以說出口的“未來”。即便事到如今,“結局”已然注定,就算說出來,事情也不會變得更糟。但同樣的,現在再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呢?終究是來不及的啊!

深羽心中一片苦澀,但五條悟眸中孤注一擲般的銳利讓她還是開了口,“除非……”

也正在她開口的同時,遠處忽然傳來了水聲和竭儘全力的叫喊。

“深羽!”

那是硝子的聲音!

三人同時向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艘小船正於紅得刺目的夕陽下向著彼岸湖心靠近。船上的短發少女正是家入硝子。夏油傑的虹龍聲勢浩大,神社本廳的神官巫女們也不是瞎子。幾人在前往山頂途中就遇到了神社本廳的人員。硝子主動留下帶著兩個孩子和神社本廳溝通,五條悟和夏油傑則因為持有寄香被直接放行了。畢竟,這座山中,就連怨靈都不會阻攔巫女選定之人。

也正是因此,將兩個孩子交給神官巫女們又全力說服了他們之後,硝子比兩個同級生晚來了一步。

但此刻,五條悟和夏油傑沒有時間感慨她終於趕上了,深羽也沒有餘裕驚訝硝子居然也來了。因為都不等船靠岸,硝子聲嘶力竭的大喊已經傳了過來。

“深羽!有個叫太宰治的讓我告訴你!他找到了麻生邦彥的死亡記錄!”

那是一個打到神社本廳聯絡處的電話,因為結界隔絕了電子通信,內容是神社本廳的人員一路用人力從外界傳遞到山上的。家入硝子完全不知道這個太宰治是誰,但無論直覺還是周邊人的反應都讓她意識到這個消息非常重要。事實上,正是為了讓她傳遞這個消息,她才會被放行允許接近彼岸湖中的禁地。

所以哪怕聲音尖得都快變調了,硝子還是進一步提高了音量,嘶喊出了後麵的話。

“沒有遺物!但是他查到了!當年幫麻生邦彥申報了死亡記錄的人,叫黑澤宏輝!”

——!

一瞬間,深羽愕然的轉向了老者的方向。而同時,像是被“麻生邦彥”這個名字喚醒了一般,禍津陽的紅光突然大盛,整個天地間陡然籠罩上了一片黯淡的血紅。隨著陰冷氣息的蔓延,整片彼岸湖的水麵都泛起了黑光。

五條悟和夏油傑尚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黑澤宏輝已經身形一晃,他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家入硝子的話一樣,死死的盯著某個方向。在深羽的注視下,他忽然甩掉了拐杖,衝前幾步,然後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樣,陡然停了下來。

“……逢世……”

深羽趕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血紅的夕陽之下,老者的前方,一個被黑霧纏繞,渾身散發著不詳氣息的身影正向著幾人而來。

早已被夜泉浸透成黑色的白無垢,潰爛腐蝕到看不出原型容貌,原本應該靈動漂亮的眼眸宛如幽深晦暗的磷火。拖曳著宛如幽冥黑水般的長長裙擺,比起巫女看上去更像是惡靈或詛咒的現任大柱——永久花黑澤逢世靜默的佇立在距離眾人不遠的水麵之上。

出現的不僅是她。五條悟的【六眼】剛捕捉到異狀,一個嬌小的身影就攜裹著與逢世相似的陰寒出現在了深羽身邊。似乎是感覺到了“注視”,白發紅眸的中柱白菊側頭看了五條悟一眼,便麵無表情的轉向了逢世的方向。

“她在叫你。”

女童的聲音讓黑澤宏輝的背脊一僵,但此刻,已經沒有人注意這個細節了。

深羽的目光同樣停留在黑澤逢世的身上。她點了點頭,伸手捂住了胸口。

“我聽到了。”

——來,來我這裡。在我融化之前,來【看取】我最後的思念。

——然後,替我,繼續守護這個世間。

那是,即將融化的現任的大柱向著下一任大柱所傳遞的使命,也是始終沒有等到所愛之人的巫女為自己所尋求的最後的慰藉。

深羽默默的掙開了五條悟的手,然而,她剛邁出一步,手臂就被衝上來的夏油傑抓住了。

“……不要去。”夏油傑渾身都在顫抖。他不敢用力,握著深羽的手腕如同捧著隨時會從指縫間滑落的沙粒。從喉間擠出一字一句時,他隻覺得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從心臟沁出的血氣。

“深羽……不要去……”

——這是不可能的。

白菊想著,抬頭,有些憐憫又有些惋惜的看了深羽一眼。

這一眼的情緒明確的傳達到了深羽心中。所以黑發的少女什麼也沒說,隻是伸手,一根根的掰開了夏油傑的手指。

夏油傑的顫抖愈加劇烈了,深羽深深吸了口氣,卻沒有停下動作。

來不及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黑澤宏輝會認識麻生邦彥。但即便麻生邦彥的寄香在他手上,現在,逢世已然即將融化,也許就在這轉瞬之間。無論是去把寄香取來還是安撫下她都來不及了。憑借著箱中的人偶,深羽可以清晰的“聽到”逢世的聲音。

和隻能憑借表象觀察的其他人不同,她和白菊是最清楚逢世情況的人。

然而,就在深羽強迫夏油傑鬆開了手,正要繼續前行的時候,站在眾人之前,距離逢世最近的黑澤宏輝忽然仰起頭,沒有回頭,用沙啞的聲音開口。

“雛咲大人,老朽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您說。”深羽大概知道他想問什麼。

果然,老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要找麻生邦彥?”

“因為他是唯一可以消除逢世大人的執念的人。找到他的寄香,將他的思念帶給逢世大人——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除非。”深羽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也是,避免逢世大人孤獨融化的唯一的辦法。”

同樣,也是通往完美結局的唯一的方法。

但是,已經不行了吧。如果帶著寄香的話,或者像原作的放生蓮一樣,身上寄托著麻生邦彥的思念的話,在這樣的距離裡,逢世和白菊絕對能夠感覺到的。原作遊戲裡,白菊看到放生蓮時,就是直接將他當做麻生邦彥對話的。

可是,雖然之前白菊和黑澤宏輝從未碰過麵——白菊同樣受到了結界和遍布日上山的黃泉瘴氣的影響,為了不傷害活人,她從不出現在神社本廳的神官巫女們麵前,除非是像現在這樣的特殊情況——她現在對黑澤宏輝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

但即便內心這麼確定著,深羽卻依舊沒有將最後那句話說出來。當她發現這點的時候,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看啊,即便到了此刻,她依舊妄想著奇跡的降臨。

不是都說愛可以拯救世界嗎?她都已經那麼那麼努力的愛著這個被詛咒的世界了,會有人,誰都好,會有人來拯救她嗎?

感覺到注視著自己的視線,深羽覺得自己又要哭了。可比她的淚水先一步的,黑澤宏輝忽然笑了起來。

“是這樣嗎?嗬嗬嗬……原來,竟是這樣嗎?!”

那是歡喜?悔恨?懷念?痛苦?欣慰?還是悲傷?分不出來。蘊含在老者沙啞笑聲裡的情緒實在太過複雜,似乎每種都有。這些情緒穿插混合強烈的融彙在一起,讓他的笑聲扭曲得比哭還要難聽。

就帶著這樣的笑聲,黑澤宏輝在禍津陽的照耀下挺直了背脊。他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逢世,緩慢卻清晰的開口。

“那麼,雛咲大人,在您做出決定之前,聽老朽講一個故事吧。”

不等眾人做出反應,黑澤宏輝就繼續說了下去。

“一個,很多年以前的故事……”

要從哪裡說起呢?大概就是距離現在百多年前的時候吧。有一家人家,有個小男孩。這孩子上麵有兩個兄長,年紀相差挺大,他本人又體弱,因此從小就缺乏玩伴。還是六歲那年,被送去鄉下分家修養,才認識了平生第一個小夥伴。

那是個白發紅眼的女孩,用現今的話來說,是白化病。當時,人們稱這種孩子為白子或是鬼子,認為其是不祥。再加上白化病兒抵抗力弱,也很容易同時患上其他先天疾病,常有早夭之兆。那時,白子在民間一向是被排斥的對象。

那個女孩也是一樣。不,應該說,相比其他孩童,她的身世更坎坷。出生便沒有父母,被神社的神官撫養長大,因而小小年紀便成了巫女。但特異的相貌使得其他巫女也和她不親近。

於是,對於小男孩和小女孩來說,他們都是各自的第一個,也是當時唯一的朋友。兩人身體都不好,互相也不會嫌棄對方的不合群。小男孩甚至覺得,他的小夥伴有種神奇的能力,總是能夠說出他在想什麼,就像是聽得到他的心聲一樣。因此,他們不會吵架,也沒有矛盾,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開心。

直到,春天過去的某一個夜裡。小男孩被帶到了祭典之上,看到了小女孩站在鬆木搭成的高台上。

之後發生了什麼?當時的小男孩完全不記得了。他再有記憶之時,已經回到了東京的家中。家人告訴他,他從祭典回來就精神恍惚,當夜便發起高燒生了一場大病。他本就身體不好,一度燒到人事不知差點兒死去。家人因而趕緊將他接回東京,又尋來名醫。即便如此,他也燒燒停停昏昏沉沉的病了數周,醒來之時已然是夏日了。

小男孩詢問自己生病的原因,可家人也不知道。他又追問玩伴的事情,卻被告知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小男孩清楚記得玩伴的樣貌和聲音,甚至記得他們約好了什麼事情。但要他說出約定的內容,或者那夜發生了什麼,他卻確實沒有記憶。家人便說一切都是他的想象,甚至找來了分家的大人與他對質,那人也說隻見過小男孩和分家的孩子一起玩,從沒見過什麼白發紅眸的幼巫女。

真的都是想象嗎?被說得次數太多,男孩也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更致命的是,他自從病好之後,就開始看到各種古怪之物。有些像是故事裡的鬼怪怨靈,有些則更加醜陋恐怖。這些存在,他的家人同樣看不到。

所以,這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嗎?記憶中的玩伴是真實存在的嗎?隨著年紀漸長,男孩對自己所見的世界和記憶就越加懷疑。這些沒有人能解答的問題讓他發瘋一樣的看書,長大後更是學習了民俗學。學得越多看到得越多,他開始堅信,這世上確實存在著他人所看不見的“不屬於此世之物”,而他也將研究這個謎題當做了一生的目標。

這不是什麼好課題。但曾經的男孩現在的青年似乎在這個方向上很有些才能。他走訪各地,聽取傳說,搜羅異事。隨著年紀漸長,他的論文和他發明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開始出了名。有人覺得他的研究很有趣,有人則斥之為異端。這一切,青年本人都不在意。他的目標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個。

“他隻是想知道幼年的玩伴是否也是異世之人,而那被他忘卻的夜晚,不記得內容的約定,又到底是什麼。”黑澤宏輝說道。“對青年來說,幼年時失去的記憶影響了他的一生。”

而這時,除了不清楚麻生邦彥其人的咒術師們之外,深羽和白菊都已經意識到了黑澤宏輝在說的是誰的故事。在深羽身邊,白菊死死抿住了唇。她下意識的抓著深羽的手,呼吸又淺又急。手指冰涼微顫,她想哭,又想笑。原來那個人真的把和她的約定忘記了。原來,那個人不是故意忘記的。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對於阿彥來說隻是玩伴。那時候他們還那麼小,互相之間當然不存在所謂的男女之情。這樣就好,這樣就很好了。阿彥沒有忘記她,相反,他一直在找她的。

——就像阿彥對她來說一樣。原來,她對他,也曾是很重要的。

白菊這麼想著,看向了逢世。她有種預感,接下來的,應該就是逢世和阿彥的故事了。

果然,頓了頓之後,黑澤宏輝繼續說道:“然後,某一天,青年的人生迎來了另一個轉折。”

“聽聞麻生大人的照相機可以將人拍得栩栩如生如同親見。”麵貌肅然的老嫗如此說著,謙虛又恭敬的邀請青年去日上山為一位巫女拍攝締結婚約時所用的照片。

青年聽說過日上山的傳說,日上山信仰水,認為自山頂彼岸湖流下的水係勾連黃泉彼岸。而這山中的巫女有種特彆的能力,能通過對視與接觸看透他人的內心。並且,她們會看取自願赴死者的秘密與罪孽,平和他們的痛苦,使他們能在這山中獲得“正確的死”。

彼時,人們認為自絕性命之人會因憤懣悲怨化為惡靈,因此,不想死後不得安息的人便會來日上山中赴死。大部分人即便這麼做,也是出於信仰或心理安慰,可青年知道,所謂的怨靈惡靈,詛咒鬼物,確實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