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3:【九十三之咒】(2 / 2)

那麼,去那座山中,是否能知道得更多?帶著這樣的想法,青年接受了邀請。但他沒有想到,會在那裡見到宿命之人。

“那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巫女。”黑澤宏輝說著,“穿著白無垢,鬢邊裝飾著百合花型的飾物。不僅僅是容貌。溫柔的表情,澄澈的眼眸,堅定的神情。還有,偶爾流露出的,有些孤獨和寂寞的微笑。”

喜歡上一個人需要多久呢?青年不知道彆人是怎麼樣的。但是當他與她稍作交談,交換了名字,為她拍下照片的時候,他已經清楚了自己的心情。當時,十幾歲的男女結為夫婦都屬平常,青年的年紀不算小,他也能確認自己心中的悸動與激蕩並非一時的衝動。

“但那是個並不會將喜歡或者愛之類的詞彙輕易說出口的時代。”黑澤宏輝頓了頓,像是沉浸在回憶中一般,微微的彎起了嘴角。

不過當時,青年覺得這樣也很好。因為他喜歡上的女孩子能看透他的內心。在那個年代,女子是很難拒絕男子的求愛的。更何況巫女的身份特殊,青年更不想她尷尬。所以,他選擇將心意放在了心中。青年想著,她應該是可以看到的。如果她不想接受這份感情,那就可以當做什麼也不知道。而如果她和自己心意相通……日上山的巫女,是可以選擇離山重回俗世的。

於是拍完了照片,青年下山後沒有離開,而是在山下一直等待著。他和邀請自己的老嫗說過會在附近停留,也留下了民宿的名字。他在等,等待著某一天,他心愛的巫女會敲響民宿的門,告訴他,她願意成為他的妻子。

可是,這一天沒有到來。他等來的是巫女選擇成為大柱的消息。大柱在日上山一係中也是核心機密,那時,青年並不知道成為大柱究竟代表著什麼。他隻知道,成為了柱的巫女不會再離開山中。那位美麗的巫女,終究是用這樣的方式拒絕了他沒有說出口的告白。

青年心碎欲裂,但這是她的選擇。於是頹然幾日之後,他收拾行囊離開了當地。卻在回家的途中聽聞了山中巫女神官皆被人殺害,全山被詛咒覆蓋成為魔境的消息。

之後發生了什麼,青年不記得了。他隻記得自己瘋了一樣的想要衝上山卻被人死死拽住,然後被聞訊趕來的熟人打暈拖回了家中。之後的一段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為了不讓他做出過激舉動,家人甚至一度將他鎖在了屋中。

也是直到這時,害怕青年失去理智的家人才告知了他一切的真相——原來,當年他幼年在祭典上突然昏倒並一病不起之後,家人就去詢問過陽炎山神社的神主。涉及到一個孩子的生死,麵對激動的家長,神主最終鬆口說出了日上山一係的秘辛。

日上山守衛著連接黃泉的夜泉,青年幼時的玩伴與所愛的巫女,皆成為了鎮守日上山結界的犧牲。

“家人當年不告訴青年,是怕他做傻事。因為他收取了玩伴的寄香,在約定中,便須上山與她幽婚。”黑澤宏輝說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是他們不知道,當青年聽到‘永久花不會死’的時候,他有多麼激動。”

——有人殺死了山上全部的神官與巫女。但青年心愛的巫女成為了大柱。永久花不會死。也就是說,她還活著。

哪怕這種形式有多麼扭曲,哪怕青年之後搜集到的所有資料都顯示這樣的“活著”有多麼痛苦。但是在那個時候,正是這一點讓青年找回了理智。他重新振作,開始瘋狂的在日本各種尋找與黃泉彼岸相關的東西。

哪怕越找越絕望,哪怕無論哪裡都找不到能讓他心愛的巫女解脫痛苦,重回人世的辦法。但青年想著,隻要活著,他就會繼續找下去。她拒絕了他的求愛。所以他沒有資格回到山上與她幽婚。唯有這點,是他僅能做的了。

“就算她不愛我,我也想為她做些什麼——不,不如說不這樣的話,就活不下去了。”黑澤宏輝嘲諷的彎起了嘴角,“那個時候,青年確實是這樣想的。”

於是,接下來的數年,他為了這個目的,不停奔走在日本的各處。

“但是,他到底隻是個普通人。”黑澤宏輝說著。雖然能夠看到不可思議之物,有著不錯的靈力,又擅長改造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但青年本身並不會祓除咒靈,也不會武術或者咒術。常年出入偏僻村莊或是怪奇地點,他的每一次旅行其實都是在和死神擦肩而過。雖然多次憑借自己的小聰明和那些道具逃出了生天。但運氣總有用儘的時候,所以,一點兒也不奇怪的,數年後,在某一次走訪深山老林時,他遇到很強大的咒靈。

“按照咒術界的標準,至少也是一級。”

當地原本就信仰著土地神,卻在幾次水患導致的人祭後彙集了大量恐懼與詛咒。咒靈正是從信仰與詛咒中所誕生的。大概也正是因此,和其他滿懷惡意隻會殺人的咒靈不同,這隻咒靈不僅能和青年交談,有不亞於人類的智慧,還有極其特殊的屬性。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雙重人格。”被獻祭之人的怨恨與想要活下去的強烈執念同時存在在咒靈身上。因此,在攻擊了青年導致他瀕死的時候,咒靈的另一麵與青年強烈的求生欲產生了共鳴。

“我可以讓你的‘生命’停在這一刻。這樣你就不會死了。”長得像是兩麵佛一般,前後是老翁與般若兩張麵孔的咒靈說,“但是,相對的,我的術式會吃掉你的存在。你的過去,你的名字,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可再對人提及。這是個‘束縛’。從今往後,你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你是你。若有一人知道,你的‘生命’就會再次流動。”

對於瀕死的人而言,生命再次流動,就意味著即刻死去。相比之下,舍棄名字或者是“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

“青年想,‘麻生邦彥’可以死在這裡,但是我不可以。我還有要做的事情。我還沒有解決黃泉之門。我心愛的巫女,我幼年的玩伴,我單方麵的愛戀和我曾辜負過的人都還在那座山上。日上山的黃泉泛濫一日未能平息,我就一天也閉不上眼睛。如果想要抹掉‘麻生邦彥’就抹掉吧!我絕對不可以死在這裡!”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故事講到了尾聲。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故事意味著什麼。這也太過曲折離奇了。深羽整個人都在發抖。她下意識的反手握住了白菊的手,隻覺得她們的手心一樣冰冷。

白菊早已淚流滿麵。故事講到一半的時候,幼小巫女的白無垢就恢複了純白。此刻,從她眼中溢出的已經不是漆黑的夜泉,而是清澈的淚水。

就連並非故事當事人的咒術師們都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不約而同的,眾人的目光都彙聚在黑澤宏輝的背影上,但黑澤宏輝隻是看著靜靜佇立的逢世。

像是隻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這麼久,老者開口。

“我就是,麻生邦彥。”

隨著這句話,他的軀體驟然坍塌。如同在一瞬之間完成了從死亡到朽敗的全過程一般,在眾人眼前,老者的皮膚飛快的枯朽破敗,與結城紬的和服一起化為灰飛。然後是血肉湮滅白骨朽毀。不過一個眨眼,“黑澤宏輝”就蕩然無存。站在原地的,是任誰看到都隻能想到靈體或是鬼魂之類詞彙的,半透明的,穿著明治時期才有的書生服,披著旅行用的鬥篷,帶著眼鏡的青年。

他向著前方,溫柔而又眷戀的伸出了手。然後,他的手被另外一隻手握住了。

黑澤逢世抬起了頭。在眾人眼前,焦黑滲人的侵蝕痕跡飛快的從她與麻生邦彥接觸的地方褪去,手指,手臂,白無垢,頸間,臉頰。清澈透明的淚水從黑曜石一般純澈明亮的眼中湧出,重新回複了美麗容貌的巫女一瞬不瞬的看著眼前的人,微微彎起了嘴角。

在赤紅色的夕陽下,裝飾在她鬢邊的琉璃百合花頭飾如同麻生邦彥記憶中的那一日一般,和她的淚水一樣,閃閃發光。

麻生邦彥於是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貼上了逢世的臉頰,擦掉了她的眼淚,“我一直都想再見你一次。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再見你一次,再告訴你一次。這一次,一定要親口說出來。就算被當麵拒絕也沒有關係。

有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是在懊悔痛苦和思念裡度過的呢?為什麼沒有在那時說出來,說出來的話,是不是有什麼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我對你——”

“我知道啊。”然而,一隻細白的手指點在了他的唇上。“我知道啊。”逢世笑著,抬頭看著麻生邦彥,“這種事情,隻要讀心,就能明白的。”

“所以,我那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啊。”她的微笑溫柔而美麗,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個不停,“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說出來的。如果,當時,你也能這樣告訴我的話……”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

“這一次,終於可以選擇我了吧。”

“這一次,我們終於可以一起走了。”

牽著麻生邦彥的手,黑澤逢世轉身,看向了夕陽下的眾人。她的眼睛是很純粹的黑色,清澈而明亮,溫柔而深邃,如同寧靜的夜空,又像是透徹的湖水。

隻是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就有種靈魂被洗滌而過的錯覺——不,也許不是錯覺。五條悟突然回神,他目中閃過驚愕的光芒,剛要開口,卻正對上黑澤逢世的目光。

穿著白無垢的巫女對著他微微一笑。隨後,她忽然伸出手臂高舉向天空。

“轟隆!”

毫無征兆的,眾人腳下的水麵發出了轟然巨響。

深羽第一個意識到了什麼,她低頭看向水麵,然後猛然抬頭。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犬牙交錯的火山岩也好,封禁黑之澤的注連繩也好,就連她腳下的地麵都消失了。她不知何時已經身處彼岸湖的岸邊,而彼岸湖之上禍津陽之下,寬廣無垠的水麵上,黑色的夜泉正轟鳴著,飛快的向著中心倒卷。

水流洶湧,如同退潮的海浪,攜裹著席卷一切的氣勢。隨著夜泉的回返,隱世在褪去,黃泉的瘴氣在褪去,橙色在褪去,甚至就連籠罩山中的結界也在褪去。原本填充於視野中的巨大夕陽越來越小,同時遠去的還有黑澤逢世與麻生邦彥,以及其他影影綽綽的出現在夕陽下的亡者的身影。

同時,深羽的心中回蕩起了黑澤逢世的聲音。

——我【看到】你的“故事”了。

——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然而,此刻,深羽卻無暇顧及。完美結局正在發生,逢世即將帶著所有的夜泉回歸彼岸。從此之後,日上山再也不需要巫女和大柱。過去一切的永久花都得到了解脫,而她也再不用回到箱裡,沉入夜泉之中了。

但她甚至都沒有時間去感歎這一幕比遊戲原作中更加壯麗。相反,深羽哭喊著向著彼岸湖中衝了過去。

因為她看到了。在夕陽下所有遠去的身影中,她看到了那個人。

“媽媽!”

在激烈倒卷的水流中努力穩住身體,深羽覺得好像有人拉住了自己。有人在大聲叫著她的名字,有人在叫她不要靠近。

那裡很危險,那裡她去不了——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是,那是媽媽啊!

“媽媽!”淚水模糊了視線,深羽哭得聲嘶力竭,拚命向著那個方向伸出了手,“媽媽!”

她知道的,知道她已經無法停留了。知道日上山的平息和結界的消失就意味著她的離開。她更知道,對深紅來說,她身邊的那個人影永遠比自己重要。但是,但是,這一刻,深羽還是說出了當年沒有說過的話。

“媽媽!我是深羽!不要走!留下來!我是深羽啊!”

就像逢世說的那樣,就像麻生邦彥說的那樣,就像她也曾後悔過的那樣。

——如果當時說出來的話,如果把重要的話清楚的傳遞給了想要告訴的那個人的話,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呢?

然後,她聽到了聲音。

——‘深羽……’

是和記憶裡一樣的,母親的聲音。

——‘對不起,深羽。’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但你是個最好的女兒。’

‘對不起。這一次,是真的要告彆了。’

宛如被什麼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額頭上傳來了溫暖的觸感。

‘深羽,我很高興你是我的女兒。無論你是誰,謝謝你願意愛我。謝謝你,成為了我的孩子。’

‘對不起。我愛你。要幸福啊。’

——!

深羽停住了掙紮。她怔怔的看向夕陽遠去的方向。然後,嬌小的少女突然身形一晃,向後倒去。夏油傑趕緊摟住她,五條悟和家入硝子同時衝了上來。後者伸手就探向深羽的頸部,隨後,才大鬆了一口氣。

“沒事,隻是暈過去了。”硝子說完,自己也一陣頭暈。接連發生的一切太過密集,她都如此,更彆多承受了數小時甚至數十小時巨大壓力的深羽了。

而也就是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喂,你們幾個!”

眾人抬頭,在漸漸遠去的夕陽之下,一個嬌小的身影轉過了身,正看著他們的方向。

繡著彼岸花紋路的白無垢,雪白的發絲和鮮豔的紅眸。白菊身邊,一個個著巫女服的影子正在消失,與禍津陽一起,她們正在去往彼岸。

逢世和阿彥已經走了,而她也會一樣。他們,還有其他這座山上所有的靈都會隨著禍津陽一起離去。帶走夜泉,帶走一切悲傷的或者美好的回憶。

這樣也很好。幼小的巫女想著,看到活潑的孩子的靈跑過自己身邊。他們越過了她,又回頭,笑嘻嘻的叫著她的名字。還有很多人,很多人在呼喚她。

她再也不會孤單了。他們都會在一起,融化於夕陽之下,融入水中,獲得永恒的安寧和平靜。

而生者,會帶著他們的期翼和祝福,繼續幸福的生活下去。

第一次,幼小的巫女總是麵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與外表年紀相符的笑容。她伸手,一手捂住了胸口,而一手高高舉起。

“阿彥和逢世在叫我了。最後,送你們一個詛咒!”說著,她忽然用力的揮動手臂,向著夏油傑和五條悟的方向拋出了手上的東西。

“這可是深羽的‘思念’,接住啊!”

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夏油傑已經朝著它伸出了手。同樣這麼做的還有五條悟。提到了深羽,他們不可能不重視。然而,對於白菊來說,他們能不能接到根本不重要。因為就在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那個東西——穿著巫女服的人偶——上的時候,她飛快的做了一個手勢。

“【領域展開——術式反轉——人形見·淨琉璃】!”幼童清淩淩的嗓音響起的同時,磅礴的咒力瞬間爆發,人偶陡然化為耀眼的光團,將五條悟、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全數籠罩在了其中。

作為中柱維持結界數百年未有融化的征兆,白菊所擁有的力量完全不遜色於外界任何一位特級咒術師。三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抵抗,無數畫麵與聲音就在他們腦海裡炸裂了開來。

“給我好好記住【看到】的東西!不準再讓深羽哭了啊!”

如同敲碎了一地萬花筒的碎片,當白菊的聲音隨著那些畫麵湧入腦海時,三人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那是已然長大成人,卻被從背後捅刀的一年級學弟;是車站中遭遇特級咒靈慘然身死的七海建人;是對著星盤教教眾說著“臣服於我”的夏油傑;是把吞下了宿儺的手指的粉紅色頭發少年帶回高專的五條悟;是腦門上頂著奇怪縫合“某個人”對著被獄門疆困住的現代最強咒術師,露出的囂張的表情。

是淪陷的新宿,破敗的涉穀,被處刑的夜蛾老師,和從嘻嘻哈哈到一臉冷漠的家入硝子。

那是白菊從深羽與人偶的聯係中抽取的她“記憶”,是黑發少女無法用語言和文字對他人描述的“未來”。

——但是,她的術式是可以做到的。

白菊揚起了嘴角。年齡被永遠停駐在了幼年的巫女內心是純然的滿足。你看,深羽在努力的時候,她也不是什麼都沒做的。雖然沒有研究出怎麼讓深羽不用進入夜泉的方法——反正現在這個也用不上了——但是她研究出了其他東西啊。領域展開不就是擴大術式的影響範圍嘛,術式反轉不就是把她【看到】的東西塞給彆人嘛。

既然深羽無法傳達,那就由她來讓他們看到好了。這是她送給深羽的禮物。為了感謝她拯救了逢世,為了感謝她把阿彥,帶回了她身邊。

——‘中柱大人……’‘白菊……’

——‘啊,我來了!’

心中回蕩的聲音讓幼小的巫女再次笑了起來。白菊轉過了身,輕盈的踩著水麵,像是奔跑在記憶裡那個春天的風中一樣,向著夕陽的彼端輕快的跑去。

而隨著她的遠去,最後一絲橙色完全從天際消失了。清爽微涼的風開始湧動,湖水已經變得清澈而透明,天空泛起了明亮的藍色,禍津陽離去的方向,取而代之的是淺白色的柔和明亮的晨光。

術式在白菊消失的同時被解除。自那些畫麵中掙脫,夏油傑的第一反應就是大步將渾身濕透的少女抱回了岸上。直到把懷裡的少女在岸邊的沙地上放平,他才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然後,一手撐著地麵,啞著嗓子自嘲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汗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沙土上,他笑得直想咳嗽。

什麼啊,這都是什麼啊!銘刻在深羽的“記憶”中的束縛同樣會作用在其他“得知了未來”的人身上。這是世界所規定的“束縛”,隻要【看到】就會知道。所以這些畫麵的真實性毋庸置疑。

甚至,不用去想真實性,隻要依靠對自己的了解,夏油傑就知道如果一切都和深羽的“記憶”裡那樣發展的話,他一定會做出一樣的事情。屠殺那座村莊,殺掉自己的父母,與悟分道揚鑣,然後最終選擇死在他手裡。

——那的確是,做了以上一切之後,夏油傑其人唯一能接受的結局。

但是,那隻是“記憶”。

現在,他已經完全不會那麼想了。

腦後風聲襲來,夏油傑側頭讓掉五條悟的拳頭,卻沒能躲開他狠狠拽起自己衣襟的動作。不過,他也沒有想躲。以極其狼狽的姿勢被五條悟拎在手上,他停下了笑聲,看著那雙銳利的冰藍色眼睛,用和狼狽姿勢完全不相稱的表情彎起了嘴角。

“悟。我想改變這個世界。”

“哈?!”五條悟的嘴角一歪,“靠殺掉猴子嗎?”

“不。”夏油傑又想笑了,然後他就真的一邊咳嗽一邊笑出來了,“不殺了,咳咳咳,真的不殺了。”

“嘖。”後者於是眼睛一眯,一鬆手把好友丟在了沙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夏油傑,他雙手環胸。“所以,你想怎麼做?”

“不知道。”夏油傑搖頭,此刻,他心中有種極其釋然的疏闊。就像是穿越了迷霧終於到達了對岸,又像是走完了狹窄的洞穴,終於得見璀璨明媚的天光。

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自己的無力,承認自己的偏執。然後,繼續前進。

夏油傑看著五條悟,目光從他頭頂被晨光暈染得高遠明亮的湛藍天空,轉向摯友那雙比天空更璀璨的眸子。

“但是,總會有辦法的吧?”

這是,深羽想要保護的世界。這是很多人付出了一切去保護的世界。這是,就算充滿了糟糕的事情汙穢的人性醜惡的詛咒和其他各種各樣的威脅,卻也有著他重要的親近的所愛的人的世界。

他無法想象深羽是怎樣在看到了那樣的“未來”之後依舊選擇了他,依舊一直在守護他陪伴他拯救他的。他也無法真正的體會到一邊看著“未來”,一邊拚命試圖改變一切的深羽的心情。

但是,他知道自己想怎麼做了。

“找不到就繼續找,一條路走不通就換另一條。一定有著不需要殺人也可以減少咒靈的方法的。也一定會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像深羽說的那樣,為了所有人都可以笑著的未來。”他直視著五條悟的眼睛,傳遞著自己的想法。

“我想找到那個未來。”他想實現深羽的願望,因為那也是他的願望。“她努力了太久了。所以這一次,該換我們來努力了。”

“我們?”五條悟高高的挑起了眉。

“啊,當然是我們。”夏油傑的嘴角彎了起來,“你會和我一起的吧?”說著,他在五條悟開口之前,就先接了下去,“順便,我好像知道那個家夥的下落了。”他伸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如果沒有誤會的話——不,應該不是誤會。我大概已經和那家夥打過交道了。”

隻要冷靜下來想一想,就會發現榎本孝直額上有傷疤的特征和他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合了。

瞬間就反應過來了他說的是誰,五條悟的表情頓時險惡了起來——也就是說,那家夥在這次的事情裡也摻了一腳?六眼中一片冷冽,他伸手把夏油傑拽了起來。

“在哪兒?”

“總監會。”

“……很好嘛。”五條悟冰冷的扯了扯嘴角,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夏油傑於是也沒有多說,搖搖晃晃的站穩——他也是一口氣撐到現在,放鬆下來之後幾乎脫力——之後,他扶起了同樣心弦一鬆之後快要走不了路了的硝子。五條悟轉身抱起了深羽。感覺到少女的呼吸平穩綿長,已經睡了過去,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最後看了一眼恢複了晨光下平靜的湖麵,他率先轉過了身。

“走了。”

硝子還有些回不了神,條件反射的問了一句“去哪?”

五條悟也不在意,一邊向著前方下山的道路邁開步子,一邊隨口回答:“先去搞定神社本廳那群人,這情況總得解釋一下吧?然後回學校好好睡一覺。醒了就可以開始想想怎麼按死罪魁禍首了——順便抄了爛橘子。”

“那可是總監會。”硝子皺了皺眉,“沒問題嗎?”

她同樣不打算放過敵人,但一上來就對著整個總監會宣戰,會不會太操之過急?

不過五條悟並沒有她想的那麼輕率。失而複得總會讓人成長,即便是五條悟也一樣。

“硝子你在想什麼呢~我又不是笨蛋。”明媚的秋日晨光之中,年輕的特級咒術師彎起了嘴角,“我知道啊。就像小咪說的一樣。最強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我現在已經知道了。”

但即便成長了,他還是五條悟。

“但是,現在你們都在。”

白發的青年停下了步子,轉過了身。

與來時一樣的道路,可是現在,在五條悟眼前,所有壓抑汙穢陰寒的詭異力量與詛咒早已蕩然無存。此刻的日上山像是任何一座清幽平和的美麗山林一樣安靜。沒有了昨日的燥熱,此刻才像是終於到了秋天。山間彌漫著初秋時特有的涼意,露水蒸騰出的霧氣像輕紗一樣,風中是微涼濕潤的帶著甜意的輕盈水汽。

柔和的晨光落在他新雪似的眼睫上,落在傑的黑發上,落在硝子的肩上,落在他懷裡深羽安靜的睡顏上。

和深羽的“記憶”裡的那個“未來”完全不一樣,現在,他們都在他身旁。

“我就是這麼覺得得哦,就算被認為是傲慢或者自大我也會說的。”於是五條悟用他那總是會讓旁人覺得過於輕佻隨意的表情,高高的揚起了眉梢。

“隻要有你們在,我覺得我什麼都能做到。”他說著,伸手劃了個把四個人都圈在一起的圈,然後握拳,看向了夏油傑。

於是,後者也笑了。一手扶著家入硝子,一手前伸,夏油傑的拳頭和五條悟的碰在了一起。隨後,家入硝子看到兩個同級生互相對視了一眼,又轉頭看向了她,同時開口,說出了那句被她吐槽過一百次的台詞。

“だって、私/俺たちは最強だから。”

——因為我們是最強啊。

真的好惡俗。無論聽多少次,都惡俗到讓人槽多無口。

但是這一刻,家入硝子卻含著淚水笑了起來。

在兩人身後,9月24日的朝陽正衝破雲層,冉冉升起。真好啊。她想,這個漫長的夏天終於結束了。

而他們四個人,還在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