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李姬求見。”
女官向李令月稟告李姬的到來。
李令月猜出李姬為何而來,對通傳的女官道:“告訴她,陛下不喜歡後宮乾政,即便是我也不是每次都能享受例外待遇。”
“喏。”
女官退出, 將四公主的回複告訴李姬。
李姬頓時淚眼婆娑:“為什麼?為什麼?我隻是想離開皇宮, 我……”
“請回吧。”
女官禮貌送李姬。
李姬不肯走,大喊大叫道:“四公主!你就不能看在你的兩個弟弟的情分上幫幫我嗎?他們的年紀還那麼小, 他們不能沒有我這個母親!”
女官無語。
礙於尊卑關係, 她不能強行拉走李姬,但任李姬在門口吵鬨喊叫也實在——
“您還是……”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覺得我又蠢又粗魯, 可是我也……我也不想生來就是這般模樣……如果我生在名門貴族之家,從小學習規矩和歌賦, 我也……也……求求你們,讓我進去見一見四公主!現在隻有她能幫助我!她是唯一可以幫我的人!”
李姬的態度已經接近胡攪蠻纏。
李令月無語,讓上官婉兒出去應付。
上官婉兒領命, 走到李姬麵前,靜靜地看著她。
李姬被看得心裡一陣發毛:“你……你……翁主你為什麼這樣……”
“你剛才說的話, 我都聽見了。”
上官婉兒溫和對李姬道:“你覺得大家不喜歡你是因為你沒能生在名門世家從小學習規矩和詩詞歌賦,以致如今被嫌棄又蠢又粗魯,可是陛下喜愛的女子又有幾個是名門貴族出生、從小有機會學習規矩和歌賦?”
“我……”
“自高祖以來,漢宮便常設學府,教授宮人識字、繪畫、彈奏、舞蹈等等,任何宮妃, 不論出生貴賤、得寵與否,想學就可以學。”
上官婉兒沒有繼續說下去。
李姬此時早已無地自容:“我……我……”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 愛馳則恩絕。”
說完,上官婉兒轉身返回。
李姬怔怔站在原地,口中不斷念叨:“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愛弛則恩絕……以色事人者……以色事人者……”
念著念著,她跌坐在地上,麵色枯槁,宛如死灰。
……
聽見腳步聲,李令月頭也不抬,徑直道:“和她說清楚了?”
“稟殿下,該說的都說了,她不懂或不願意懂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天下男女之情多是見色起意,然而再美的容色也有看膩的時候,或是隨著歲月褪去光彩,唯有美德和智慧是永恒的。如果女子不能明白這個道理,在青春美貌的時候充實自己,等到色衰愛弛時,便會像秋日的涼扇被男人扔掉一邊,難以再次被想起。”
李令月情不自禁地感慨。
上官婉兒深以為然。
……
……
李姬最終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去未央宮請求皇帝恩準她隨兩個兒子離開皇宮。
不想後半輩子守著冰冷孤苦度日的她回到宮苑,命宮人關上門,就此悄無聲息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因為生前沒有留下特彆的恩寵記錄,死後也沒有得到皇帝的紀念,所生的兩個兒子又都是平庸甚至愚蠢之人,連史書對她的記載也異常簡單,寥寥幾句,概括了她從得寵、生皇子、到失寵、鬱鬱而終的簡短人生。
……
得知李姬去世,衛子夫很平靜,依慣例將此事上報劉徹:“陛下,李姬昨日走了。”
“李姬?她死了?”
劉徹此時都快忘記李姬的模樣,聽了衛子夫的稟告才想起後宮中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女人,鑒於李姬的兩個兒子都已封王,於是允許以王太後禮節將她下葬。
“說起來,她也怪……”
“陛下——”
中常侍突然入內,聲音哽咽,眼淚婆娑:“陛下!隆慮公主!隆慮公主病重!”
“什麼!”
劉徹大驚:“姐姐病重?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她現在情況如何?讓太醫看過沒有?”
“奴婢不清楚,隻知道隆慮公主昨天晚上突然渾身發熱、高燒難退,今日早晨甚至躺在榻上不能動彈。”
“廢物!這麼大的事居然拖到現在才稟告朕!”
劉徹怒罵,隨即命眾人準備車駕、醫藥和各種賞賜,隨他去隆慮侯府探望。
衛子夫請求隨行,劉徹卻瞪了她一眼。
衛子夫低頭,一言不發。
最終,劉徹沒有讓衛子夫同行,卻讓宮人帶上了四公主和五公主。
……
隆慮公主從小身體就不好,和表兄隆慮侯陳蟜結婚後又因為多年不孕而時常憂慮,好不容易生下獨子陳昭平,不想兒子竟小小年紀就跋扈囂張,完全不服管束,隆慮公主本就虛弱的身體自此越發不堪重負。
等劉徹到來時,隆慮公主早已陷入昏迷,身邊圍滿了家人——公婆竇太主、丈夫陳蟜、兒子陳昭平、大伯陳須夫妻、小姑陳阿嬌、姐姐平陽公主等等。
見到劉徹,眾人紛紛行禮。
劉徹讓他們不必多禮,分開人群走到隆慮公主身旁,握著姐姐蒼白無力的手掌:“弟弟忙於國事,竟然不能及時趕到,弟弟慚愧!慚愧啊!”
“陛下……”
竇太主輕聲安慰:“她身體向來不好,會有今日也……”
“朕知道,朕知道姐姐的身體不好,朕也知道……但是朕……朕實在是……”
說到悲痛處,劉徹流下眼淚,並讓宮人牽著年幼的夷安公主上前:“快!快叫母親!”
“母親?”
夷安公主困惑不解。
她的母親王夫人不是早就過世了嗎?
“她也是你的母親。”劉徹道。
“她……”
“她是隆慮公主,我們的姑姑,”李令月提醒夷安公主,“也是你未來夫君陳昭平的母親。”
“哦……”
夷安公主終於聽懂,在劉徹的授意下握住隆慮公主的手:“母親……母親……”
不知是不是孩子的呼喊有奇效,隆慮公主竟在夷安公主稚嫩的呼喚中緩緩睜開眼睛:“……陛下!”
她試圖下榻跪拜。
劉徹趕緊阻止:“姐姐好不容易醒來,不可以亂動。”
“可是——”
“在外麵,朕是皇帝,在這裡,朕是你的兄弟。”
“陛下……”
隆慮公主淚眼婆娑。
她看了眼圍在身旁的親人們,又看了看牽著自己的手的小女孩:“夷安公主?”
“嗯嗯!安兒是夷安公主!”
小女孩天真無邪,連連點頭。
隆慮公主於是昂頭,衝丈夫和兒子努了努下巴。
陳蟜趕緊把兒子陳昭平推到公主妻子麵前。
陳昭平雖然誇張跋扈,到底知道皇帝麵前不可造次,規規矩矩來到公主母親身前:“陛下,母親……”
“陛下……”
隆慮公主看向劉徹:“姐姐身體向來不好,如今又……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離開這個世界,姐姐懇請陛下能夠答應姐姐一件事情……隻要陛下答應這件事情,姐姐便再無牽掛,可以安心離去……”
“姐姐!”
劉徹動容,悲情地看著隆慮公主:“你要什麼,朕都可以考慮。”
“我……我……”
隆慮公主看了眼此刻依然眼珠四處亂轉隻是假裝規矩老實的兒子陳昭平,苦笑道:“我隻有昭平一個兒子,太過珍貴,把他養成跋扈囂張的性格,將來必定會……必定會惹下殺身大禍!姐姐求陛下答應姐姐,不論昭平將來犯下什麼樣的大錯,你都要饒他一次死罪!”
“這……”
“姐姐可以提前給昭平付贖罪的金錢。”
“姐姐,你這又……”
“我隻有昭平一個兒子!身為母親,我……我……”
說著說著,隆慮公主又開始吐血。
劉徹不由大驚,連聲道:“朕答應你!朕答應將來不論陳昭平犯下何等大錯,都至少饒他死罪一次!”
“陛下……”
隆慮公主得到承諾,緊繃的身體終於鬆弛,緩緩倒在榻上。
太醫上前,為公主診治。
劉徹為首的成年人留在室內陪伴明顯時日無多的隆慮公主,隨行們帶兩位公主去外麵玩耍。
陳昭平左右看了很久,最終鑽過人群縫隙,溜了出去。
……
“四公主!五公主!等等我!”
仗著母親是皇帝的姐姐又和五公主早早有了婚約,陳昭平一出房間立刻大聲嚷嚷,非要兩位公主停下等他。
五公主自幼喪母又年幼,怯怯地看著姐姐:“四皇姐,我們到底要不要……”
“等等他吧。”
李令月率先停下腳步。
陳昭平一路小跑追到兩人,美滋滋地看著兩位公主:“你們走得好快,讓我追了好久。”
“你……你……”
夷安公主感到些許不適。
陳昭平看她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雖然年幼的她並不知道這種不舒服意味著什麼,隻能求助地看向四皇姐,身體更不自覺地躲到李令月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