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樹林就像一鍋沸騰的黑水,釋放出的靜電微粒就像孢子一樣,噴在了飛行器的底盤上。
警報聲持續不絕,紅色的燈光一遍又一遍掃過高炙的臉。
高炙加快了速度要把談墨拉上來,而談墨卻不死心地喊著李哲楓的名字。
“李哲楓——李哲楓——你在哪兒給老子應一聲!李哲楓——”
他的聲音淹沒在黑火燃燒的聲音裡。
“這個生態區處於極度防禦狀態!它正在繁衍!它在孕育幼種!你馬上回來,不然它一定會燒死你!”
眼見著高炙就要把談墨給拉上來了,厚實的靜電微粒附著在繩索和飛行器的接駁口上,隻聽見“哢噠”一聲,繩索忽然墜了下去,高炙眼睜睜看著談墨掉了下去。
“談墨——”
談墨睜大了眼睛,周圍黑色的火海瞬間隔絕了頭頂的飛行器,這大概就是墜入地獄的感覺。
他“砰——”地砸在了地上,還好繩索的緩衝功能讓他不至於自由落體。
“咳咳……咳咳……”談墨爬了起來。
周圍的高溫讓空間都扭曲起來了。
談墨的手擋在麵罩前,熱浪讓他站不穩,沒兩下就摔了回去。
剛才……高炙說這個生態區在繁衍?
這是不是意味著李哲楓未必死了?
談墨不死心地高喊:“李哲楓——李哲楓——”
李哲楓聽著那個人的呼喚,不顧一切想要掙脫出去,但隻要反抗,那些滲透進他身體的植物纖維就釋放大量的電流,巨大的痛苦仿佛要將他粒子化。
“離開這裡……求你離開這裡……”李哲楓無意識地呢喃著。
你不可以死在這裡。
更不可以為了我死在這裡。
作戰衣正在倒計時,耐熱時間還剩下五分三十秒。
談墨冷冷地看著海斯提阿,因為他看到了活樹縫隙之間露出了戰術刀的刀柄。
直覺告訴談墨,那是李哲楓的戰術刀。
談墨咬緊了牙槽,李哲楓多半就在這棵樹的體內。
半空中,高炙還在拚命地克製著這個生態區,但是它消化掉了楚洺,能力暴漲,高炙的控製對於營救談墨來說杯水車薪,他們再度釋放出的繩索都因為向上蒸騰的空氣而飄起,無法正常下墜至地麵。
靜電微粒導致飛行器單側引擎報廢,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談墨雖然重要,但其他隊友也是高炙的責任,他下令讓飛行器硬著陸到活樹林之外。
飛行器落地之後,高炙就要求所有的隊員穿上作戰服和通信裝置,立刻遠離活樹林。
他囑咐技術員陳蔚說:“你找到合適的地點就清除通信裝置中的靜電微粒,把這裡的情況通知灰塔!”
“高隊,那你呢?”陳蔚擔憂地問。
“我要把談墨那家夥找回來。”高炙走向那片黑色火海,“然後抽死他!”
當隊友撤離,高炙也就能全身心地對付這片生態區了。
他能感受到一種底蘊深厚的力量,它一直沉眠著,直到前日的雷暴激活了它的能量。
當他們完全聯係不到楚洺的外勤隊伍的時候,該死的北辰市灰塔才對他們說了實話。
丟失在活樹林裡的黑匣子記錄的根本不是什麼研究信息,而是多年前開普勒探索聯盟封閉進入稀有金屬保管箱裡的黑火微粒。
雷暴賜予了活樹林能量,使得它們毀壞了保管箱,黑火微粒泄漏,賦予了這片活樹林產生強大生物電流的能力,而這種電流能夠直接滲透進入開普勒生物體內,產生黑火,摧毀生態區的敵人。
就算你不是開普勒生物,也無法抵禦黑火的高溫。
高炙呼出一口氣來,好吧,無論你有多麼古老多麼強大的開普勒基因,我的人掉進你的領域裡,除非你把他還給我,否則我跟你沒完!
高炙的控製力從生態區的邊緣滲透進去,碾壓而過,所到之處熊熊黑火向後退讓。
汗水從高炙的背浸透出來,這個生態區太強大了,高炙隻能勉強保證自己不被燒毀。
在號稱空間女神的海斯提阿麵前,談墨將自己的槍從背上卸了下來,盤腿坐下,以自身為槍架,瞄準了這株參天巨樹。
他隻是個微小的螞蟻,此刻卻妄圖撼動參天巨樹。
這棵樹應該就是孕育幼種的孕囊,李哲楓身體好、腦子好、長得也漂亮,隻要這個生態區的開普勒審美正常,談墨相信李哲楓一定就在它的孕囊裡。
這麼好的繁衍素材,百年難得一見,開普勒生物絕對會很珍惜這個幼種。
一旦自己的攻擊讓這棵樹感覺到了威脅,說不定就能讓它的種子現身!
談墨卸掉了□□所有的電子功能,這一次他得憑借自己的經驗來判斷情勢,一切都要回歸最原始的狙擊技巧了。
談墨觀察到了這棵樹最接近中心的一道縫隙,果斷地朝著那裡開了一槍。
靜電微粒飄搖而下,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細小的粒子盾,竟然將那一槍的子彈給攔了下來。
草!
那些粒子看起來輕如鴻毛,卻沒想到有這麼強的防禦力。
海斯提阿怎麼可能容忍談墨威脅自己的繁育,它的枝椏向著談墨的方向延伸,形成遮天蔽日的巨傘,頭頂不斷交織融合的活樹枝椏就像美杜莎的頭發,隨時會俯衝而下,將談墨一口吞下去。
但是談墨卻扛著狙擊-槍一動不動,哪怕那些散落下來的藍色微粒越來越近。
藍色微粒一旦和地麵觸碰,隻聽見“劈裡啪啦”的聲響,黑色的火焰肆虐而起,形成巨大的屏障。
這些都是來自這棵樹的威脅。
雖然作戰衣裡的溫度越來越高,但談墨知道自己奔跑的速度是無法超過這棵樹的蔓延速度,一旦他離開這個位置奔跑,他就失去了觀察和瞄準的機會。
就讓他賭一把!
談墨一動不動,他已經很清楚這棵樹的模式了,聚攏藍色微粒形成盾麵來阻止他的子彈。
持續升高的溫度並讓談墨的汗水從額頭落下,在他的眉毛上掛了一下,在瞄準鏡裡,所有如同雪花一般墜下的藍色微粒逐漸化作一楨一楨的靜態畫麵。
就在某個瞬間,談墨仿佛抓住了這世間萬物所有的軌跡,他連續三下扣下扳機。
“砰——砰——砰——”
第一發子彈穿過了上百米的黑色火海,藍色微粒就像被控製了墜落的時間,總是落在子彈的後頭,當那枚子彈距離海斯提阿五十米的時候,果不其然被聚攏的藍色微粒給擋了下來。
也正因為此,在藍色微粒的盾周圍形成了空蕩,第二枚子彈穿行而過,在距離目標二十多米的時候,被下一個藍色的能量盾給擋住了,雙方撞擊形成了輕微的空氣震蕩,緊接著第三枚子彈穿行而過,藍色的微粒迅速集結,但是子彈卻穿透了還沒有形成能量團的中心點,命中了那棵樹最中央的縫隙。
頓時,藥劑在活樹的纖維裡迅速蔓延,那些盤繞在一起的枝椏化作了灰燼,漱漱地掉落下來,露出了半透明銀藍色的類似花瓣的隔膜。
活樹高速運轉了起來,彼此纏繞得更加緊密,形成血液肌肉般的紋理,被打開的腹部就這樣“愈合”了。
雖然隻有短暫的一刻,談墨還是看到了——在那層隔膜深處,李哲楓就懸浮在裡麵。
談墨這三槍讓海斯提阿產生了極大的威脅意識,它的枝椏發瘋一般朝著談墨的位置垂落下來,就像一條巨蟒,吐著黑色的信子,黑火也直墜而下,眼看著就要壓垮談墨。
但是談墨就像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樣,按部就班地推動更換彈夾,死死瞄準著李哲楓的位置。
呼吸、心跳以及藍色微粒即將撞裂他麵罩的聲音都不複存在,手中的槍也被高溫炙烤到快要握不住。
——還有機會,還有機會找到那個種子。
它一定會留守在李哲楓的周圍,它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自己的幼種。
就在黑火觸碰上談墨的那一瞬,有人擋在了他的肩頭,黑火灼燒而過,作戰衣被燒毀融化,對方發出了一陣悶哼。
談墨剛要抬頭,就聽見了高炙的聲音。
“做你想做的事,但記住……我能為你創造的機會隻有子彈出膛的那一瞬!”
黑火烈烈,高炙的聲音卻帶著一種讓人清醒的沁涼。
一瞬就已經足夠了,談墨勾起嘴角很淡地笑了一下。
這個充滿了高溫、藍色靜電微粒撞擊的世界忽然變得簡單了起來,隻剩下了距離、密度還有談墨的目標。
高炙的眼底冰綠色的血絲向著瞳孔聚攏,他調動自己的力量,滲透進懸停在他們頭頂的活樹枝椏形成的巨蟒。
“額——啊——”
高炙儘全力扭轉了巨蟒攻擊的方向,轉向了海斯提阿。
兩股開普勒能量開始爭奪它的控製權,高炙忍受著藍色靜電微粒不斷撞擊進入自己血肉的巨大痛苦,吸引了海斯提阿的戰鬥力。
當四周的藍色靜電微粒變得稀疏,談墨果斷地又開了一槍。
這些微粒不夠密集,來不及形成能量盾,所有活樹都朝著那一槍的方向流動,層層加固就為了將子彈擋住。
誰知道談墨朝著海斯提阿的側麵迅速補了第二槍。
這一招聲東擊西,讓對手始料未及。
子彈直落落打了進去,再次給予繁育狀態的海斯提阿以重擊。
這一發藥劑滲透向中心的纖維隔膜,海斯提阿瘋狂地顫動了起來,整個生態區都跟著咆哮。
黑火沸騰著衝湧向他們,溫度驟然提高到了另一個層次。
高溫讓談墨缺氧。
高炙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能量開到最大,活樹形成的巨蟒逆向奔襲向自己的本體,撞擊向海斯提阿的中心。
靜電微粒爭先恐後地附著向巨蟒,黑火轟然燒起,將巨蟒一層一層地剝落。
隨著這些靜電微粒的流動,談墨在萬千縫隙之中,看到了一個黑色的粒子,哪怕在瞄準鏡裡一閃而過,談墨下意識被它吸引,視線緊密追逐,某種預感湧向談墨的心頭。
所有的活樹都隻是它釋放能量的載體,巨大的海斯提阿也隻是它的容器,巨蟒雖然被摧枯拉朽般地毀滅,但它最後的殘燼卻在距離它不到十米的地方飄搖而落。
談墨眯起了眼睛,血液湧向自己的指尖,就在心臟的跳躍與那個黑色例子的震動一致時,扳機被扣了下來。
子彈衝破了洋洋灑灑的灰燼之霧,躍動的黑火仿佛在那個瞬間靜止。
不需要任何語言、任何暗示,高炙全力調動自己的開普勒能量,跟隨著那枚子彈衝向海斯提阿。
就像一根細小的針,不顧一切代價衝向浩瀚無邊的大海。
巨浪即將翻湧而起,天地也要跟著顛覆,談墨臉上的氧氣麵罩發出“砰——”地一聲,碎裂開來。
作戰衣的溫控係統發出最後的警報,已經抵達防護的上限。
就在那個黑色的例子即將漂移的瞬間,高炙的控製力抵達,拽了那個黑色例子一把,空氣被碾壓向四麵八方,這一瞬的遲疑給了彈頭撞了上去的時間,藥劑飛濺上黑色的例子,整株海斯提阿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
談墨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後的高炙一把將他撲了下去,末日狂歡一般黑火在高炙的身上燃燒。
就算什麼也聽不見,談墨也能感覺到高炙肌肉骨骼的顫抖,他想要翻過來,但是高炙卻緊緊地勒住他不讓他動。
黑火燒上談墨的腿,作戰衣融化,談墨的手指摳進了沙粒裡,他疼到腮幫都筋攣,更何況全身被燒的高炙。
眼淚湧上來,他哭了。
纏繞在海斯提阿外部的活樹一層一層地散開,乾枯,失去生命的能量,化作灰燼洋洋灑灑地落下來,整個世界都被黑色煙塵籠罩。那些釋放藍色靜電的微粒全部熄滅。
海斯提阿的核心逐漸露了出來。
那是一株克萊因之瓶!
高炙的聲音在談墨的耳邊響起,低啞的嘶啞的,甚至還在顫抖:“去……去救你想救的人……”
那株克萊因之瓶失去了“種子”,能量正在流失,藍色的流光從花瓣閉合的頂端一點一點地向著花萼之下流淌。
談墨從高炙的保護下艱難地爬了出來,他想要看一眼高炙,但高炙卻說:“彆停下!我死不了!”
高炙的意思很明顯——你必須爭分奪秒地把李哲楓挖出來。
他在裡麵待的時間越短,他保留的人性就越多。
搖晃著站起來,談墨的兩條腿被黑火燒到皮肉破損,甚至隱隱可以看到骨頭。
他咬著牙關,這是高炙拿命給他換來的機會,他絕不能放棄。
來到克萊因之瓶前,他取出了自己的戰術刀,用全身的力氣紮進它緊密的花瓣之間。
第一刀下去,才紮進一半,談墨嘶吼著向裡壓,隨著克萊因之瓶的能量流失的越多,花瓣的壁壘也越是纖薄,第二刀、第三刀下去,刀尖終於紮到了裡麵的纖維神經。
“李哲楓——你要還算個人,你他媽給老子出來——”
談墨第四刀紮進去,正好切斷了幾根纖維神經。
而他的力氣終於還是用完了,搖晃了一下,向後倒去。
頭頂不再是活樹林如同鬼魅的枝椏,而是晴朗一片的夜空,星子繁複,皎月當空。
談墨的手揮了一下,指尖隻是碰到了自己戰術刀的刀柄。
失重的感覺讓他疲憊到睜不開眼。
一隻手從克萊因之瓶裡伸了出來,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