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究竟是誰比誰瘋得更厲害一點,樓蒼都說不出個結論來。
畢竟秦北淵每年在昭陽生辰都能見到她的鬼魂出現在麵前、而薛振後宮裡雖然眾多妃嬪,在明眼人看來能受寵的卻總是和昭陽有那麼一兩分相似。
她那般百年不遇的美人,能略相似一些便很不容易了。
若讓薛振見到顧南衣……
樓蒼長出了一口氣,他翻身從床上起來,隨意取紙筆寫了一封簡信預備送回汴京糊弄秦北淵。
秦北淵再多智近妖,也不會想得到世上能有人同昭陽長公主十成十相似。
這世上誰又能想得到?
輾轉將信寄出後,樓蒼徘徊片刻,在鎮上的商鋪裡挑挑揀揀了許久,很是唾棄:鄉下小鎮,沒一點精細的好東西能買來當登門的禮物用。
無論什麼好貨,樓蒼看著總覺得差了點兒意思。
他心中知道自己憧憬戀慕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但這不妨礙他想將一切最好的東西都堆到那張麵孔前,想看她收到禮物時,輕輕地揚起嘴角對他讚許地笑一笑。
那他便星星月亮都能摘得下來。
可長水鎮不比汴京,珍寶哪有那麼好搜尋。
樓蒼選來選去,好不容易挑了幾件差強人意的將就用用,帶著又回了栗山村。
他在顧南衣的院門外徘徊許久,想到少女下午時那句無意言辭,愧疚仍舊如芒在背,最後輕輕敲了兩下門將提著的東西往門外一放便要走。
說時遲那時快,樓蒼的腰剛剛直起來,門就被人從裡麵唰地一下拉開了。
秦朗站在門前,無情地抱著手臂將樓蒼的視野堵住,“你在門外半天了。”
“晌午時我有點失禮,來說聲抱歉。”樓蒼邊心不在焉地答著,視線卻難以控製地往秦朗頭頂越過看向院中——空蕩蕩一片,他沒能找到顧南衣的身影。
樓蒼頓時有點失望。
“你不是來道歉,”秦朗毫不留情地說,“你想見她。”
因為這一針見血的點評,樓蒼終於認真地看了秦朗一眼。
秦朗:“你把她當成了其他人。”
“不,”樓蒼清醒又理智地說,“這是對那位的褻瀆。”
秦朗冷笑,他伸手扣住門板就要往樓蒼的臉上拍。
——褻瀆?那顧南衣又做錯什麼要被人這麼說?
這人自己臉上寫的什麼,撒泡尿照照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等等,”樓蒼立刻下意識抵住門,他的力道到底比年紀尚小的少年高出一大截,“你保護不了她,和你扯上關係,她遲早會被人找到。”
秦朗抬眼,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幽深得叫人心慌。
“誰來,我就殺了誰。”少年微啞道。
樓蒼愣了一下,才道,“大人物,你動不了。”
“誰都是一條命,”秦朗冷漠地說,“誰會死不了?”
樓蒼的雞皮疙瘩在這一瞬間儘數豎了起來,他飛快地鬆開按在門板上的手向後疾退,幾點寒光倏地從空中劃過,一口氣釘入了門板裡。
——是暗器。
險些中招的樓蒼看著還比他矮上一頭多的少年,心裡陡然一緊。
秦朗的臉上並無失望之情,剛才那次出手儘管殺意凜然,但似乎隻是警告之舉。
在樓蒼被逼退之後,秦朗立刻毫不留情地再度關上門,這次還眼疾手快地落了鎖,看都沒看樓蒼帶來的禮一眼。
樓蒼:“……”秦北淵的兒子,真不愧是秦北淵的兒子!
原本隻打算把東西放下就走人的樓蒼心中一杠,莫名其妙地不服氣起來。
他在汴京城裡都是個橫著走的人,卻在這種鄉下地方叫一個少年甩了臉子,這口氣怎麼忍得下去?
就算少年是秦北淵的兒子也不行啊!
樓蒼繞著圍牆走了兩步,找了個適合借力的地方,縱身一躍就輕輕鬆鬆地從圍牆後頭翻了過去,動作靈巧,落地時姿勢相當瀟灑利落,像隻大貓似的,幾乎沒激起什麼響聲來。
這時的秦朗才離開院門口十步不到,聽聞風聲轉頭看來,深深地看了樓蒼一眼。
樓蒼拍了拍自己衣服下擺,剛要開口,就被人搶了先。
“主人家還在裡頭,公子便堂而皇之地翻了牆頭進來?”顧南衣站在門口問,顯然是瞧見了樓蒼瀟灑翻牆的全過程。
樓蒼一噎,立刻綻放笑容倒打一耙,“顧姑娘,我方才敲了門的。”他說罷,暗示地瞥了一眼秦朗。
秦朗皺了皺眉,也跟著看向顧南衣,等待她的回答。
“這也是秦朗的家。”顧南衣道,“他若是不想招待客人,自然是可以閉門謝客的。”
——是向著自己的。
秦朗舒展開眉宇,將注意力轉回到好似剛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似的樓蒼身上。
樓蒼心情有點沉重。
他知道顧南衣不是那個會縱著他的昭陽長公主,可到底舊習難改,總覺得這個人是該偏向自己的。
下意識撒嬌告狀也沒用之後,樓蒼端正了一下態度,“請顧姑娘先聽完我的話,再趕我走不遲。”他將手中鼓鼓囊囊一堆東西一提,鄭重道,“先前我多有失禮,來向顧姑娘……和秦小公子賠禮道歉。”
顧南衣掃了眼樓蒼手裡的東西,滿滿當當,準備倒是很充足。
但她搖頭禮貌又毫不遲疑地拒絕了,“公子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賠禮更是不必。”
樓蒼立刻道,“我最近會在栗山村住下,就當是喬遷之禮吧。”
——喬遷之禮,那是送給新搬家的人,哪有搬家的人反過來往外送禮的道理?
顧南衣心中好笑,也沒拆穿樓蒼,知道此人慣會死纏爛打,她乾脆轉臉和秦朗商量道,“既然他這麼大方,這些東西你幫著分一分,一會兒送到村裡其他人家裡去。”
秦朗很嫌棄:“放村口,人人憑喜好自取就行了。”
顧南衣脾氣很好,乾脆遷就了少年的辦法,“好,那也勞煩你跑一趟將東西搬過去。”
“他不樂意送。”秦朗道。
“我樂意。”樓蒼被顧南衣反過來用話套了,隻能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將這三個字擠了出去,“顧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說完,又不舍地從中挑出一個袋子,道,“這個是我特意買了給顧姑娘的,既然人人都有,你自然也拿一份。這是上好的徽墨,裡頭摻了金砂,寫時如同紙上鎏金,分外綺麗,你一定會喜歡的!”
樓蒼同昭陽長公主認識多年,心中到底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她最喜歡的便是各種各樣的墨條,宮中收藏了不下千條,薛振也曾有意搜尋過珍貴的品種。
顧南衣笑了一下,“我不愛舞文弄墨,家中文房四寶都不怎麼全。”
樓蒼一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傻乎乎地重問了一遍,“那你……不喜歡?”
顧南衣點頭,毫不留情道,“我不喜歡。”
秦朗在旁抱著手臂輕揚下巴,幾乎聽見了顧南衣一箭將樓蒼當胸捅了個透心涼的“噗嗤”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