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1 / 2)

政務閒暇時,倦極的薛振伏案小憩了片刻。

他夢見了從前的事情。

同樣的夢年輕帝王在三年間做過無數次,但每次深陷其中,他仍舊是第一次那般恐慌心驚。

十年前的薛振已是皇帝,半懂不懂,跟著昭陽身邊學習處理政務,尚未對她生出惡意,兩人仍是和和氣氣、相濡以沫的姐弟。

太後那時尚未獲得助力,便也仍是個在後宮裡安坐高台的女人——除了身份尊貴些,並不添什麼麻煩。

在昭陽和秦北淵打理下,朝局穩定下來已有三五年,慶朝也算是國泰民安。

於是昭陽那時尚有些空餘時間,正巧太傅兒子是個丹青天才,在宮中當個畫師,昭陽賞識那少年,便也對畫產生了些興趣,有幅簡單的自畫像便是她留下不多習作中的一幅。

少年薛振在旁看了一眼,見畫心喜,便同昭陽撒嬌道,“皇姐這畫送我了。”

昭陽還沒收筆,聞言轉頭看他一眼,輕笑,“不好看,你拿去做什麼。”

“好看!”少年薛振不服地扯了昭陽的衣袖,道,“畫中是皇姐,還是皇姐親手畫的,天下唯獨這一幅,怎麼不好?”

一旁的年輕畫師插嘴,“長公主初學不久便有這般技藝,比臣當年還要出色兩分呢。”

“你嘴甜得很,想將我灌醉討個賞怎麼?”昭陽又笑,她用筆尖遙遙點了點白淨的畫師,道,“能比你還出挑,我眼看著就要成慶朝的第一畫師。”

得了心上人的誇獎,年輕畫師靦腆地紅著臉低下了頭。

薛振冷冷看了對方一眼,怎麼猜不出對方的心思?

最後那畫到底是落入了薛振手裡——他一旦撒嬌起來,隻要不涉及國家社稷,昭陽向來是會退讓妥協的。

畫像在薛振宮中留了六年,又被他親手還給了昭陽。

那源於太後挑唆之後兩人爆發的一場爭吵,薛振將裱好的畫作直接摔碎在了昭陽麵前。

等昭陽死後,薛振在她下葬後數日都渾渾噩噩,既後悔又不後悔,又病得幾乎不省人事、下不了床,躺著時隻要眼睛一閉上,腦海中便全是昭陽的音容笑貌,叫他發瘋。

過了五六日病情將將好轉,薛振立刻便想起那幅畫,將昭陽一直居住的宮殿裡外都翻了個遍,卻始終沒能找到那幅自畫的小像被藏在了何處。

“畫呢?!”

大太監匍匐在龍床前,被帝王的怒氣壓得大氣也不敢出,他瑟瑟發抖著道,“回稟陛下,長公主宮中所有侍奉的宮女太監不是被太後杖罰打死,便是直接趕出宮去,如今……一個能詢問的人都沒剩下了!”

少年帝王氣得發抖,“再找!將她的宮殿拆了都要給我找出來!”

……但他終究是沒找到那被他親手丟到昭陽麵前的畫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昭陽宮中那些太監宮女,親近她的都死了,不親近她被打發離開汴京城、也不會知道畫像去向。

沒了辦法,薛振輾轉找到了致仕隱居的老太傅。

他知道世間唯剩一幅可能存在的仿作,便是當時看著昭陽親手完成自畫的那名畫師。

但那畫師早死在薛振手裡,他隻能找到老太傅家中,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那人到底暗中悄悄做了一幅仿作,睹物思人。

薛振視若珍寶地將畫帶回宮中,除了大太監,誰也沒讓知道。

昭陽去世後,薛振以為自己逐漸忘卻她的長相,心中恐慌不已,便無比執著於找到那幅畫像;可等仿作到了他手裡,他才發現昭陽臉上的纖毫之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乃至於她眼角處一顆同眼睫混在一起、不湊近看便見不著的小痣都是如此。

畫像不過令他更為思念這個已經逝去的人罷了。

可正如同昭陽離去那日他和秦北淵說的那樣,後悔又有什麼用?

再怎麼刻骨地後悔,昭陽難道能回來?

“陛下,陛下?”大太監大著膽子輕聲呼喚在龍案旁支著額頭的年輕皇帝,“秦相在殿外了。”

薛振睜開雙眼,神情清明鎮定,即便年紀尚輕,也皇威深重、不容小覷。

他放下了手,低眼看向了正鋪在自己麵前龍案上的小像。

那畫像一看便被人時常拿出來觀看把玩,邊緣泛起微微的毛邊,可畫像中央眉眼如煙的美人卻仍舊一眼便攝人心魂。

畫師的技藝並非宗師,乃至筆觸都看得出恣意隨手,看起來就仿佛閒時畫了個草圖練習,本該被人在落筆後就扔到一旁,卻叫有心人給悄悄收藏了起來似的。

“讓他進來。”薛振淡淡道。

大太監低眉倒退了出去,很快便領著秦北淵進入殿內,屏氣凝神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秦北淵還沒說話,薛振便道,“你是為了這畫來的。”

秦北淵站在殿下,看不清薛振桌上放著什麼,但他來時目的明確,薛振知道也理所當然——對方已不是那個還需要昭陽伸出羽翼護住的小皇帝了。

“正是。”秦北淵不卑不亢,出口的話一分委婉也沒有,“還望陛下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