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果然不好吃嗎?”
“那位王妃想出來的所謂新式樣,果然不能指望得太好。”方簡聞言隻能放低了期待,歎著氣伸手,準備拿一個自己嘗嘗有多不好吃。
然而就在方簡堪堪要摸到那圓滾滾的蛋糕的時候,食盒卻突然被“嘭”地一聲蓋上了。
容昭隨手一揮,食盒蓋子便從桌上翻了個身直接歸位,差點夾到方簡的手。
他皺著眉,似是對著雞蛋糕的味道十分不滿,麵色不耐語氣冷淡道:“不怎麼好的東西,你就沒必要吃了。去辦我剛才說的事吧。”
容昭頓了一下,“還有,把蕭越銘叫來。”
方簡一愣:“……啊?”
方簡瞄了一眼食盒,想到剛才的香味,還是很想嘗嘗看。但王爺這麼說……恐怕是真的很難吃。
王妃特意為王爺做點心,竟然做得這麼難吃,之前還想讓王爺打蛋……
王爺現在大概是氣又上來了,所以才不想讓他知道有多難吃,還要找蕭越銘過來問話吧?
方簡想通之後有些唏噓,雖然仍舊對之前聞到的香味十分不舍,但還是遵從了容昭的命令,自認十分體貼地下去了。
下人在一旁看得愣愣的,回過神後見容昭目光沉沉地盯著那盒雞蛋糕,忍不住問:“王爺可要小的把它撤下去?”
“……”容昭又快速蹙了蹙眉,最後斂眸道:“先放著吧。”
很快,蕭越銘到了。
“王妃都讓你做了什麼?”容昭眼瞳裡一片漆黑,讓人看不出其中的意圖,“他去廚房,就隻是做點心?”
蕭越銘認真答道:“王妃就是讓臣……打蛋,其他事都是交給了廚子。依臣之見,王妃確實隻是做點心,並沒有其他的什麼。”
容昭沉吟了片刻,“這點心真是他想出來的?”
“……臣也不知是否為王妃所想,”蕭越銘說,“不過這新方子確實由王妃提供,其他人皆未曾聽說過。”
容昭聞言目光再度落到那盒點心上,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說他膽敢向本王提那樣的要求,是為了什麼?”
“這……”蕭越銘遲疑了一下,“興許是因為王爺功夫絕頂,所以覺得請王爺出馬更有把握?再或者……”
蕭越銘頓了頓,回想起廚房一些人暗中交談的閒話私語,低頭恭敬道:“可能隻是王妃想多和王爺相處些時間……”
方簡總覺得祝子翎心機深沉、身上有陰謀,之前便和他說過不少次要警惕這個王妃。但他與祝子翎親自相處了這麼一會兒,卻覺得對方或許是真的心思簡單,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他看人雖然不如王爺,但也是在屍山血海生死一線間曆練過的。即便不能像王爺那樣,輕鬆便能看出彆人的種種心機算計到底是什麼,但對方是善意是惡意,是麵冷心熱還是口蜜腹劍笑裡藏刀,這些卻也多半能感覺出個八|九不離十。
就他這短短時間對祝子翎的觀察來看,對方說要做個新式點心,心裡想的就真是做蛋糕和吃蛋糕,沒有什麼陰謀詭計。
而這位王妃若是並非暗藏禍心,才剛進門便如此百般親近討好王爺,那無非就隻能是廚房下人猜測的那樣,對王爺心有傾慕了。
“……”
容昭聞言眸中意味不明,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大概沒猜錯。”
連蕭越銘都看出來了。
祝子翎果然是愛慕他。
容昭見狀不由不耐地皺起眉,乾脆自己動手拿起了那樣東西——
一個明顯舊了的荷包。
荷包樣子其實很普通,花紋式樣還很俗氣幼稚,但容昭的目光卻定在了上麵繡得並不精美的小雞仔上,眉頭緊蹙。
“你在乾嘛?”祝子翎注意到這邊的狀況,走過來奇怪地問道。
容昭看向祝子翎,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好一會兒,把祝子翎看得都以為自己嘴邊又沾上什麼了,才眸光深沉地開口問道:“這是你的東西?”
“啊?”祝子翎一怔,低頭看了一眼容昭拿著的荷包。雖然他也沒有太多印象了,但……
“既然是在這兒找到的,當然就是我的東西了。”
“你乾嘛突然問這個?”祝子翎又問道。
“……”
容昭微微垂眸,掩去漆黑眼瞳中的複雜情緒,沉默片刻,說:“沒什麼,隻是覺得這荷包樣子有點奇怪,隨便問問。”
祝子翎:“……”奇怪嗎?
祝子翎又低頭仔細看了看,發現這荷包乍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花布上繡了個嫩黃的小雞仔,但那雞仔細看的話卻跟一般的模樣明顯不太一樣。
除了整體紋路有些粗糙,顯得身子格外滾圓之外,雞仔的兩隻腳爪是用紅色線繡的,屁股上則莫名沾了些靛青的顏色,延伸到布料本身的圖案上,就像是長了很長的尾羽一般。弄得又不像雞仔又不像鳥的。
看著確實有點奇怪。
不過這也不值得特意問吧?總不能是容昭貴為皇子,從沒見過這麼醜的荷包,所以看到這個都要忍不住驚訝一番吧?
祝子翎略帶狐疑地抬起頭,不怎麼相信他的說辭。
但容昭顯然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了,將荷包放了回去,轉身去了一旁。
隻是這回他卻沒有按原來的打算直接出去等,而是隨意在椅子上坐下了,視線不著痕跡掃過了這間屋子裡的種種東西。
最後落在祝子翎身上。
少年的身影慢慢和他記憶裡小小的娃娃重合,原本在久遠記憶裡逐漸模糊了的那張笑臉,似乎又被重新勾勒了出來。
容昭看著他,記憶又回到了那個血腥的午後。
那是他的外祖父,靖國公齊廷毅被誅九族的日子。
那天他用儘辦法偷跑出了皇宮,趕去刑場,卻還是沒能趕上見外祖父最後一麵,隻看到了刑場上的殘跡,滿地腥臭的血汙。
看熱鬨的百姓在周圍指指點點,似乎還對剛才見到的場麵意猶未儘,一個個都是好事和快意的嘴臉。
外祖家世代戍守邊疆,抵抗北狄,為了守衛大啟,守護這些百姓,族中埋骨沙場的子弟不下兩手之數。就是僥幸活下來的,也個個都渾身是傷。
永宣帝重文輕武,苛待軍士、削減糧餉,要不是他外祖父一家以身死國,甚至拿自己的家財支撐邊防,一次次打退北狄犯邊,皇帝和這些百姓哪能在京城裡自以為安穩如山?
一個跟北狄有世代血仇的家族,在重創了敵軍,以致邊疆終於得以安穩了幾年之後,就被皇帝以通敵罪名清洗誅族。
整個西北軍的高層幾乎被掃蕩一空,從齊家的堂親到表親,從稚嫩幼童到古稀老人,還有好幾個早早沒了當家男丁的孤兒寡母,統統都被拉上了刑場。
誅九族,過百人。
可笑這些百姓,竟還要拍手叫好,拿百餘人的鮮血來當做談資笑柄,還要把冤死的忠烈義士,說成是無惡不作的奸佞,笑這些兒子、父親、丈夫早早為國戰死的老弱婦孺們罪有應得。
那些層層疊疊的血跡映在八歲的容昭眼裡,直接把他的眼睛染得一片猩紅。日頭正烈,卻隻照得他一陣陣的發冷。
耳邊傳來的無知議論在胸腔裡來回鼓噪,最終讓容昭失去了理智,不要命似的攻擊了某個還在對被處斬的女眷說著汙言穢語的混混。
容昭已經記不清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意識完全變得模糊一片,眼前和腦子裡都是一片血腥,耳邊全是陣陣嗡鳴,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清。
不知道是對方還是自己的鮮血迸濺出來,和著刑場上齊家百餘人留下的血跡,讓他越發失去了理智,不斷陷入更深的瘋狂,拚了命地攻擊周圍的人。渾渾噩噩之間分不清對方找了幾個人還擊,也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痛。
直到他滿是無邊血色的腦海裡,突然映出了一個隻到他下巴的小娃娃,仰著精致的小臉,正踮著腳在給他吹臉上的傷。
一片腥紅的世界裡,隻有對方還是乾乾淨淨的。
容昭當時仍舊控製不住的渾身顫抖,但眼前的那片血色陰翳,卻像是被人給一點點吹散了似的,不再阻攔他的神智,讓他一點點恢複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