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脫離關係(三合一)(1 / 2)

嗒嗒蹲下來,窩成小小的一團,望著他們家的紅薯,怎麼看怎麼高興。

落日餘暉之下,小女娃的臉蛋雪白雪白,臉頰上還粉撲撲的,讓人好生喜歡。

“早上我和我媳婦要出門上工的時候,許家老大就來了。他拿了整整一塊錢,說是給我娘的!”

“我大姑子也有,是上回幫他做餅的錢!”

“我婆婆也拿了,她本來就是聽村長的話,村長讓她做啥,她就做啥,哪能想到這還可以賺錢啊!許家老大可真有本事,還能從城裡人那兒掙到錢!”

“我聽說盧老頭也是因為喜歡嗒嗒,才會讓許家老大幫忙的。也不知道嗒嗒做了啥,讓那成天板著臉的古怪老頭都這麼看得上她,簡直是當自己親生孫女一樣疼了!”

“彆說盧老頭了,這麼乖巧又有福氣的娃,連我都喜歡。”

公社裡的社員裡頭就沒有特彆不講理的,他們本來就不會像那些老頭老太太那樣認為一個小孩兒會給家裡帶來黴運,再加上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他們已然對許廣華刮目相看,連帶著也將嗒嗒當成自己家的孩子來疼了。

這時他們的目光一個勁落在嗒嗒身上,一刻都不舍得挪開。

許妞妞本還站在一旁,儘量埋著頭,彆讓自己被那些閒言碎語波及,此時聽見他們說的話,心中一陣不可思議,猛地抬起頭。

她直直地望向許廣華。

許廣華賺錢了?

這不可能!

她記得上輩子許廣華一直都是老實人,非常本分,又因為在豬圈趕豬的時候被砸瘸了腿,拖著這殘疾的身子,他愈發自卑,即便後來得知有人偷偷上鎮上做投機倒把的生意,他也不敢有樣學樣。

上一世,許廣華是那麼沒用,這一世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

難道又是因為嗒嗒?

許妞妞狐疑地掃了嗒嗒一眼,眼神陰鷙。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便許廣華真抱上盧德雲的大腿,那又怎麼樣呢?

沒用的男人永遠都是這麼沒用,盧德雲對嗒嗒再疼愛,兩個人一個住市裡,一個住鎮上,平時也是壓根碰不著的,難道還真能以一己之力將嗒嗒她爹往榮華富貴上送?

許妞妞收回視線,一轉眸,恰

好對上陳豔菊無比嫌棄的眼神。

那眼神,就像是恨不得她立馬滾蛋似的。

許妞妞渾不在意地勾了勾唇。

一個下場不怎麼樣的鄉下人,她不在意。

社員們挖出來的紅薯少的有十幾個,還都是個頂個的大,堆在一起重量不輕。

至於多的,甚至有二三十斤呢。

他們上山隻帶了挖紅薯的工具,沒馱背筐和袋子,這會兒便隻能等著。

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是人丁興旺的,知道社員們上山了,便會奔走相告,不一會兒工夫,就有人上山幫忙了。

劉麻子一上山,便走到他媳婦那裡,聽大家說他媳婦居然抽到最多的紅薯,頓時笑逐顏開,麻利地裝好紅薯往身上一扛,一隻手牽著他媳婦的手就下山了。

蔣蘭花被他緊緊牽著,跟在他的身後,臉頰飄過一絲紅暈。

她以前是出了名的運氣背,又因為過於膽小怯懦,經常被公婆挑刺,可好在她能嫁這麼一個懂得知冷知熱的好男人。

劉麻子帶著媳婦一走,而後又是陸陸續續上來一些人,紅薯被裝著帶走,山上也沒這麼擠了。

陳豔菊抽到的紅薯不重,自己拿回去也成,但主要是沒有背筐。

她蹲在地上懊惱了好一會兒,抬眸對上孫秀麗那事不關己的眼神,氣得直咬牙。

兩個人分擔一下,就算沒背筐麻袋也能將紅薯帶下去,這孫秀麗卻一動不動,還真當自己是城裡人,不懂得怎麼乾農活?

還是許廣華給她出主意:“要不你在這等著,我先下山把自家的紅薯帶回家,一會兒再上來給你幫忙。”

若是以前,陳豔菊當然樂意,可問題是,現在他們已經分家了。

她有些為難,好意思麻煩他嗎?

許廣華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麼:“都是一家人,不礙事!”

許廣華叮囑嗒嗒乖乖在三嬸嬸邊上待著,而後拿了嗒嗒的筐,將紅薯裝好。

嗒嗒幫著他在邊上撿紅薯,歸心似箭,她盼著回家吃蒸起來的大紅薯呢。

想到紅薯皮剝開之後裡頭那香甜軟糯的口感,嗒嗒舔了舔唇角,饞得很。

而就在這時,嗒嗒餘光一掃,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興奮地指著喊道:“二叔來啦,二叔可以幫忙給三嬸嬸馱紅薯,嗒嗒

可以回家啦!”

所有人的目光順著嗒嗒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許廣國來了,這可真是稀罕!

孫秀麗正想著從山上下來,再回婆家說兩句話,就趕車回家的,哪想到這會兒許廣國居然來了。

“你咋來了?”她趕緊走過去:“你傻啊?還真上來幫忙?”

在她看來,他們現在可是體麵的城裡人,哪能輕易擼起袖子乾活呢,這多跌份兒。

她拽著許廣國的胳膊,就數落了半天,而後對許廣華說道:“孩子他大伯,這事兒還得你來,我們家廣國穿的是供銷社的工作服呢,要是臟了皺了,回家還得洗,明天要是乾不了,那多耽誤工作啊!”

有社員嗤笑一聲:“咋城裡單位的工作服都不多給一件換洗的?”

孫秀麗隻當他們說酸話,斜他們一眼。

這一道道聲音在耳邊響起,許妞妞不耐煩了,急著想回家。

可就當她抬起眼,望向自己的爹時,卻對上他充滿著恨意的眼神。

許妞妞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許廣國對她一向是寬容的,怎麼會這樣看著她?

在她看來,許廣國是唯一疼愛她的家人了。

雖然他的疼愛並不能讓她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但至少在她需要的時候,有一個父親在,也是管用的。

再說了,她現在能幫許廣國保住工作,他應該感激自己才是。

除非——

許妞妞的心中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卻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不敢細想。

許廣國鐵青著臉,沒有理會村裡人的寒暄,也不願聽孫秀麗的話,隻是脫了自己身上的襯衫,將紅薯包起來,扛在肩頭。

孫秀麗氣得臉都白了:“你明天不上班了?工作服哪能這樣糟蹋的?”

“不上了!”許廣國咬著牙,恨恨道,“不讓上了!”

孫秀麗還要去攔,可聽見他的話,手卻僵在了半空中。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去看許妞妞,卻見這丫頭也是蒼白著一張臉。

怎麼會這樣?究竟出什麼錯了?

社員們分明也都聽見了許廣國的話,一個個肚子裡滿是疑問,可也有眼力見,知道這會兒什麼該講,什麼不該講。

許廣國扛著紅薯往山下走,許廣華也忙跟上他的腳步

許家人都下山了,剛一到山腳下,就碰見了周老太。

周老太一臉喜色,走到許廣國身邊:“剛才納鞋底的時候聽她們說你回來了,娘還不相信!你咋回家了?”

許廣國沉著臉:“回家再說。”他頓了頓,又對許廣華說道,“大哥,你也來一趟吧。”

許妞妞的一顆心臟噗通跳著,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去。

好不容易到了許家,一家人都圍坐在八仙桌前,神色凝重。

許老頭著急地問:“到底出啥事了?”

周老太一臉愁容:“你是要急死我啊!”

孫秀麗心裡設想了無數最壞的結果,皺著眉,忐忑地問:“是因為考核不通過,所以不讓你乾了?”

這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劈下,兩個老人家滿臉詫異慌張,就連許廣中也“騰”一聲站了起來。

“啥?丟工作了?”許廣中瞪大了雙眼。

許廣國在鎮上是報喜不報憂的。

當初許廣國讀書成績好,念到了高中,碰上鎮上供銷社招工就去了,雖隻是臨時工,但也已經夠了不起。

全家人都以為他在供銷社混得很好,甚至連村裡人都覺得他是最有能耐的,可誰能想到,他的飯碗居然要保不住了。

一時之間,家裡都亂成了一鍋粥。

許廣華說道:“要是因為考核的事情丟了工作,你應該不會這麼氣憤。這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隱情?”

許廣華的話問到了許廣國的心坎上。

他冷冷地望向許妞妞,咬牙切齒:“那就要問你了。”

許妞妞慌了:“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是傻了嗎?現在說話倒是清清楚楚!”許廣國站起來,猛地扇了許妞妞一個巴掌,而後掐住她的脖子。

許妞妞從未被許廣國打過,臉頰一陣刺痛,再當那大掌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時,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滯。

她的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神情,手腳並用,使勁掙紮。

全家人都被許廣國嚇壞了,許廣華與許廣中趕緊箍住他的手,用力攔住他,又喊孫秀麗與陳豔菊將許妞妞拉走。

孫秀麗整個人都是懵的,將許妞妞扯過來,尖聲道:“你到底做了啥!”

許妞妞大口大口喘氣,嚇得眼淚唰唰往下流。

她恐懼地看

著許廣國,腦子裡回想著自己究竟做過什麼。

可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嗒嗒先回家找娘。”許廣華擔心她嚇壞了,忙讓她回去。

嗒嗒乖乖點頭,轉頭就趕緊往家跑,還不忘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呼,太嚇人了,妞妞姐姐又做什麼壞事啦?

“乾啥攔著我?”許廣國怒視著許廣華,眼中滿是紅血絲。

等嗒嗒一走,許廣華才說道:“妞妞畢竟是個孩子,有話好好說,難道你還要打死她?”

許廣國沉著臉,唇緊緊抿著,一張國字臉上滿是怒氣:“我倒是真想打死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平息下自己的怒火。

“妞妞在我們大院裡認了個乾爹,她乾爹是我們供銷社的經理。”

“我的考核不過關,本來要被辭退的,但她乾爹看在妞妞的麵子上,和她乾娘商量,讓我留下來。”

孫秀麗不住地點頭,滿臉焦急,這都是她知道的事。

“這不是挺好的?”許老頭狐疑地問。

許廣國卻是話鋒一轉,又說道:“可這個壞胚子嫌棄我和她娘是農村人,在鎮上礙了她的事!她跟她乾娘說,我們打她,虐待她,想要跟她乾爹乾娘生活在一起!”

許廣國是在今天中午被蔡經理叫過去談話的。

蔡經理的意思是讓他收拾包袱走人,至於孩子,則留下來,讓他們養著。

許廣國不明白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糾纏著他問了許久,最後才得知,竟是許妞妞從中作梗。

原來他被自己的親生閨女擺了一道!

之前孫秀麗說這孩子壞,他是一點都不相信的,他總覺得孩子是最純粹的,若真的走歪了路,那也是父母沒教育好。

自從將許妞妞接到鎮上之後,他用心教她,即便她癡傻,也從未放棄過,可沒想到許妞妞竟是如此回報他。

“所以,是這個壞胚子讓我丟了工作。”許廣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說出這個自己都不敢接受的事實。

這話音落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周老太和孫秀麗的渾身血液都往頭頂衝,她們尖叫著跳起來,衝上去就要打許妞妞。

許妞妞的頭發被撕扯著,臉頰也被打得通紅一片,她雙手抱著頭,壓根沒地方躲,隻拚命

求饒。

“我沒有說過那些話,我沒有……”

周老太與孫秀麗都已經被怒意衝昏了頭腦,壓根沒理會許妞妞是否能承受,打得毫不留情。

許妞妞蜷縮著,感受著她們的拳打腳踢,腦子裡“轟隆隆”直響。

許妞妞雖然想過,但考慮到擔心蔡敏騰與朱建丹疑心,因此根本沒有提起讓他們辭退許廣國。

她深思熟慮,許廣國到底是她的親生父親,若是能在供銷社站穩腳跟,將來說不定也能成為她的依靠。

她否認、辯駁,可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她,她渾身都疼,但卻連呼喊的聲音都逐漸減弱了。

蔡敏騰究竟為什麼要說是她出的主意?

許妞妞想不明白,也沒有工夫想,她的哭聲如此響亮,就連村子裡來往的村民都聽得清楚。

當然,現在大多數人都覺得棒下出孝子,聽見彆人家打孩子,也不會多管閒事。

他們隻是忍不住在心裡犯嘀咕,一個孩子而已,究竟做了啥傷天害理的事,才會讓長輩往死裡打?

周老太打得累了,站在原地直喘氣。

孫秀麗還有一身的蠻力,但到底還是被陳豔菊攔下了。

陳豔菊說道:“她在鎮上還有靠山呢,你要真給她打壞了,人家乾爹乾娘把你們往派出所送怎麼辦?”

孫秀麗不敢再打了。

許廣國丟了工作,雖在村民們麵前丟了臉麵,但日子到底還能再過下去。

但若是像陳豔菊說的,蔡敏騰與朱建丹報公安,他們被抓走,那他們兒子怎麼辦?

孫秀麗恨得牙癢癢,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哭得聲嘶力竭。

許廣國長歎一口氣:“蔡經理叫我明天就把大院裡的屋子騰空,大哥,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把東西搬回來?”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許廣華自然能幫多少幫多少,二話沒說答應下來。

他看向許妞妞,心中一陣感慨,隻是個孩子而已,心眼怎麼能這麼壞呢?

晚上回到家,許廣華便將發生的一切告知付蓉。

付蓉皺皺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許廣華無奈道:“這年頭,好人沒好報,惡人的日子倒是過得好。廣國對孩子也是上心的,妞妞怎麼忍心這麼乾?”

“要隻是因為考核不過被辭退

也就罷了,現在他是被自己的親生閨女害成這樣,心裡肯定很難受。”付蓉搖搖頭,“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把那孩子送人了也好,免得他們看著心裡膈應。”

嗒嗒趴在床上,捧著自己的小臉蛋,靜靜地聽著爹娘說的話。

她不知道爹娘為什麼說妞妞姐姐要過上好日子了。

在嗒嗒的夢裡,妞妞姐姐過得特彆淒涼,成天在掉眼淚,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對了,明天把嗒嗒也帶到鎮上吧。”付蓉又突然說道,“蔡家送的那塊卡其布這麼好,你帶嗒嗒上裁縫鋪,給她做一件新衣裳。”

“太好啦!有新衣裳穿啦!”嗒嗒從床上蹦起來,窩到她娘的懷裡,撒著嬌,“嗒嗒最喜歡穿漂亮的衣裳啦!”

“臭美!”付蓉勾了勾嗒嗒的小鼻尖,寵溺地笑道。

這邊嗒嗒特地讓付蓉找出那塊卡其布,揣在懷裡,嘴角帶著甜絲絲的笑意,慢慢進入了夢想。

另一邊,許妞妞被打得半死不活,想要進屋睡覺,卻被她爹娘擋在了屋外。

許妞妞待在堂屋,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看見她爺叼著旱煙經過,立馬眼巴巴地看著。

可許老頭對她也是失望不已,冷漠地掃了她一眼,轉身回屋。

當天晚上,許妞妞蜷縮在堂屋的一角,她的眼皮子都快耷拉下來了,可因身上的傷隱隱作痛,再加上夜裡起風,凍得她瑟瑟發抖,便怎麼都睡不著。

這一夜變得這麼漫長,許妞妞緊緊抱著胳膊,盼望著儘快回鎮上。

朱建丹就像是對待親生女兒一樣疼她,蔡敏騰也是發自內心地喜愛她,他們為了將她留在家裡,甚至要辭退許廣國。

這是想要讓她與親爹娘斷絕關係吧?

許妞妞閉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