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脫離關係(三合一)(2 / 2)

這是她在農村的最後一個夜晚了,到了明天一早,她就要成為供銷社蔡經理的女兒。

等蔡敏騰下海做生意,將來整個城市一大半的超市都是他們家的。

她很快就要成為千金大小姐。

……

許廣華一早又去公社向老隊長請假。

老隊長對許廣華最近經常遲到早退的行為很不滿,認為他是偷懶懈怠,剛想要好好教訓一番,卻有不少社員站出來為他說話。

“許

家出事了,許家老大是去鎮上幫忙的。”

“這不還沒到秋收嗎?地裡的活兒不多,我們大家給他分擔一下就是了。”

“誰家都有個要緊事,大隊長,你就多擔待著點。”

社員們你一言我一語,全都是幫著許廣華的。

這其中一部分人是知道許廣華的人品,相信他不會躲懶,畢竟之前他每回請假去城裡,回來之後乾活都格外賣力,恨不得將地裡的活兒都包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再說了,他忙一點也好,這不是上回做的那一百個喜餅,還給村民們謀福利了嗎?

那些手藝好的大娘大嬸給他打打下手,不過五天的時間,一人就得了一塊錢,一塊錢都能買多少好東西了,這可是實打實的好處啊!

有村民們站出來,老隊長就不好再為難許廣華了,擺擺手,讓他早去早回。

許廣華很是感激,好好道了一番謝,走的時候抱上嗒嗒,匆匆往村口趕。

望著他們父女倆的身影,不少社員們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種直覺。

他們覺得,許家大房好像是不屬於這個村子的。

總有一天,這一家子人會越走越遠,越站越高。

許廣華帶著嗒嗒趕去坐車。

一路上,嗒嗒不解地問:“爹,我們不跟二叔他們一起走嗎?”

“你二叔和二嬸嬸要先去鎮上的家裡把東西收拾好,咱們先去裁縫店,把衣服做好再去他們家幫忙。”

“那妞妞姐姐也去了嗎?”嗒嗒又問。

“妞妞——”許廣華沉默片刻,“她也去鎮上,不過她現在有新爹娘了,以後不會再回村了。”

嗒嗒卻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妞妞姐姐還會回來的。”

許廣華因她堅定的語氣而怔愣了片刻,但遲疑過後,又覺得是小孩子不明內情,隨口一說而已。

畢竟照許廣國與孫秀麗的說法,那供銷社的蔡經理如此喜歡許妞妞,怎麼舍得讓她回來呢?

……

孫秀麗最後一次回到自己在城裡的家,眼底滿是悲傷。

她才在鎮上住沒多久,連路都還沒摸熟,就不得不搬回村了。

她邊收拾衣物和鍋碗瓢盆,邊哭著抱怨道:“我就說彆把那丫頭帶過來,你偏不信!這樣的壞種,就應該讓她留在村裡自生自

滅!”

這時,她口中的“壞種”許妞妞正坐在一旁,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許妞妞在忍耐,父母生她一場,算是完成了他們的使命,往後的路,她自己走。

好在她現在已經找到正確的路,隻要等到他們離開時將她送去蔡家,就萬事大吉。

可就在她安心等待時,孫秀麗卻又開口了:“要不我們把她做的壞事都告訴蔡經理和他媳婦吧?這孩子心眼這麼毒,掐嬰兒的大腿,看著嗒嗒掉下山也不回家說,這次還裝傻……蔡經理他們也不是傻的,如果知道這些事實,難道還能讓她這麼好過?”

許廣國收拾衣物的手頓了頓。

蔡敏騰自然不傻,否則也不可能年紀輕輕就成為供銷社的領導,再者他雖思女心切,但對許妞妞的感情肯定不會是麻木的。

說句難聽的,像他們這樣的雙職工家庭,想要收養一個好孩子,不管男女,根本就不是難事,為什麼非要惦記著許妞妞一個人?

許廣國聽人說過,好像是他們死去的孩子與許妞妞長得像。

這大概是唯一的原因了。

“不要,不要這樣……”許妞妞慌了,跪著爬到他們麵前,“反正你們也不願意養我,就把我送給乾爸乾媽吧。”

如今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她怎麼能讓他們壞她的好事?

許妞妞跪在他們麵前,苦苦哀求:“爹、娘,你們不喜歡我,乾爸乾媽喜歡我。我保證,隻要你們能把我送過去,我一定好好幫你們說話,說不定下回他們就把工作還給爹了。”

孫秀麗攥著的拳緩緩鬆開,用略有幾分期盼的眼神看向許廣國。

這工作,真的能還回來嗎?

許妞妞見孫秀麗眸光一動,又說道:“娘,我在家裡也是浪費你們的糧食,倒不如讓彆人養著我。我到底是你的親生閨女,長大念書有了工作,肯定會來孝敬你的。”

孫秀麗徹底心動了,她搖晃許廣國的胳膊:“她說得有道理……”

“有什麼道理?這麼小的孩子,心眼居然這麼深,還懂得跟我們談條件!”許廣國冷笑,對許妞妞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跟他們說實話的。但這並不是因為我對你留一線,而是你這樣的孩子,我們家不要了,我許廣國和你

脫離父女關係!”

許妞妞的心咯噔一聲。

她對許廣國沒有太深厚的感情,可他畢竟是她的親爹。

這些日子,她爹是家裡唯一給她溫情的一個人……

可現在,連他都用如此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

許廣國揪起許妞妞的後衣領,將仍在怔愣的她提到了屋外,丟到地上。

“給我滾!”許廣國怒喝一聲,“砰”地摔上門。

這聲響讓許妞妞的脖子一縮,悵然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總要有犧牲,才能迎來美好的未來。

她醞釀了一番情緒,一步一步走向蔡家。

她走向的,是自己富貴的未來,沒什麼好遺憾的。

“叩叩叩——”

聽見敲門聲,朱建丹打開房門。

一個軟軟的小身子撲過來,伴隨的是一陣可憐巴巴的啜泣。

許妞妞撲在朱建丹的懷裡放聲大哭,聲音裡滿是委屈:“媽媽,爹娘不要我了。”

許妞妞猜想朱建丹會像平時那樣對自己心疼不已,會緊緊抱著自己,甚至帶她去供銷社買點好吃的,還買一個洋娃娃……

可沒想到,朱建丹隻是平靜地推開她。

“你爹娘不要你了,跟我有什麼關係?難道是我害的?”

許妞妞的淚水凝在睫毛上,目瞪口呆:“你們說我想要把爹趕回村裡……”她頓了頓,慌張地問道,“我爹娘沒有虐待我…難道、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希望把我留在身邊,才這麼對我爹說的嗎?”

“還說傻了,我看你聰明得很,像個人精。”朱建丹冷笑。

許妞妞的心跳極快,拉著她的手:“媽媽,我是發燒之後,意識都變得清楚,說話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了……”

“彆這麼喊我。”朱建丹不耐煩地甩開她,“我去附近藥店查過,你媽根本就沒買過退燒藥,你沒有發燒。還有,你昨天一早讓你媽去打聽我女兒過去的性格和小習慣,不就是想要照著我女兒的樣子討好我嗎?去照照鏡子,學她,你配嗎?”

朱建丹的語氣愈發激動,眼中甚至還帶著恨意。

柔柔是她心底最深的傷痕,被如此利用,真相揭開後,就像是被人往傷口撒鹽,她怎能不恨?

許妞妞徹底明白她的用意,連聲音都在顫抖:“那你為什麼

要騙我爹娘?我根本就沒有想要害他們回村!我從來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我要不這麼說,你能有什麼損失?”朱建丹的眼中都是紅血絲,她輕俯下身,湊到許妞妞身邊,淡淡地問,“你說,我現在把你趕回去,你父母還會不會要你?”

對上朱建丹的眼神,許妞妞不寒而栗,她雙腿發軟,往後退了幾步。

她隻是一個孩子而已,若是連親生爹娘都不要她了,以後該怎麼辦?

許妞妞害怕,她連想都不敢想。

看著許妞妞驚慌失措的表情,朱建丹隻覺得是為自己,也是為死去的柔柔出了一口惡氣。

朱建丹笑了笑,拽著許妞妞的胳膊,便要將她還回去。

許妞妞哭著蹲下來,死活不願意走。

她不知道自己往後的路該怎麼走了。

已然是一片黑暗。

……

等公交車一到鎮上,許廣華便帶著嗒嗒去了裁縫店。

這是嗒嗒第一次上裁縫店,一進門,她就看見一個麵龐瘦削的中年女人站在木案板前,手中拿著粉筆,用尺子在布料上劃線。

嗒嗒覺得新鮮,眼睛亮亮的,目光從布碎挪到縫紉機上,一臉的好奇。

這裁縫姓嚴,小時候就跟著父母在裁縫店打轉,裁縫店開了幾十年,她也見過不少人。

因此隻一眼,她就能看出這對父女沒見過什麼世麵,估計是農村來的。

她冷淡地掃了許廣華一眼:“有布料不?有布料才能做衣裳。”

許廣華的衣服全都是自家縫的,沒上過裁縫店,這會兒也不知道做衣服是個什麼流程,隻趕緊從袋子裡拿出布料。

“這裡有一塊布,我想給孩子做一身衣裳。”許廣華說道。

嚴裁縫睨了布料一眼,手中的動作才停下。

她接過這卡其布,眉頭挑了挑,又不動聲色道:“你這布的料子不太好,想要做好衣裳也不容易。”

許廣華沒明白:“我媳婦說這是一塊好布,叫什麼——卡其布!”

嚴裁縫皺了皺眉:“你懂得還挺多,不過卡其布也分好壞,你這就是不好縫製的那一種。而且給小孩做衣裳,這裡多出來不少,都是碎布,都浪費了,你確定要做?”

許廣華不知道做衣裳還有這麼多學問,納悶地瞅了瞅

這布料:“要做,這布料就是人家送孩子的。”

嚴裁縫便說道:“行,讓孩子來量一下尺寸,多出來的碎布料就不還你們了,我給你收拾了。”

嚴裁縫這樣說著,拿了布尺掛在脖子上,給嗒嗒量尺寸。

嗒嗒按她的指示,一會兒抬脖子,一會兒幫忙掐著腰間的衣服,一會兒又轉身彎腰,可聽話了。

“胳膊再抬高一點。”嚴裁縫麵無表情地說。

嗒嗒沒注意聽,因為她的目光突然被一個老奶奶吸引。

老奶奶的鼻子上架著一副眼睛,看起來很慈祥,很有學問的樣子,身上穿著的灰色襯衣也與嗒嗒在村裡見過的那些老人家都不一樣,看起來精神,就像是她姥姥似的。

嗒嗒緊緊盯著她,老奶奶便對她笑一笑,一臉溫和。

嗒嗒是個有禮貌的孩子,立馬也對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讓你把胳膊抬高一點,能不能聽懂?”

嚴裁縫不耐煩地重複一遍,猛地把嗒嗒的手抓起來。

嗒嗒可從沒被人這麼凶過,嚇了一跳,也不知道反抗,老老實實地抬起手臂,一臉委屈。

“同誌,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許廣華立馬上前一步,嚴肅道。

嚴裁縫瞥他一眼,語氣不善:“這孩子的心都不知道飄哪兒去了,也不搭理人,我哪有這麼多時間讓她浪費?”

說完,她收起布尺,在簿子上記錄了一番,冷淡道:“做一件衣裳兩塊錢,三天後來取,先把錢付了。”

“兩塊錢?”許廣華吃驚,“這麼貴?”

嚴裁縫撇了撇嘴:“嫌貴做啥衣裳?在村裡找幾塊爛布頭縫一下也能穿。”

嗒嗒的小臉都沉下來了。

她可以感覺到,這個裁縫說的話不好聽。

“爹……”嗒嗒拉了拉許廣華的手。

許廣華雖然老實,卻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臉色變得難看,剛要說理,卻聽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老太太走進來:“開著這麼大的裁縫鋪,做的事卻不入流,有你這麼欺負人的嗎?”

嚴裁縫轉頭一看這老太太,見她衣著講究,身上穿的襯衫布料像是隻有滬市能買到的,語氣便支吾起來:“我、我哪裡欺負人了?他們做衣服,我收錢,難道要照顧他們是農村來的,白

送他們衣服?”

老太太推了推眼鏡,眉心微蹙:“他們這卡其布的料子這麼好,你非說不好,還想把多出來的碎布頭留給自己?貪下來的碎布頭拚拚湊湊也能縫出一件小衣裳了,你就是欺負他們不懂行,是吧?”

許廣華本來就納悶,他媳婦都說這布料是稀缺貨,再說蔡家送出手的東西不會差,怎麼到了這裁縫口中,竟一文不值了?

“你做買賣怎麼這麼黑心?”許廣華沉著臉說道。

嚴裁縫的臉麵一下子就掛不住了,尷尬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愛做不做,我又不求著你們做衣服!”

老太太冷眼望著她:“當然不在你這裡做衣裳。人家裁縫被請到家裡做衣服,一天的工錢都才一塊五,還不知道要做多少件。你這裡倒好,一件孩子穿的小衣裳,半天不到的時間就能做完,居然收人家兩塊錢?”

許廣華完全不懂行,聽老太太這話,一臉驚詫。

嗒嗒知道老太太是幫著他們的,不自覺轉頭看著她,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臉崇拜。

嚴裁縫本是認為這些農村人做衣裳不過是一次生意,往後也不會再來,能坑一筆是一筆,卻不想竟直接被人拆穿。

因老太太的不依不饒,本拿著布料來製衣的幾個顧客都頓住了腳步,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滿是難堪。

“這是家黑店啊,還是去隔壁那家裁縫店好了。”

“還以為老字號靠譜呢,不過自從以前的老裁縫不在了之後,這家店做的衣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姑一家子過年本來都是上這家做衣服的,我回去要跟她說說,彆被坑了錢。”

嚴裁縫趕忙去攔著他們,想要讓他們留下。

鎮上就這麼大,她的裁縫鋪生意本就一年不如一年,老客若是再到處說她做生意不實誠,那她的口碑倒了,老父親老母親給鋪子做下的招牌也得倒!

嚴裁縫難為情地跑去挽留客人,可人家卻是沉著臉質問,一時之間,也沒人管許廣華與嗒嗒了。

許廣華便從案板上拿了自己的布料,對嗒嗒說:“嗒嗒,我們上彆的地方看看。”

許廣華抱起嗒嗒,走到老太太麵前,說道:“太感謝你了,孩子想要新衣裳,要不是你,我可

能就真付了這兩塊錢。”

老太太看著他們父女倆的眼神極其欣賞,這年輕人差點吃了虧,卻沒有對裁縫惡語相向,他的閨女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非常聰慧可愛。

“你們要是想做衣裳,邊上還有一間裁縫鋪,我帶你們去。我對布料和成衣這方麵比較懂行,可以給你們出出主意。”老太太說道。

“好呀!”嗒嗒還以為沒新衣服可穿了呢,這時聽老奶奶一說,眼睛都亮了。

嗒嗒不認識這老奶奶,卻是打心眼裡想要親近她,讓許廣華將自己放下之後,就牽住她的手,笑嘻嘻得往外走。

許廣華見老太太拿著個箱子不方便,幫她接過來提著。

“老奶奶,這是什麼箱子呀?”嗒嗒問。

“這是行李箱,裡頭放了很多衣服鞋襪。”

嗒嗒恍然大悟:“就是包袱,對不對?”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嘴角揚起來:“沒錯,我剛從很遠的地方回來。對了,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嗒嗒,你呢?”嗒嗒歪著腦袋問。

許廣華苦笑不得:“嗒嗒,不用問老奶奶叫什麼名字,沒禮貌。”

老太太失笑,看了許廣華一眼:“不要緊,我喜歡這孩子。”她揉了揉嗒嗒的小腦袋瓜子,溫和地說道,“我叫馮惜珍。”

馮惜珍……

嗒嗒用力地點點頭:“我記住啦!惜珍奶奶!”

馮惜珍的眼中滿是慈愛。

多好的孩子啊。

如果當年她有福氣,恐怕如今也是兒孫滿堂。

隻可惜沒有這麼多如果。

不由地,馮惜珍歎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天使【燕歸來】的營養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