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靜靜地想了想,這答案不言自明,稍微想想就能推敲出來……那便是……他的右手不能寫字了!
這封家書,是表哥寫給母親的,並非寫給她的。若不是桂娘最近鬨眼睛,她也看不到這封信。
他平日裡也是左右手俱能寫,字跡也很相類,若是桂娘自己看,應該看不出什麼破綻,
但是知晚心細,還是看出了蛛絲馬跡。
想到了這點,知晚心裡的焦灼便再也壓製不住了。貢縣雖然富庶,可是自古以來多出彪悍子民。
那裡又是鹽幫盤踞,魚龍混雜之地。表哥為人秉正,若是到那裡跟人起了衝突,遭人暗算也有可能。
再厲害的將軍,也有敗走麥城的時候。表哥可萬萬不能學了關公,一時大意折在了無名小卒的手裡。
知晚的心懸著不落地,便將送信的人找來問,可是那送信之人隻是代為轉信,也沒有看到成天複,自然不知成少爺現在的情形如何。
知晚在床上輾轉反複了一夜。
她的田產已經賣了一大半,藥鋪子和船行雖然沒賣,但也找到接手之人了。原本是想著回來尋機會跟祖母陳明,然後辭彆盛家的。
可是現在被表哥這麼一鬨,她又走脫不得了。她向來是想到什麼,便會毫不遲疑去做的人。
現在,她疑心表哥受了重傷,自然要想法設法弄清楚。
第二天時,她便去找了祖母,並沒說信中的發現,隻說自己南麵有批貨出了問題,她想親自去看看。
秦老太君知道這丫頭幾日來奔走於宮中,到處托人給她成表哥求情。
現在她突然說有什麼貨物出問題了,還要親自去看……這一看就是托詞,老太太問了問她要去的方向,便猜出她大約是要親自去貢縣找她表哥去吧!
秦老太君歎了口氣,摸著她的頭道:“好孩子,你說實話吧,你表哥出什麼事兒了?”
知晚也知道祖母雖然年事已高,懶管家事,卻是個在大事上並不糊塗的人。
可她不好說懷疑表哥受傷的話,怕祖母急火攻心,所以笑著道:“表哥能有什麼事兒?我隻是覺得他當初走得那麼急,東西都沒帶全,雖然也可以托人捎去,可我尋思著,若是我能親自去看一看,再跟表哥說說家裡的情形,他心裡也會顧憐家人些,做事情能留些回旋餘地。”
老太太拉住了知晚的手:“你啊,心裡想的全是盛家裡這些不省心的,你怎麼不想想你自己的名聲?你也到了婚配的年歲,之前去葉城還好說些,畢竟我們在葉城住了那麼久,那裡有產業,你是家裡主事的姑娘,還算有個說辭。可是現在你可是要去南麵,那也是太遠了!你一個姑娘家在那邊無親無故的,好說不好聽啊!”
知晚抿了抿嘴,微笑著道:“彆人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總歸是我們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隻要家裡人都好好的,便是最要緊的,我一定快去快回,絕不叫祖母擔心。”
“不行,你不能去!回頭我叫家裡的管事去跑一趟,你一個小姑娘可不能去那種龍潭虎穴!”
秦老太君也拿定了主意,決不能叫知晚一個小姑娘以身涉險。
這些年來,這姑娘為家裡老小的操心付出皆是真心實意。
現在成天複那個臭小子惹了陛下盛怒,被貶貢縣,那也是他活該!
何苦來還要搭上小姑娘的名聲去勸糞坑裡的臭石頭!
秦老太君主意已定,知晚也勸不動,所以她也沒有再說什麼。
餘下的兩天裡,她將家裡的賬目細細算明,一年裡,各項花銷開支都估算出來,又跟嫡母講明了田租佃農的年賬。
搞得王芙一頭霧水:“這些賬不是你一直在管嗎?怎麼好端端的交到我手裡了?”
知晚溫和地說:“我又不是一直都會在家裡,交到母親手裡,我也放心些。”
王芙聽了,還以為大女兒暗示著她將來也要嫁人的,畢竟她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了,若是遇到合適的,可不是轉眼就換帖子成親了!
於是她也便笑著收了賬本。
就這樣,在寒冬最大的一場雪到來之際,有一天早上,凝煙推門進來的時候,發現小姐的床鋪子空空,隻留下了一封書信。
凝煙也算是個經驗老道的丫鬟了,畢竟沒幾個像她這麼倒黴的大宅子丫鬟,接連趕上兩個不告而彆離家出走的女主子。
因為有了經驗,她都沒有聲張,用腦袋錘了一會牆之後,立刻臉色蒼白的跑去找單媽媽,然後偷偷直接稟告到秦老太君那裡了。
老太君看了信便全明白了。這個倔丫頭是一點都沒有將自己的話聽在耳朵裡,一意孤行去貢縣找她成表哥去了!
老太太是又氣又急,氣得是丫頭死心眼,一點都不為自己考量,急得是她連個貼身的丫鬟都沒有帶,這一個人就上路了?
丫頭若是有個好歹,叫她以後九泉之下,有何麵目去見夏家的老姐姐?
當下她立刻命令凝煙和單媽媽不要聲張,收拾東西先回葉城,這樣她可以對外說姑娘回葉城經營買賣,暫時不在京城,也免了宮裡的召見。
等知晚回來的時候,外人也不清楚這裡的門道,隻當她回了老家,免得辱沒了姑娘家的清譽。
而另一邊,她則命貼心的老管事親自帶人去各個驛站和船塢查找,最好是找到人,將人給帶回來。
貢縣山高水長,那麼遙遠的路途,豈是她一個姑娘家能經受得起的?
然而管事帶人尋了幾個來回,都不見姑娘的身影,至於去她的船行詢問,船行也說並沒有派船出京。一時竟讓人猜不透,大姑娘究竟是怎麼出京去的。
而此時在大江中沿著寒水破著薄冰前行的大船上,一身利落男裝的知晚,正在船頭久思凝望。
成天複的好友——建寧漕運的陳二爺走過來立在她的身邊開口道:“盛小姐,剛才河埠頭那邊正好派出了快船,好像是在尋個什麼大姑娘……該不會是在找你吧?若是被盛家的長輩知道我私帶走了你,那我……”
知晚微微笑道:“我當初登船,用的是京城船行夥計錢文回鄉探親的路牌,既然是夥計錢文登船,什麼大姑娘二姑娘的,與陳二爺您有何乾?”
陳二爺爽朗一笑:“行,既然錢小爺都這麼說了,那我便什麼都不知,隻管將錢小爺送到地方就是了。”
因為當初知晚出手設計整頓京城航運行會,建寧漕運受益匪淺,就此打開了京城的路子,所以陳二爺與盛家大姑娘在生意上時有往來,加之她是忘年好友成天複的表妹,求告到自己這裡來,陳二爺自然要大行方便。
由著他護送,總比讓一個姑娘家孤零零上路要安全得多。
“船上沒有女船工,等下了船時,我會在自家船塢尋個能乾的丫鬟給姑娘你
,再調撥幾個夥計護送你,隻是我還有要事在身,行程不能拖延,可能不能送姑娘直達貢縣了。”
知晚並沒有推辭,微笑抱拳,有模有樣地向陳二爺道了一聲多謝。
當初她一人出來,就是圖了輕省,更怕祖母相攔,所以連凝煙都沒有帶。
此番路途遙遠,陳二爺願意調撥人手給她自然更好。
等船出了京城,在旺州夜泊時,陳二爺在船塢頭調過來了一個黑胖的丫鬟,名叫進寶,她平日裡是負責給船塢上的賬房先生和船夥計做飯、漿洗衣服。
據說她家七個弟妹,大半是她帶出來的,十七歲的丫鬟生得臂粗膀圓,臉兒還油黑,換穿男裝時,真是雌雄莫辨。
知晚問她會些什麼,原本是想知道她是否認字會算賬什麼的。畢竟以前府宅子裡,丫鬟們若會這些身價都會高抬不少。
可是進寶聽了,轉頭在甲板上看了看,走過去就抬起了船工們放在甲板上定船之用的大鐵砣,並將它高高舉起,嘴裡還在問:“小姐,你看我這把氣力行不行?”
知晚讚許點頭豎起拇指,表示出門在外時,彆的都無用,單是這一把蠻力便已經足夠了!
除了陳二爺外,其他人都不知知晚的名姓,隻隨了她攜帶的路牌,稱她為錢姑娘。
等船到了川省的沙坪鋪,知晚便帶著丫鬟進寶和六個給二爺押運貨物的鏢師,與陳二爺揮手作彆。
此地距離貢縣還有十幾天的路程,餘下都是陸路,去驛站雇傭馬車就夠了。
不過知晚??有些急著到達,最後思來想去,不要馬車,清一色地租賃了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