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蠟在堂前悄然照亮, 夜色讓整個靈堂都顯得森冷肅穆,飄蕩的白幡隨著陣陣寒風發出呼嘯之聲。
手背上的疼痛將楚珩驚醒,他心頭一跳, 這才恍然發現自己是在靈堂後堂。
令他驚心動魄的並非是這裡是靈堂,棺槨裡裝著一個死人, 一具屍體。
而是從剛才的行為所顯露出的他對鬱家主的不在意。
在他眼中,隻有自己和鬱止是人, 其他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物品,又何談在意和尊重。
他低頭垂目,故作認錯,“對不起。”
“懷桑……我隻是太在意你了, 你從來沒有離我那麼久,那麼遠……”
“伯父去世, 我也很難過, 可亡者已逝, 不可追,隻有珍惜還在眼前之人,比起伯父, 我更擔心你,這段時間, 我不在你身邊, 不照看著你, 我不放心。”
鬱止哪裡能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 但他並未拆穿。
“不是要派人送我?無需擔憂。”
楚珩不高興地扯了扯唇角, “他們又不是我……不過,也隻能如此了。”
“天色已晚,你明早還要上朝, 我又有重孝在身,不便留你。”鬱止下逐客令。
楚珩心知他還對自己剛才的行為心存不滿,雖不願走,卻又想不到什麼好辦法,隻能不甘心地離開。
出了鬱家,楚珩坐在馬車上,左手摩挲著指腹,“他今日對我這般不客氣,是不是表示在他心裡,我還是最親近的人呢?”
這麼一想,忽然又開心了。
馬車骨碌碌向前,然而外麵的聲音非但沒有安靜,反而越大熱鬨起來。
楚珩挑來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入眼滿是燈紅酒綠,花樓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嬉笑怒罵萬般風情。
“陛下,聽說那瀟湘館中有頗具才情之人,尤其是那笙歌公子,不少達官顯貴為他一擲千金。”一名宮人暗示討好道。
楚珩冷眼一掃,唇角扯出一抹冷嘲,“朕喜歡聰明人。”
“卻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
不等那人求饒,楚珩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嫌棄道:“回宮後,彆讓朕再見到他。”
“是。”
楚珩身邊知道他與鬱懷桑之事的人不多,卻也不少,之前身邊伺候之人都是知道的。
但從前從未有人竟敢這般自作主張。
楚珩很生氣,並非生氣自己被人揣摩聖意,而是生氣他們竟敢拿那些賤人跟鬱懷桑比。
他們認為鬱懷桑是什麼。
誰都能取代的嗎?
*
停靈七日後,鬱止便帶著送葬隊伍啟程。
鬱夫人本也想跟著去,然而家中事務繁多,她脫不開身。
最終,她隻能把小兒子托付給大兒子,希望兩個兒子一起送夫君回鄉。
鬱二郎與鬱聽瀾乃龍鳳胎,二人同歲,鬱二郎看著卻比已經嫁人的鬱聽瀾還懂事些,路上也沒抱怨吃苦,有時還會幫鬱止分擔路上的繁雜事物。
“兄長,前方就是驛站,我帶人先去打探一番,若是不合適,咱們再有幾裡地,去鎮上住客棧。”鬱二郎問道。
鬱止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咱們是送葬隊伍,又是深更半夜,客棧多半進不去,若是驛站無法住人,便在附近找個落腳之處,明日再走。”
“還是兄長想得周到。”鬱二郎崇敬地看著他。
鬱止笑了笑,“餓了吧?我帶了些甜糕,拿去吃吧。”
小孩子受不得餓,尤其是為了守孝,這孩子一路上彆說肉,連個雞蛋都沒吃上。
鬱止心中雖不讚同守孝吃素三年,卻也知道這事有關名聲,隻能弄點好吃的讓這便宜弟弟不那麼餓。
“多謝兄長。”鬱二郎笑著雙手接過,
有過一條山道,下去便是官道,然而夜晚山裡總有些不長眼的小東西出沒,狼叫聲在空曠的山裡嘹亮響起,空曠幽遠,還帶著森森冷意。
地麵積雪將泥土浸濕滲透,踩上一腳便能輕易滑倒。
這樣的情況下,誰還能對神出鬼沒的野獸作戰?
隊伍人心惶惶。
鬱止握住腰間長劍,指節冰涼,雪地裡幽幽冒出幾道綠光,鬱止手中劍還未動,便聽幾道箭矢破空聲傳來。
白色的羽翼在眼前擦過,飛速沒入幾道綠光中。
狼群長嘯,飛快逃竄!
“兄長,有人!”鬱二郎慌忙道,“誰在背後藏頭露尾,難道是賊人?”
聞言,輕笑聲傳來。
“救命之恩不報答,反而被誣陷是賊人,原來這就是飽讀詩書,金尊玉貴的世家公子。”
“哦,原來是鬱侍郎的弟弟,那便不奇怪了,應當是家學淵源。”
鬱二郎聞言既羞又惱。
他動了動唇想要認錯,鬱止拍了拍他的肩。
鬱二郎羞愧低頭,“兄長,我似乎給你丟臉了。”
鬱止不惱反笑。
“小弟年幼,太過緊張,謝指揮勿怪。”
謝辭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還是那張冷臉,身後跟著幾個穿著便服的手下。
他原本正在外地辦差,誰知楚珩一道聖旨便讓他來護送鬱止,還沒回京,他便又要中途改道。
想在驛站守株待兔,誰知久等不至,又聽驛站人員說附近有野獸,擔心目標任務出事,自己要被興師問罪,這才半夜帶人相迎。
見到鬱止,他便不再多言,隻是冷著臉沉默地走在一旁,和鬱止的對於涇渭分明。
鬱二郎被這人諷刺,雖知道自己有錯,心中卻仍是對謝辭的態度不喜。
這個人竟然連兄長的麵子都不給。
“兄長,這是何人?”
“謝辭。”
“原來他就是謝辭。”鬱二郎恍然大悟,“難怪這個態度,果真如他人所說那般……”
鬱止看他:“說他什麼?”
鬱二郎:“脾氣又臭又硬。”
鬱止忍俊不禁。
謝辭上任沒多久,名聲卻傳得飛快,不過,也不是什麼好名聲就是了。
他經手的案件,調查的官員,每一個漏網之魚,有人想要找他疏通關係,他一個麵子都不給,想要通過彆人走門路,又發現這人根本沒什麼門路可走。
謝辭無親無故,無牽無掛,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大家也就看明白了,這就是楚珩的把刀,人能跟刀談什麼感情?
想到這兒,那些想要拉攏他的人也都散了。
他們惹不起,總該躲得起吧?
於是許多人見到他都繞道走,短短幾月,他便成了鬼見愁。
鬱止刻意為之,不便與他深交,這路上的態度也都冷冷淡淡,並不接近,更不熱絡。
一行人在縣城中停下,準備補充乾糧供給,給馬匹補充糧草,鬱止決定在此停留一日。
鬱二郎起床後,便想去找兄長,他找了一圈沒找到,詢問之下,才得知兄長一早便出門逛街去了。
鬱二郎皺眉不解,他們重孝在身,應該戒娛戒樂,兄長可不是不知道的人,更不是不尊重父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