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青山雪滿頭7(1 / 2)

一曲畢,鬱止隱隱有些後悔。

並非是後悔彈這首曲子,而是後悔答應要交祝弦音樂器。

音樂這東西,實在很難說的清,它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字句,僅僅是音符的排列組合,便能表達出各種感情。

他很難保證,在與祝弦音教學途中,能夠做到永遠壓抑一切情緒。

可情這一字若是壓不住,便會如今日一般,被人察覺。

若是尋常人便也罷了,他們或許沒有那麼敏銳的感覺,可對於在音樂上造詣極高的祝弦音來說,體會感情再簡單不過。

鬱止凝眸沉思,低頭望著腿上這把自己親手打磨製作而成的琴。

既然壓不住,那便不壓了。

抬頭望向祝弦音時,他眼中感情抽離,恢複平靜。

“弦音,你能從這首曲子裡聽出那些情?”

“啊……啊?”

祝弦音回神,下意識看向鬱止,卻又在即將觸及到對方的目光時慌忙移開視線。

“我……我……”

他方才走神,滿心都沉浸在驚愣和難過中,以至於現在都有些應對不及。

心神尚且沒恢複平靜的他隻能堪堪壓住心中翻湧的情緒,強作鎮定道:“有……一見傾心、洞房花燭、琴瑟和鳴、生離死彆、以及……不思量,自難忘。”

是曰《長相思》。

祝弦音都有些驚訝,自己竟然全然記得這首曲子,便是方才因為一時情緒激動而失神,也沒忘記聆聽。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首極美極動人的曲子,可不屬於他。

祝弦音閉了閉眼,努力壓下情緒,故作平靜地看向鬱止,認真詢問:“師父,您彈這首曲子,是在思念什麼人?”

方才那一瞬,他已經認真想過,先生這般年紀,即便沒成婚,有一二紅顏知己也是正常,他本就晚了那麼多年,不該這般激動,左右無論是誰,那人現在也不在這裡。

現在陪在先生身邊的,是他,也隻是他祝弦音。

“可是相愛卻未能相守之人?”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好,語氣聲音都很鎮定,殊不知鬱止全都看在眼裡。

無論是之前的出神,還是現在的緊張試探。

祝弦音懂得看人,也懂得偽裝,可在自己在意的人麵前,尤其是情緒不穩時,總有些破綻能被人輕易看出來。

鬱止將它們儘收眼底,又不著痕跡低頭看著琴,指腹劃過漆麵上的弦音二字,似在通過撫摸它而摸著某個人。

“未曾。”他答道。

“琴之一事,在於情,唯有領會萬千情愛,方能奏出萬千繁音。”

鬱止低頭,始終未曾看祝弦音,隻口頭講解,“可天下千萬人,又有誰能全然體會世間一切感情?”

“若自己未曾親身體會,便隻能以意識自我理解。”

俗稱想象。

所以先生沒有紅顏知己,能彈出剛才的曲子,將其中感情全然渲染成功,是因為想象?

祝弦音心中一鬆。

可他想,真的能做到嗎?僅僅憑借想象感悟,便能完美演奏出甚至令他誤會的感情?

祝弦音也懂音樂,卻也很難做到方才鬱止那樣完美。

完美到仿佛他真的經曆過。

“弦音天資愚鈍,恐怕做不到師父那樣好。”

鬱止莞爾一笑,“無事,我教你又不是指望你成為名曲大家。”

見他笑了,祝弦音也不自覺鬆了心神,淺淺勾唇。

“隻怕會丟了師父的臉。”他低頭道。

鬱止抱上琴,將他放進祝弦音手中,“那就將它練好,莫要將它束之高閣。”

祝弦音的琴也很不錯,否則也不會在邊城小有名氣,可與今日鬱止彈奏的比起來,也不過是中上水準。

若說之前祝弦音還盼著自己能早日為先生彈奏一曲,現在卻覺得自己的琴藝有些拿不出手。

先生之前不然他彈,恐怕便是因為這個。

方才先生又非要彈,恐怕也是為了讓他知恥而後勇,莫要因為一點小成就便沾沾自喜。

不得不說,若是想要他不彈,他的目的達到了。

“弦音會的。”將這把琴裝進琴盒中,自此祝弦音從不離身。

*

長琴費手,鬱止不同意,可像是蕭笛塤這等吹奏樂器,鬱止並未阻止祝弦音練習,隻是限製了時間,不讓他的手太過勞累。

祝弦音在音樂上確實有天賦,不過短短幾日,便熟悉了那些樂器,能夠演奏入門樂曲。

與此同時,為了證明自己之前說的話,鬱止也在祝弦音麵前演奏了其他曲子。

無論是激昂的戰爭之樂,還是沉溺享樂的靡靡之音,又或是山野小調、民俗風情,鬱止都能完美演奏。

祝弦音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到之後的徹底相信,世間是真有他師父這樣的天才,無論什麼樂曲,什麼感情,他都能完美演繹。

心中暗喜過後,祝弦音便又悵然若失。

他高興個什麼?

先生即便沒有心愛之人,又與他有何乾係?

又不會喜歡上他。

在先生心裡,自己隻是弟子,僅此而已。

而祝弦音也不敢對鬱止表明心跡,先生對他這麼好,幾乎視如己出,他卻對先生有著非同一般的妄想,是他的錯。

祝弦音不奢望能和師父有什麼發展,隻要這樣陪在對方身邊,一直守著對方,他便心滿意足。

“師父,粥有點燙,我幫你吹吹。”

唯一的變化,便是他比以前更黏著鬱止,更喜歡看他。

鬱止卻不想麻煩他,“我自己來。”

他如何看不出祝弦音的變化,不過這已經比他想象的好許多。

祝弦音這個人複雜又簡單,貪婪卻又容易滿足。

他生長在青樓,見過許多分崩離析和虛情假意,真心在他眼裡,是難得又的東西,對於喜歡的人,他不會奢求對方會給予同樣的回報。

鬱止救了他,還做了他師父,他便不會辜負這份師徒之情,心甘情願乖乖做他的貼心好弟子,哪怕代價是他永遠不能對鬱止表明心跡。

這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麼代價。

“師父怎麼這麼厲害,記得這麼多曲子。”祝弦音想著鬱止從前的經曆,也不知道有多久沒碰過琴,竟還記得。

很多東西,不加練習便會遺忘,祝弦音覺得自己做不到十幾年沒碰過琴,卻還能將它彈得出神入化。

鬱止微微一笑。“唯手熟爾,你日後也能。”記在靈魂裡的東西,不想忘記便不會忘。

“《漁舟唱晚》你吹得不錯。”鬱止誇道。

祝弦音也笑,“若是等回鄉後,能與先生過上那樣的日子,必然很美。”

他懷著憧憬和希望,才能代入情緒,將曲子完成得很好。

鬱止走在麵對著前方,手中揮鞭指揮著驢子,祝弦音看不見他的表情,“會的,有機會的。”

祝弦音吹著塤,斷斷續續的音調從中發出,忽然想起這是先生吹過的塤,他的唇貼著的位置,也是先生貼過的。

曲子驟然一停,祝弦音拿著塤,隻是不知道該不該放下,他麵頰微紅,卻還是故作鎮定。

“師父,如果說用曲子來描述你從出生至今的每個階段,你會用什麼曲子?”

他現在對鬱止充滿了好奇,想要了解他的每個過往。

鬱止沉思片刻道:“出生時是《金玉滿堂》,那時鬱家在京城風頭正盛,無數權貴前來賀禮。”

“幼年時是《趁年少》,對什麼都有著好奇。”

“少年時是《問天驕》,意氣風發,唯我獨尊。”

“再然後,應該是《魑魅魍魎》和《尋道》,沒有它們,也沒有後來的我。”

鬱行之誰都能做,鬱止卻隻有一人。

“那今後呢?”祝弦音忍不住問,“今後先生想過什麼日子?”

這其實很好回答,祝弦音之前甚至已經把最佳答案告訴了他。

但鬱止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注定無法如祝弦音的願,與他過著《漁舟唱晚》那樣的日子。

因此麵對眼前這個問題,鬱止並未回答。

“未來之事,誰又能說的清。”

祝弦音一愣,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麼,卻又閉上了嘴。

無論是不是《漁舟唱晚》,隻要能跟先生在一起,那便是好的。

*

趕路這麼久,祝弦音內服的藥都能停了,鬱止卻還在每日堅持喝著。

祝弦音沒見他有什麼明顯的嚴重反應,便也沒有太擔心。

鬱止懂醫術他是知道的,因而對方能自己調養身體,他也接受得很容易。

他知道鬱止在羌國過的日子應該沒那麼好,身體有一些暗疾也很正常,因而祝弦音隻當那是普通病症,並未太過擔心。

他們路過一個村子,本想向村民打聽一下附近情況,誰知村子裡的人見到他們紛紛進屋關門,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師父,情況可能有點不對,我們要不要繞路?”祝弦音皺眉問。

想要過這座山,最方便的路便是從這個鎮子穿過去。

可看這附近村民的模樣,恐怕鎮子上也不太平。

“若是繞路,可能碰上山匪不說,驢車恐怕也過不去。”鬱止不是怕山匪,可若是一路殺過去,必然會留下痕跡,容易讓刺殺的人追上來。

“先去看看鎮上什麼情況。”

鬱止一錘定音,路過村子,直接朝著小鎮的方向走去。

兩人還沒走到門口,便見鎮門口圍著一些士兵守在圍欄外。

“軍爺,請問鎮上出了什麼事?我和我爹是回鄉投親的,誰知堵了路,過不去,還望軍爺指條明路。”

祝弦音討好地給守門的士兵送了銀子。

這還是他們從上回的刺客身上拿到的,送得一點也不心疼。

士兵收了銀子態度也好了不少,臉上掛著笑模樣,“勸你們繞路走,這鎮上的人染了疫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鎮子都封了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內鎮上成天死人,就是他們也不敢進去,隻敢守在外麵不敢靠近,同時勸其他要來的人繞路走。

鬱止腦中迅速將這個時節容易發生的疫病過了一圈,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