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二更)(1 / 2)

葉千盈發現,人的承受能力是在一步步增加的。

早在下午的自習課上,她還覺得馬老師當真堪稱唐門掌門人,不然不能解釋為什麼他留的作業又多又難。

但那幾張競賽卷子的工作量,在仲老師留給她的那道思考題麵前,就完全變得小巫見大巫了。

馬老師的題雖然難,但思路都還有跡可循,葉千盈即使不會做,也能把握到幾分脈絡。

至於仲老師更改過的幾何題目……

葉千盈對著這道題思考了整整一個小時,期間自學了兩條新的定理,也隻把進度推到一半。

“還差一個最關鍵的條件,前後兩部分才能契合上啊。”葉千盈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放下筆伸了個懶腰。

馬老師一共留了三張卷子,葉千盈用四個小時將其搞定。其中有三道題涉及到了她的知識盲點,實在是做不出來,隻能看明天馬老師願不願意講了。

要是馬老師不給講的話,晚上來找仲老師補課……或者,竇信然沒準懂得呢?花點錢讓他給講解一下,葉千盈還是有這個信心的。

她坐在學習空間中,回頭望了望圖書館裡懸掛的那口機械大鐘。

不知不覺之間,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之久。葉千盈吐出一口長氣,發覺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學習空間的圖書館裡抵消一切負麵狀態,理論上說,葉千盈完全可以直接通宵,無需休息。不過為了保持更好的心理狀態,葉千盈還是會時不時休息十分鐘的。

她站起身來,活動手腳,又高高地把腿踢起,像是跳芭蕾一樣地轉了個圈。

——這就是葉千盈格外喜歡學習空間的原因,不但因為這裡的環境安靜優美,能讓她靜下心來任意思考,更因為在這片天地裡,她是健康的、完整的、沒有傷痕的。

對於這種健全的狀態,葉千盈留戀到近乎迷戀。

還是係統適時地插話進來,引開了葉千盈的思緒:“在宿主進入學習空間的六個小時四十二分鐘裡,我一直按照您的要求,對宿主現實中的身體保持監控狀態。期間您的母親曾經帶著新護工進來過一次,發覺您處於‘睡眠’狀態,就悄悄離開了。”

新護工……

葉千盈啞然失笑:“原來那個就很好,我不需要新護工。”

“或許您的母親是覺得,您對上一個護工有所不滿。”係統非常人性化地指出了這一點,“畢竟您一直在拒絕她的照顧。”

至今為止,葉千盈回應係統已經有三個月時間了。

但在係統的記錄裡,自己的宿主除了傷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外,她對自己的生活幾乎完全自理。隻在洗澡、身體檢查、和康複訓練這種無法避免的時候,才接受護工的輔助。

葉千盈以一種家人都無法理解的執著,堅持著自己穿衣服、自己上廁所、晚上自己把自己送上床。家裡為了照顧她,在整間彆墅裡都安裝了殘疾人輔助設備,好讓葉千盈能夠打理好自己的生活。

在學校剛剛開學的時候,葉父本給她安排了一起上學照顧她的護理人員,卻被葉千盈以同樣堅決的態度推拒了。

“我對她沒有不滿。”葉千盈歎了口氣,熟練地退出了學習空間。

一睜開眼睛,視野裡便顯現出一套造型複雜、方便她能在整個房間輕鬆行動的杠杆裝置。葉千盈按下床頭的按鈕,感受到背後支撐的床板支撐著她的脊背,慢慢斜起一個讓人舒適的弧度。

她在機械護理床的幫助下坐直身體,從一旁的桌子上摸到手機,給那個幫她做過數學題的護工小姐單獨打去了十萬塊錢,算是封個紅包,謝謝她這段時間的照料。

“我隻是不需要任何人來照顧我,我希望能夠自理,我甚至享受自己的自理過程……”說到這裡,葉千盈微微失笑,“作為係統,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這種微妙的心理。如果不能的話,你就當做這是人類可笑的尊嚴做崇吧。”

護工小姐非常溫柔細心,她沒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葉千盈的抗拒,和護工小姐的認真程度並無關係。那拒絕不止和尊嚴有關,也有從前的心理陰影作怪。

——十年後的葉千盈,並不是因為毫無知覺的雙腿和毀容的臉孔,才自己推著輪椅滑入海中。

既然葉千盈在十五歲那年,剛剛遭逢大變的時候,她都沒有選擇死亡。那在此後的十年裡,她在國外考取了學曆、自學了外語、收集民俗資料寫出了優秀的畢業論文……那她又怎麼會貿然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因為那時的葉千盈不止是雙腿殘疾而已。

僅僅是一次意外,當時的護工一時疏忽,照料不周,失手把葉千盈摔在了地上。

明明是不足一米的高度,地麵也是光滑的大理石,並無尖銳的棱角,可葉千盈的脊柱卻因此而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損傷。

如果葉千盈是個健全的正常人,即使摔倒也大概率能保持平衡,至少不會讓自己受傷得這麼嚴重。

再或者,如果葉千盈的兩條腿沒有整整殘疾十年,讓她的腰部肌肉情況變得十分糟糕,那接下來的治療也不會那麼困難。

可世上沒有任何如果,葉千盈不得不再一次直麵命運的痛擊,並且在這一次毀滅性的打擊中徹底放棄了希望,自願沉入了朝陽升起時如血一般豔麗的海麵。

係統並未在最開始就掃描葉千盈的具體狀況,所以它不知道:十年後那個投海的葉千盈,身體報告的顯示狀態是高位截癱。

對葉千盈來說,那實在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生活狀態。至今她已歸來三月之久,可除了深夜的噩夢以外,葉千盈再不會主動想起那段經曆。

連一個人最基本的生理功能都無法自主,實在是一段很不體麵的記憶。

就像是她剛剛和係統提及的那樣,那關乎著人類的可笑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