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臉”小且扭曲, 橫亙在甄濱海的右半邊臉上,像個不大協調的肉瘤, 但五官該有的功能也保留了一些, 此刻,它一邊瞪著林小酒, 一邊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恐嚇,也像是威脅,但顯然還不能口吐人言。
“你去超市偷東西吃,和這東西有什麼關係?”林小酒嘴上問得淡定, 內心卻開始瘋狂嘶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封寄海這到底是什麼玩意, 為什麼長得這麼惡心?”
“……”封寄海等林小酒嘶吼完畢, 才掏了掏險些被震聾了的耳朵, 道, “沒什麼, 人麵瘡而已。”
“人麵瘡?”林小酒對這東西有點耳熟,畢竟修行了數百年, 似乎對這種至陰至邪的玩意兒有點印象,可‘人麵瘡’並不常見,封寄海提起, 她才有了點模糊的印象。
封寄海卻隻當林小酒這小丫頭見識太少,被這東西嚇到, 於是耐心地解釋,“‘人麵瘡’是一種至陰至邪的東西,卻並非鬼, 也非妖,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團凝成實質的煞氣,‘人麵瘡’形成的原因很多,比如遭受詛咒,比如被死者怨氣附體,想要去除並不難,不過生得久了,可能會留疤。”
聽到封寄海這樣淡定的解釋,林小酒倒真的平靜下來,而眼前的甄濱海也抓起一塊茶點,道:“大師,我證明給您看。”
他把茶點塞進嘴巴裡,咀嚼了半天,把林小酒看得目瞪口呆——那茶點做得入口即化,根本不需要咀嚼。
等甄濱海將茶點咽下去之後,林小酒才明白他的用意,片刻後,那張“女人臉”竟然張口,將他剛剛吃下去的茶點原封不動地吐了出去,茶點上的雕花跟沒入口之前一模一樣。
“大師,您都看到了。”甄濱海苦著臉,“不管吃什麼,都會吐出去。”難怪這人說自己一個月的功夫瘦了三十斤,這簡直是強製節食。
“隻有去超市、便利店,偷吃那個牌子的海苔,它才不會吐出來——付了錢都不可以,它就是想懲罰我,想叫我出醜……”甄濱海一個接近一米八的大小夥子,抽抽噎噎地哭起來,“這一個月,我都是靠著在超市偷吃海苔度過的,我真的好餓啊!”
林小酒倒是有些理解他的,海苔,雖然味道不錯,可那東西說到底,薄得和紙一樣,試問,誰吃紙能吃飽的?
林小酒抓.住重點,“它想懲罰你,你從前……認識她?”
甄濱海點點頭,翻開手機點開相冊,遞給林小酒,照片是兩個人的合影,一個女孩子和甄濱海頭挨著頭,動作親密,笑容明媚,五官和甄濱海臉上的“人麵瘡”基本一致,隻是一個甜美清純,一個怨毒扭曲,給人的感覺天差地彆。
“這是我女朋友小悅,”甄濱海道,“我們是大學同學,畢業之後,都留在這座城市,租了一間小公寓。”
“都怪我,那一天我應該去的,不該和她吵架。”甄濱海哭得更厲害了,“我工作薪水雖然高,但是工作強度非常大,周末無休,每天加班是常態,回家之後,根本連話都懶得講,就覺得她喋喋不休很煩。”
“所以,你們吵架了?”林小酒問。
甄濱海點頭,“她那天非要我陪她下樓去便利店買海苔,小悅很喜歡那個牌子的海苔,可是我真的不想出門,隻想在家裡安安靜靜坐著,打一會兒遊戲,放鬆一下。”
“小悅和我吵了一架,說我自從畢業之後就變了,連花五分鐘,下樓買個海苔都不願意陪她,我也火了,說我就是不想下去,你自己沒有手腳,不能買嗎?”
“我們雙方都不冷靜,專挑刺人的話說,最後小悅一氣之下說她自己去買,以後什麼都用不著我,之後就跑下了樓,我也在氣頭上,沒去追,卻沒想到……”甄濱海又擤了把鼻涕,眼淚洶湧,“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麵。”
“我們公寓樓下麵就是馬路,街燈壞了有一陣子,一輛超速的麵包車撞過去,我聽到警車響,再下樓的時候,她、她已經……”
甄濱海泣不成聲,說到這裡,那“人麵瘡”也仿佛聽得懂一樣,露出了哀傷神色,林小酒道:“這‘人麵瘡’應該是你女朋友的怨氣所化,這種情況,需要誠信你懺悔,才能化解怨氣。”
甄濱海期期艾艾道;“我是懺悔的,雖然她……她想要懲罰我,但是我真的很後悔那天同她吵架,如果不是我那麼任性,我平時能多關心她一點……她也不會死了。”
“你懺悔得夠不夠,不是我來評判的。”林小酒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在甄濱海的手機上打出一串號碼,“這是我的手機號,等你覺得悔悟程度,能令她滿意,再來找我。”
林小酒站起身來,“對了,回去之後,記得給去你女朋友墓碑前祭拜,誠心祈禱,再接一些雨水。”
甄濱海抹乾淨眼淚,重新戴上了口罩,對林小酒深深鞠了一躬,兩人各自回家。
等回了loft,林小酒才問封寄海,“大佬啊,你說用藥是怎麼回事?還真有藥能治,這難道是個病?”
封寄海從古玉中飄出來,吸了一口家中純正的陰氣,才愜意道:“古醫書《類證普濟本事方》中有過記載,說這種‘人麵瘡’瘡口能飲食,施治諸藥,絕無所苦;惟敷貝母,其瘡皺眉閉口。自此日用貝母末和水,敷灌數日,瘡消結痂而愈。”
“不過,《類證普濟本事方》中所說的這種情況,更像是受了詛咒,像甄濱海這種,應該是她女友的怨氣附體形成的,如果無法化解怨氣,即便用了貝母,也未必撬得開‘人麵瘡’的嘴,喂不進去的。”
林小酒:“如果硬撬開呢?”
封寄海失笑:“哪有那麼簡單,想要撬開那東西的嘴,隻能用特定辦法,如果強行用刀子、硬.物,最後撬得血肉模糊,受傷的還是‘宿主’,人麵瘡卻可能挪個地方,毫發無損。”
林小酒歎口氣,似有所感:“其實做風水師收獲還是挺多的。”
有時候,人想通什麼道理,隻在一瞬間,風水師管這個叫做‘頓悟’,封寄海也嚴肅起來,“你領悟到了什麼?”
林小酒認真道:“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定要陪女朋友,不然下場很慘的。”
“……”這是在暗示他什麼嗎?
封寄海忙表決心:“丫頭,我會二十四小時跟著你的。”
林小酒莫名其妙:“是的呀,你不是一直在脖子上掛著的古玉裡溫養元魂嗎?”
鬼大佬輕咳一聲:“晚上也可以去陪你。”
……
京市乾燥少雨,這個季節想要接雨水,其實有些難,不過,也算甄濱海運氣好,在他回去的第四天,便下起了小雨,第五天的時候,林小酒便接到甄濱海的電話,說自己準備好了,她便也不多問,隻叫對方準備去中藥店抓一點貝母,和雨水一並帶過來。
甄濱海倒是實在,接了整整兩大瓶雨水,全是1.25L的空可樂瓶子,分量十足,林小酒挺滿意,擰開其中一個瓶子,倒入準備好的小.臉盆裡,便吩咐甄濱海摘下口罩。
再見那‘人麵瘡’,依舊是扭曲猙獰,林小酒卻早有準備,戴了一副醫用膠皮手套,將貝母往那‘人麵瘡’口中塞去,‘人麵瘡’起初不願意張口,林小酒又用甄濱海接來的雨水,將貝母粉化開,塗在‘人麵瘡’緊閉的嘴唇上,它像是忍受不了,被燙傷了似的,慌忙張開嘴嗬氣。
林小酒眼疾手快,餘下的貝母粉和著雨水一並灌了進去,那‘人麵瘡’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林小酒忙吩咐:“甄濱海,快去洗臉!”
甄濱海不肖‘林大師’催促,急忙跑去臉盆處,可雨水貼到‘人麵瘡’上之時,便疼得叫了起來,和臉上那‘人麵瘡’的慘叫合二為一,“大師、這、這……”
林小酒:“如果你還想把那東西祛除,就不要怕疼。”
甄濱海想到最近一個月以來,自己食不果腹,因為這張臉不敢示人,連工作都丟了的窘境,咬了咬牙,乾脆心一橫,把整張臉埋進了臉盤裡,尖銳的刺痛刺激著他的神經,甄濱海卻不敢輕易把頭抬起來,隻咬牙忍著,滿耳都是‘人麵瘡’不似人聲的慘叫,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那東西發出‘嗬嗬’怪叫以外的聲音。
也更令他清楚,這不是小悅,隻是借著她的怨氣滋生的‘陰邪之物’,更不肯放鬆,直到‘人麵瘡’的慘叫聲消失,甄濱海才從臉盆裡抬起頭,長長地換口氣,後背已經濕透。
再看那臉盆,竟已經被血水染紅,甄濱海下意識抬手去摸自己的右臉,可停在半空中,硬生生沒敢落下,林小酒善解人意地遞給他一麵鏡子,甄濱海這才看清楚,自己右半張臉,已經沒了讓他膽戰心驚、食不果腹的‘人麵瘡’,取而代之的是破了大.片的皮,依舊流著血水的皮外傷。
那傷看著猙獰,可傷口不深,也遠不如剛剛的劇痛。
“應該是時間太久,可能會留疤。”林小酒抱歉道,畢竟以她的標準,若是在臉上留了疤,簡直生不如死。
甄濱海卻激動地又一次跪在林小酒麵前,直說大恩不言謝,他現在手頭並不寬裕,等找到新工作,就把‘酬勞’打過去,且日後一定會報答林小酒,可林小酒現在已經是見過世麵的‘大風水師’,並不在意這種‘小錢’,隻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甄濱海站起來,局促地搓搓手,“我現在沒有工作,所以也沒有名片,但我存了大師您的手機號,以後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隨叫我隨到。”
林小酒見他說得真誠,倒也沒有繼續推辭,隻說:“你女友的怨氣已消,除了誠信懺悔之外,以後有機會,可以去寺廟裡請幾位高僧做個超度法事,也是你替她儘一份心。”
提到女友,甄濱海神情便又低落下來,“謝謝大師提點,我會的。”他雖然怕那‘人麵瘡’,卻無法把怨氣發泄到女友身上,即便那折磨他的‘人麵瘡’長著她的臉,他卻沒辦法恨她,逝者已矣,他隻覺虧欠和愧疚太多。這件事說不出是誰對誰錯,可他現在才明白,她在的時候,他沒有多陪一陪她,現在想要彌補,人卻不在了,沒了,才知道什麼叫沒了。
而林小酒也修養夠了,既然隨便逛個超市,都能遇到‘怪事’找上門來,她認為這可能是任務在冥冥之中召喚自己,鞭策她走上“著名風水大師”之路。乾脆也聽從命運的安排,主動接下了一單生意。
隻是,還是在本市,不僅僅因為林小酒懶得出差,京市本來有錢人就多,出價也相對高,因而,單子的等級也比較高。
林小酒接下的這一單,沒有怨鬼,沒有邪祟,是單純的風水布局,這一家主人姓陽,叫做陽曾琪,和父母住在一起,土生土長的京市人,今年三十一歲,單身,大專文憑,在一家國企做合同工,工資不高,不過,他的主要收入來自於家中另一套房子的租金,八十多平米,麵積不大,房屋也老舊,可勝在地段好,毗鄰商業區,彆看麵積小,租金卻是他工資的五六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