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衛東答得乾脆:“知道, 鐵蛋生病的時候, 我去‘黑市’換過小米。”
林小酒滿意地點點頭,現在政策似乎放鬆了, 黑市管得不那麼嚴,可即便在“倒買倒賣”能判刑的那幾年裡,黑市依舊屢禁不止, 其中的利潤和需求可見一斑。
“如果我來打野物, 你敢去黑市賣嗎?”
蔣衛東幾乎沒有猶豫;“敢!”
林小酒不由得感歎:年輕真好,十五歲的小少年,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敢闖敢乾, 難怪古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呢。她卻不知道,眼前的小少年不是因為無知無畏, 隻是因為提出要求的人是她而已。
林小酒與蔣衛東一拍即合, 當晚就上山抓了隻肥兔子,可即便黑市抓得不如原來嚴格, 帶著這麼一隻不老實的肥兔子,似乎也夠引人注目的。
林小酒靈機一動,將兔子做成了麻辣兔條, 加工之後的兔條, 用油脂包好, 揣進書包裡,扁扁的幾乎看不出來。
這個年代,自行車是真正的奢侈品, 彆說林小酒和蔣衛東沒有,整個河西村,也隻有村支書李建設有一輛,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每天擦一百遍,車輪不能沾上泥,彆說外借,就連他自己,都恨不得扛著自行車走,讓那金貴東西騎自己。
做“倒爺”,便隻能靠兩條腿步行,好在‘黑市’就在鎮上,蔣衛東反正每天都要步行一小時去上學,隻是,加上去‘黑市’的時間,他便辛苦得多,天不亮就爬起來,抵達鎮上的時候,天還依舊隻是蒙蒙亮。
可‘倒爺’們卻早已就位,蔣衛東沒急著出手,而是先觀察了一圈,散客們要晚一些才到,現在活躍的都是些‘二道販子’,把彆的倒爺手裡的東西收走,再高價賣出去,而像蔣衛東這樣的‘新人’,就是他們最主要的目標。
“小孩兒,”一個矮小的男人主動打招呼,“你賣什麼呀?”
蔣衛東也注意這個“二道販子”有一會兒了,沒藏著掖著,從書包裡翻出一個油紙包,剛打開油紙包,辛辣的肉.香味便撲鼻而來,立即又有幾個“二道販子”注意到了他。
“呦,真香啊。”“這什麼啊?”“自己做的?”
蔣衛東一一回答了他們,並拒絕了幾個人“試吃”的建議,幾個二道販子紛紛報價,但價格競爭到七分錢一條後,就停止了上漲,蔣衛東迅速在心裡算了算,覺得利潤不是特彆大,沒有答應。
幾個“二道販子”都有些失望,卻也沒有繼續加價,蔣衛東便猜測,這些人或許私底下有協議,防止自己人之間的不良競爭。
其實這兔條做得不算大,一條七分錢,已經抵得上一個混合麵燒餅的價格了,現在供應社裡的豬肉,八毛錢一斤,他手裡的兔子肉加起來不過三四兩,算起來,賣出去是豬肉價格的兩倍,可算上油炸的豆油錢,香料錢等等,利潤就要大打折扣。
他不能把林姐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食物賣便宜了,蔣衛東想,林姐信任他,根本沒有定價,隻說賣出去的錢,大家對半分。
隻是跑一次腿,就分到一半的收益,蔣衛東是萬萬不能要的,他在林姐家裡白吃了那麼多野味,為她跑跑腿本來就是分內的事情,在去林姐家蹭飯之前,彆說是肉了,他連細糧都沒怎麼吃過,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是餓著肚子的,這倒不是說他的父母多麼苛待了他,實在是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是這樣挨過來的。
這樣想著,蔣衛東更是下定了要把這麻辣兔條賣出好價錢的決心,上課時間快到了,他沒有繼續留在黑市,抱著書包趕去了學校,隻是趁著午休時間,才又折返回來,因為中途加入,蔣衛東的位置不算好,隻在黑市角落裡不起眼的位置。
可那油紙包一打開,香味便飄了出去,成了最見效的廣告。蔣衛東自己則忍著饞蟲,硬是沒碰那麻辣兔條一口,一口口啃著從家裡帶來的乾餅子。
“小兄弟,這是什麼東西,怎麼賣呀?”很快第一個顧客上門,蔣衛東道:“這是麻辣兔條,一毛二一根。”
“這麼貴哦?”蔣衛東“獅子大開口”的報價嚇退了一眾食客,蔣衛東也不急躁,這是他從早上那些“二道販子”的報價裡推斷出來的,蔣衛東的真實報價是一毛錢,或者九分也可以,見食客們雖然嫌貴,但還沒立即走,他便更有了信心,“這兔子肉都是從山上打來的,用最嫩的兔子腿和肚子做成的,你們看這色澤,是用豆油炸出來的,兩斤兔肉,隻能炸出一斤兔條來,還有上邊的白芝麻,用料實在,這麼算,一毛二也不貴。”
客人們有的被“高價”嚇退,有的還是有興趣,午休時間過半時,蔣衛東終於賣出了第一條麻辣兔條。
那客人看著不差錢,甚至沒有還價,用一毛二的價格,買了一條嘗鮮,錢貨兩訖後,客人當場就咬了一半,蔣衛東嘗過林小酒的手藝,自然有自信,其他觀望的食客們,全都眼巴巴地看著那人,想知道味道到底怎麼樣。
那客人一大口之後,辣得直嘶氣,卻還是迫不及待地將剩下的兔條往嘴裡塞,“好吃!太好吃了!”土豪客人說,“小兄弟,剩下的兔條,你給我算便宜一點,我全包圓了。”
蔣衛東自然高興,可其他客人卻不乾了,七嘴八舌地說自己也要買一根嘗嘗,看看那東西真有那麼好吃嗎,能值這個價格?可蔣衛東卻道:“各位,我先答應了這位客人,你們如果想買的話,我明天還是這個時間過來賣。”
蔣衛東數了數收到手的鈔票,居然有整整七塊兩毛,這可是一筆“巨款”,要知道,現在工廠裡的工人,一個月才三四十塊,而且林小酒做的麻辣兔條,最主要的原料兔子肉來自大自然,成本隻有那些香料和豆油,利潤還是很可觀的。
他抑製住內心的激動,重新挎著書包回了學校,儘量顯得若無其事,不讓同學們起疑。終於挨到放學,便馬不停蹄地往河西村的方向趕。
蔣衛東沒有回家,而是直奔林小酒的院子而去,因為今天腳步快,正趕上在地裡辛苦賺工分的勞力們下工回家,大家看到蔣家二小子,都打趣:“林家三丫這是白撿了個乾兒子,後半輩子有著落了!”
雖然自己是被母親王麗春當著全村人的麵,“公派”到林小酒家裡去乾活的,可蔣衛東聽到“乾兒子”幾個字,還是覺得刺耳,更刺耳的,就是那些人口中意味不明的、對林小酒的輕視,仿佛她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這輩子就已經注定失敗。
她才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呢,林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誒,蔣老二,你乾脆改姓林得了,反正你們家欠人家的,以後給林家三丫養老送——”
那人話沒說完,就挨了重重的一拳頭,說話的人叫做趙根來,今年二十三歲,正是年齡最好的壯勞力,沒料到隻挨了小毛孩子一拳頭,嘴裡就泛起腥甜味道,竟是出了血。
“操!”趙根來捂著嘴巴,也把拳頭揮了出去,他常年在田裡勞作,力氣大得很,眾人見玩笑開大了,都怕趙根來沒輕沒重地將蔣家老二打壞了——蔣衛國的娘,王麗春可不是好惹的。
但兩人扭打在一起,生生比趙根來矮了一頭,還沒有長開的小少年,竟是占了上風,他天生帶著一股子狠勁兒,很小就成了同輩人裡孩子王,最近更是因為在林小酒家裡吃細糧、吃肉,長了不少力氣。
每天喝玉米麵糊糊,吃黑麵饃饃的趙根來哪裡是他的對手?蔣衛東最後是以騎在趙根來肚子上,一隻手扼住他脖子的姿勢結束了鬥毆。
“以後不許再說我是林姐的乾兒子。”蔣衛東惡狠狠道,“不許說林姐的壞話。”
趙根來被打服了,蔣衛東這一招‘殺雞給猴看’效果顯著,眾人都道蔣家老二脾氣暴躁,怪力驚人,什麼“乾兒子”這樣侮辱人的閒話,是萬萬不敢說了,連帶著自然也不會沒事找事地去編排林小酒。
這都是後話,隻說蔣衛東打完了架,隻來得及拍一拍身上的塵土,便急匆匆再往林小酒的院子跑,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今天的收獲遞到林小酒麵前,告訴她她做得零食有多受歡迎,她才不是個可憐的離異女人,告訴她自己已經能替她乾活了。
林小酒推開門就見到滾得一身泥土的蔣衛東,目光銳利極了,“你跟人打架了?”
蔣衛東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不想她聽到那些村裡人的汙言穢語,平白傷心,林小酒卻想差了,緊張地檢查他有沒有受傷,“是不是‘黑市’出事了?”
難道是被人抓.住了?難道自己的情報有誤,現在對“黑市”依舊在嚴打,而蔣衛東倒黴撞到了槍口上?
林小酒簡直不敢往下想,如果因為自己的委托,令蔣衛東受了處分,影響以後升學、甚至就業可怎麼辦呀?他還是個孩子啊。
蔣衛東忙道,“不是的,‘黑市’挺順利,我賺了七塊二毛呢!剛才是跟村裡不長眼的孩子打架,沒什麼事,我兩下就把他按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