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你是驕陽【本卷終】...)(1 / 2)

蔡昭從沉睡的密林中緩緩找回自己的意識, 仿佛拖著破車的懶驢般不情願。

自從父親失蹤後,她已經許久不曾這樣深眠了。

屋裡熏著名貴的香料,是一兩十金的翠屏點犀, 仿佛摻了些淡淡的佛手柑, 金粉富貴又不失清雅, 身畔被褥與枕巾皆是上好的雲錦與細麻, 床鋪上堆錦鋪繡, 好像躺在雲堆裡。

蔡昭真想拉芙蓉翡翠過來,看看人家的屋子是怎麼布置的, 自從蝦餃嫁人後,她倆越發沒人管束了,動不動就對自己冷嘲熱諷, 真是毫無體統!

哦, 她們這會兒不在這裡。

隻要安全就好, 體統少一些也無妨。

蔡昭是飽含期望出生的。

據說本來蔡平殊已婉拒湯藥, 打算順其自然的赴死了,誰知一見到小侄女紅撲撲皺巴巴的小臉,她歡喜的不行, 想著無論如何要活到小姑娘牙牙學語, 聽她叫一聲‘姑姑’。於是蔡平殊認真服藥,努力運氣自療,竟生生拖延下了性命。

當聽到小小蔡昭開口喚人, 蔡平殊想到小侄女將來可能受人欺侮,於是就想將一身絕學傳授;待小姑娘武藝初成,蔡平殊又擔憂她整日樂嗬的沒心沒肺, 被人欺騙可怎麼辦,於是又想多提點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如此一日拖過一日, 直到蔡昭十二歲上,蔡平殊才撒手人寰。

為此,蔡平春,寧小楓,甚至戚雲柯與周致臻等人都分為疼愛感激小蔡昭。

他們常說,因為她,蔡平殊多活了十二年。

寧小楓希望女兒能像蔡平殊,英武磊落,灑脫豁達,像驕陽一樣的明亮無畏,蔡平殊卻希望女孩能像寧小楓,慧黠機靈,嬌憨可愛,精致會過日子。

蔡平春則希望……蔡穀主沒有意見。

然而蔡平殊與寧小楓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蔡平殊坐立起行,果敢堅毅,無論刮風下雨總是天不亮起身習武,而寧小楓哪怕累積了半人高的賬冊也要睡到自然醒,說是磨刀不誤砍柴工。

最後蔡昭向姑母與母親各取一半,起身前總要在床上掙紮一番,來自姑母的那一半告訴她一寸光陰一寸金,該起來撿金子了,來自母親的那一半卻蠱惑她多睡一刻是一刻,等將來年老了少眠,想睡都睡不著了。

蔡昭睜眼,緩緩坐起,發現外麵又是日近黃昏。

她苦笑,這些日子都是夜裡忙碌白日補眠了。

兩名美貌婢女捧著剛熨好的衣裳上前,服侍她穿衣著鞋,然後再為她捧鏡梳頭。

昨夜送走假常寧後,天色開始發亮,她知道清靜齋已空空如也,四周一定藏著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伺自己,她可不敢住回去。

她本想去藥廬雷師伯處湊合一夜,養精蓄銳,誰知剛回屋拿了芙蓉為她準備好的包袱,就見宋鬱之站在庭院中,請她去垂天塢小憩。

起初蔡昭還猶豫:“這樣不好罷,你我的名聲……”

“這回從廣天門來的,除了幾位護衛叔父,還有技藝精妙的廚子。”

蔡昭立刻表示――江湖兒女,磊落自知,無需介懷小事。

垂天塢外頭看著清風朗月,誰知屋裡布置的猶如銷金窟,處處金玉,步步錦繡。

宋鬱之隻好跟她解釋,這些都是他爹宋時俊的品味。

蔡昭表示讚賞:“其實天下大多數人都喜歡這樣的布置,隻不過他們喜歡不起罷了。令尊這樣真好,既有金山銀山,又恰好喜歡金山銀山。”

宋鬱之:……

相處日久,他已知道很多時候蔡昭並非存心氣人。所以他最好學會欣賞蔡昭的語言風格,不然會活活氣死。

於是他道:“嗯,幸虧金山銀山遇上了家父,不然該失落了。”

梳洗完畢,蔡昭坐到桌前開始用膳。從日出睡到日落,她也不知道這頓算什麼飯了。

幾筷幾勺入嘴,她就在心中嬌歎一聲,要命了。

白玉苦瓜湯居然硬生生將苦味轉為甘甜鮮美,八寶鴨軟糯可口肉絲分明,爆炒雙脆火候分毫不差,連米飯都似是用竹筒蒸出來的,餘香回味。

蔡昭邊吃邊歎――要不她去和戚淩波商量商量,她嫁去佩瓊山莊,自己改嫁去宋家?

不行。

她暗自搖頭,武林中人最守信諾,她怎能因為區區幾道菜就想改嫁呢,何況她還沒見識過周家大廚,說不定更勝一籌呢。

兩名美婢站在一旁,體貼的布菜送湯。

蔡昭看著她們嬌俏的臉蛋,滿腹豔羨:“你們每頓都這麼伺候三師兄麼?”

誰知美婢一聽,雙雙麵露委屈。

一婢道:“婢子倒是想,可惜公子不肯,還將婢子趕的遠遠的。”

另一婢道:“戚大小姐也太凶了,見了我們姊妹就喊打喊殺的,公子說等過一陣子就讓我們回廣天門呢。”

蔡昭十分憤慨:“淩波師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你們這樣溫柔體貼的美人服侍,那是多大的福氣,她居然還不要,真是豈有此理!”

兩婢麵麵相覷。

一婢輕咳一聲:“興許戚大小姐是不喜歡公子沐浴時,我們姊妹在旁服侍。”

蔡昭:“洗澡本來就要人幫忙啊,背後自己又搓不到。”

兩婢:……

另一婢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戚大小姐也不喜歡我們夜裡睡在公子屋裡。”

蔡昭:“哇,你們還給三師兄守夜啊,我以為現在沒有這樣勤快的丫鬟了,二位真是用心啊。”芙蓉翡翠夜裡睡的比自己還香,有時還打呼,端茶送水是想也彆想,若是走水了還得自己去叫醒她倆,真是氣死個人!

兩婢:……

一頓飯吃到天色擦黑,兩位美婢差點舍不得放蔡昭走,隻恨當年宋家為何沒和蔡家定親。

蔡昭揮彆美人,悠悠然的走向宋鬱之的居室。

剛接近主居室,四周就有持劍侍衛隱隱冒頭,一名短須方麵中年漢子站在門口,笑道:“原來是小蔡姑娘,吃飽睡足看起來精神好多了。”說著,也不問蔡昭緣由就放了她進去。

宋鬱之正披著外袍在燈下看書,見蔡昭進來連忙穿上外袍,“龐六叔,怎麼不叫我更衣後再讓師妹進來呢?”

龐雄信咧嘴笑:“你又不是沒穿衣裳,哪那麼多規矩。”說完便出去了。

蔡昭等宋鬱之穿好衣裳,才掀珠簾進入裡屋。

“要不要再加件披肩,這袍子的衣襟有些寬,鎖骨露出來了。”她望著眼前嚴肅英俊的青年男子,十分貼心的提醒。

宋鬱之忍著沒去拉襟口:“……不必了。”

“咱們聊聊吧。”蔡昭坐到桌前,“我有許多話與三師兄說……呃,這裡沒茶麼?”她拎拎空茶壺,晚飯吃多了想喝口茶。

宋鬱之隻好從一旁的暖爐中拎出紫銅茶壺,親自給蔡昭倒茶。

“現在山上什麼情形?”蔡昭輕吹茶杯――上好的雲鼎香,多喝兩杯都可以買間鋪子了。

宋鬱之緩緩做下,“雷師伯直言自己害怕,退回藥廬後拘著樊師弟和其餘弟子不許出來。李師伯看來半信半疑,讓莊師兄等人弟子加緊巡視,既防外也防內。歐陽師伯陳師伯等人依舊聽暮微宮吩咐,但與那群新上來的壁壘分明。師…宗主下令嚴守石壁地牢,不許半分鬆懈。”

蔡昭又問:“師母呢。”

“雙蓮華池宮至今緊閉門扉。”

蔡昭有點不確定:“你把我帶回垂天塢,淩波師姐也沒來叫罵?”

宋鬱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她倒是想來,被師母看住了。於是派了婢女來罵了你我一頓,被我趕出去了。”

“看來淩波師姐也沒多喜歡三師兄啊?”蔡昭捧著茶杯,“要是周玉麒膽敢帶我看不順眼的妙齡女子回自己院落,我一定……”

宋鬱之眸光一閃:“你一定會退婚?”

蔡昭:“……這點事情退什麼婚啊,打兩頓就是了。”

宋鬱之放下茶杯:“我看你也沒多喜歡周公子。”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戚淩波不見得多喜歡自己,隻不過她自小就一定要最好的,哪怕並不喜歡也不許彆人染指。

鎏金鑲翠的劍枝燈台下,喝茶少女的嘴唇被熱氣熏的紅灩灩,肌膚瑩潤雪白,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

宋鬱之起身,煩躁的站到窗邊:“天色不早了,師妹若沒有彆的話要說,還是回……”

“彆彆彆,我有話要說。”蔡昭不敢貪茶喝了,趕緊進入正題――

“據說兩百年前,這裡隻有暮微宮,其餘地方都是後來慢慢建造的。”她道,“比如暮微宮前的懸掛玄鐵巨鑼的高架就是第二任宗主建的,後山那片好大的演武場是第三任宗主建的,沿湖這一大片雅致的院落是第六任宗主的手筆……”

宋鬱之皺起眉頭:“你究竟要說什麼。”

“三師兄彆著急,就快說到點子上了。”蔡昭舉起小手安撫,“總之,似乎每一任宗主都會為宗門添加些什麼。連咱們師父這麼不愛生事的人,也為淩波師姐建造了仙玉玲瓏居,為我修繕了椿齡小築……”

“仙玉玲瓏居是師母給淩波建的。”宋鬱之一絲不苟的修正答案――他特特等到戚淩波住進仙玉玲瓏居後,才提出住到距離最遠的垂天塢。

“哎呀一樣啦。”蔡昭,“已故的尹老宗主同樣貢獻非凡,那座刑具齊全的水牢就是他的意思。不過,如今關著千麵門弟子的那座石壁地牢應該不是尹老宗主建的,看石階上的鑿記與磨痕,應是六七十年前修造的了。”

宋鬱之轉身,注視女孩:“你想做什麼?”

蔡昭抬頭看他,目光清澈堅定:“師兄不要管我想做什麼,我隻請師兄幫幾個忙。”

……

寅時二刻,石壁地牢屋外,夜風淒切,草木狂飛。

幾十名守衛來去巡邏,兩名宗門弟子哆嗦著站在外圈的一塊高石上,從上往下掃視周遭。

“嘿,真是倒黴,抽中了下半夜的簽,睡的正香呢卻來這兒喝冷風!”

“上半夜也冷,風也大!李師伯說了要把千麵門那禍害移送去外門嚴加看管,那兒有火盆有屋子,好受多了,偏那些新來的死活不肯放手!我說,他們是不是信不過咱們啊,怕到了咱們地盤他們就管不著了?”

“廢話,咱們也信不過他們啊,這不李師伯非要派人與他們聯手看管麼。可這黑燈瞎火的,誰會來劫獄啊,害我們窮受罪!”

“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還能有誰啊。”

“你說小蔡師妹?不會吧,我聽說她也是被那假冒常大俠之子的家夥瞞騙了。”

“究竟是瞞騙,還是與魔教勾結,那可也難說的很。”

“喂喂,你說咱們宗主會不會真的被人替換了啊?”

“當然不會!什麼易身大法,說的跟真的似的,其實都是傳聞。今日一早李師伯讓那千麵門的禍害變個人試試,誰知那人推說功力耗儘,暫時無法施展――我看就是那個假冒常大俠兒子的家夥在胡說八道,給咱們宗主潑臟水呢!”

“唉,這世上到底有沒有能把人變成另一個人的神技啊?”

“有的。”一個輕輕的女孩聲音。

兩名弟子俱是一愣,先是互看對方,不等反應過來,兩人均覺身上一麻,便不省人事了。

蔡昭緩緩的收回兩指。

她看看眼前乾燥瘋長的草叢,無奈的自言自語:“沒想到我也得學那家夥了。”

……

野草觸火即燃,風助火勢,天際立刻騰起金紅的光焰。

遠處的巡守弟子定睛一看,大叫道:“糟了,石壁地牢那兒起火了!”

他們正打算過去救火,忽見側麵隱隱綽綽有個人拖著什麼在動,他們立刻高舉火把高聲嗬斥:“前方何人,快快表明身份!”

少女抬起頭,暗色風兜落下,露出鮮妍明亮的清麗麵龐:“我又睡不著了,出來走走。”

……

急切淒烈的銀哨厲聲吹響,四長一短,一伺有彆的巡邏弟子聽見,立刻同樣吹起銀哨,重重擴散示警聲。

莊述聽見哨聲,敲響師父的房門後進入,“師父……”

李文訓已穿衣起身,麵沉如水:“我聽見了。讓所有三年以上持劍弟子起來,到萬水千山崖前彙合。”――無論蔡昭怎麼鬨騰,最終總是要通過萬水千山崖才能離開。

莊述抱拳領命。

……

樊興家慌亂的套著袖子往屋裡衝:“雷師伯,雷師伯,哨聲四長一短,有人劫獄!肯定是昭昭師妹,咱們快去看看罷!”

雷秀明板著臉:“我們去乾什麼,挨打麼?就你這點功夫,能救得了誰啊!”

樊興家哭喪著臉:“那怎麼辦,昭昭師妹會不會死啊!”

雷秀明扭頭,剛好看見鋪在衣架上的錦繡長袍,腦海中浮現另一張鮮活的麵孔――“哇,你衣裳上的繡紋我從沒見過,真是好看又彆致,我拿東西跟你換行不行?”

他沒答應,於是那女孩趁夜偷拿走了,留下兩朵雪蓮。

萬金難換的冰山雪蓮,隻換了一件尋常精致的衣裳和一頂品相普通的玉冠。

他當時傻了半天。

――再也沒有那麼傻的姑娘拿雪蓮來換他的衣冠了。

雷秀明沉默許久,喟然長歎,“將侍衛們叫起來,護著我們過去,若是昭昭被打傷了,咱們還能救一救。”

樊興家喜出望外。

……

戚淩波興奮的麵色發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蔡昭那個小賤人一定不會安生!聽見了麼,一定是她劫獄了!二師兄,咱們去看好戲!”

“當然要去!”戴風馳差點樂開了花,“我要看她被打個半死!”

“去什麼去,你們誰也不許去!”尹素蓮冷著臉從裡屋出來,“我的話你們當耳旁風麼?外頭形勢不明,你們瞎摻和什麼,都給我老實待在這裡!”

戚淩波急了:“不,不是……娘,我們不是去摻和啊,我們是去看戲啊!”

戴風馳也急道:“是呀,我們不會動手的,就是看蔡昭倒黴出出氣嘛!”

尹素蓮堅不允許。

戚淩波大急,嚷嚷著要拔劍殺出去。

這時冒婆婆來勸:“咱們遠遠站著看,不會叫小姐與公子受傷的。”

尹素蓮無奈:“冒婆婆跟著去罷,多帶幾個好手,不要叫他倆靠的太近。”

……

龐雄信負劍進屋,沉聲道:“公子,外頭鬨起來了,咱們去不去?”

宋鬱之衣衫整齊的麵窗而站,似乎根本沒睡,站了不知多久。他道:“自然要去,但咱們的人不能動手。”

龐雄信一愣:“可我聽說劫獄的是小蔡姑娘……”

宋鬱之轉過身來:“龐六叔,請你聽我的。”

龐雄信望著眼前神情堅毅的青年,滿心信任:“遵命。”

……

距離萬水千山崖尚有三四裡地,暮微宮第二殿西麵空地上。

拖著水桶車的少女已被團團圍住,周圍重重疊疊的火把與燈籠將夜幕照的白晝般刺目明亮,腳步急促,人聲此起彼伏,形成一種緊張詭異的熱鬨。

假戚雲柯站在高處,對不遠處的李文訓喊話道:“你瞧見了吧,我就說她與那魔教小賊早有勾結。”

李文訓麵色鐵黑,不置一詞。

假戚雲柯高聲冷笑一陣:“蔡昭,我早就知道你要劫人了,你果然與魔教勾結!”

蔡昭手上還牽著水桶車的繩索,聞言抬頭一笑:“彆整天魔教魔教的,咱們說幾句新鮮的吧――聶茨閼飧霰傲遊蕹芰矯嬡刀身上沒有幾兩骨頭重的窩囊廢,若不是靠死人聶恒城的威風撐門麵早被人跟臭蟲似的一腳碾死了!”

她高聲罵完這些,衝假戚雲柯及那群灰衣人笑了笑:“這幾位,請你們也照樣罵幾句罷,不妨事吧?”

假戚雲柯臉色發青,灰衣人們緊閉嘴唇,更有數人作勢欲撲向蔡昭。

蔡昭轉頭,向眾宗門弟子道:“你們敢這麼喊麼?不敢喊的說不定都勾結了魔教呢。”

當下就有幾位弟子照樣臭罵了聶匆歡伲更有加倍發揮的。

蔡昭再看向假戚雲柯:“師父,你看見了麼?北宸門人,哪有不敢辱罵魔教教主的。”

李文訓疑惑的視線飄向他們。

在短鷹鉤鼻子的督促下,幾名灰衣人被推出來結結巴巴的罵了聶醇婦洌然而既不夠氣力也缺乏激情,活像是在被逼良為娼。

假戚雲柯將手一揮,對蔡昭道:“你不必多言,不論你是不是勾結魔教,你劫走千麵門人犯是真的。李師兄,歐陽師兄,陳師兄,你們怎麼說?”

李文訓沉著臉將手一揮,外門弟子一層層圍住了蔡昭。

歐陽克邪與陳瓊對視一眼,也指揮內門弟子跟上。

有七八名灰衣人也想上,卻被短鷹鉤鼻子製止,歪嘴一笑,壓低聲音道:“先讓他們自己鬥鬥看,咱們也見識見識青闕宗的功夫――不過,可以伺機將姓千的小子搶回來。”

他用嘴奴了下那水桶車的方向。

灰衣人們會意。

安排完畢,眾人視線轉至下方空地。

當前一名賊笑嘻嘻的弟子道:“蔡師妹,得罪了,我不會弄傷你的。”然後挽了朵劍花上前,意欲輕傷蔡昭,將其擒下。

“不必客氣。”蔡昭一劍格開,飛起一腳就將那弟子踢飛了,宛如斷了線的紙鳶。

場內短暫一靜。

蔡昭手持一把半開刃的鈍劍,以劍代指,砰砰兩聲直接點倒最前麵的兩名弟子。

眾弟子總算認真起來,大叫著向蔡昭撲去。

蔡昭展臂揮舞,一把灰撲撲的鈍劍在她手中竟然無往不利,最前麵一圈弟子迅速被她製倒在地上。

後圈弟子本來自恃身份,不願群毆一個小姑娘,眼前前方同門倒下一片,不得已挺劍上前,三五成群進行攻擊。

蔡昭毫不畏懼,一劍破開第一人的劍勢,迅疾無比的側劍拍其門麵,將之擊暈;隨後第二人斜挑他手腕,恰好點中穴道,那人半身麻痹到地;接著引第三人的劍刺向第四人,她躍起翻劍重重劈下,將兩人同時擊倒。

如此左劈右砍,瞬時又是三四組弟子被撂倒。

幸虧蔡昭用的是鈍劍,雖然眾弟子被打的哎喲連天,但尚未見血。

莊述一看群毆也不行,喝道:“七人一組,布劍陣!”

北鬥劍陣又與尋常的群毆不同了,七名弟子腳踩星位,布成劍網攻向蔡昭――可惜,這種劍陣二十年前蔡平殊就想出了破解之法。

蔡昭看的清楚,當七人劍陣攻來時最局促的總是天璿位,蓋因他既需要讓出主攻位置給天璣,又得為瑤光位助攻。蔡昭鐺鐺數劍劈開當前三人,向天璣位弟子揮劍的同時,左手揮出一束銀光,唰的穿過天璣位弟子的腋下,銀鏈緊緊纏住天璿位弟子。

蔡昭邊揮劍邊拉動銀鏈,陣型立破。

同時兩名灰衣人想過來偷水桶車,被她順勢一劍一鏈抽開兩丈遠。

望著少女猶如一團神出鬼沒的暗影,四處翩飛,眨眼間又擊倒了兩組七星劍陣弟子。

莊述與其餘弟子大駭。

蔡平殊曾說:“習武之人最忌固步自封,再好的招數用久了都不免被人看穿,須當不斷進取革新。”――她曾不止一次提醒青闕宗的七星劍陣有大破綻,甚至連補救之法她都想好了,可惜無人肯聽她。

她當時已經很強大了,然而依舊沒有多少說話的權力。

蔡昭重重直刺出去,點倒了第三組七星劍陣的最後一名弟子。

至此,已有三四十名宗門弟子倒在她劍下了。

眾人嘩然,難以置信。

少女仗劍站在當中,雪膚花貌,神情冷漠。

周遭一圈五六十名弟子,竟無人敢率先上前。

戚淩波遠遠看著,心中升起了一股複雜奇異之感,嘴上卻道:“我看她是強弩之末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打到泥地裡去!”

戴風馳咬牙附和,表示就是這樣沒錯。

假戚雲柯不耐煩了,高喊道:“不必執著劍陣,諸弟子各顯本領,將這孽障拿下!”

聽到宗主下令,弟子們再不講究陣法組團什麼的,決意來個以多為勝,圍也圍死蔡昭。

當前十幾人聯手上前,十幾把劍齊齊指向蔡昭。

蔡昭左手銀鏈重重甩過去,啪啪幾下將人抽開,右手挺劍劈砍刺穴。

這時後麵刺出一人,他劈裡啪啦從後麵將這十幾名弟子劈頭蓋臉打散開,嘴裡怒罵道:“你們要不要臉,一群打一個已經夠丟人現眼了!現在還想用這麼不要臉的法子,索性我去山下找個百八十名販夫走卒來,一樣能圍死蔡昭!你們還學什麼武,練什麼劍,滾下山去當尋常百姓吧!”

十幾名弟子被打的嗷嗷叫著抱頭鼠竄。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丁卓。

莊述失笑:“你居然出來了?”

丁卓冷著臉:“外頭熱鬨成這樣,我怎麼躲得住。這年頭,武林中人也越來越沒有修武之心,什麼雞零狗碎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得出來!”

被他這麼一通罵,眾弟子俱是臉紅,再不好意思搞人肉陣,隻能三五成群慢慢耗著蔡昭。

反正全場將近兩百人,蔡昭總有力竭的時候。

眼看蔡昭猶如鐮刀割草芥般,無人可敵。

莊述看不下去了,打算親自出手,卻被丁卓拉住:“你是李師伯的大弟子,你若被蔡師妹打成一條死狗,李師伯的臉麵怎辦?”

莊述隻好罷手。

這時曾大樓來了,他急急忙忙撲到場中,口中大喊:“昭昭彆鬨了,這麼多人你出不去的,我會跟師父求情的……”

此時蔡昭剛剛點倒兩名弟子,轉身便被曾大樓攔住。

兩名灰衣人借這機會,雙雙甩鞭卷住水桶車的把手,迅速將車拉走後就地一推,水桶中被點穴昏迷之人立時就滾了出來。這人雙目緊閉,正是千公子。

短鷹鉤鼻子見千公子被搶了回來,正要哈哈大笑,忽的笑聲卡在喉嚨中發不出來了――

場內一片寂靜。

原來適才蔡昭回身看見曾大樓,當胸就是迅烈無比的一劍。

曾大樓呆呆低頭,看見自己胸口深深插入的鈍劍,溫熱的血已汩汩流出。

因是鈍劍,痛感愈發淩厲。

蔡昭緩緩轉動並抽|劍,嘴角含笑:“大師兄,你總算來了。”

雷秀明尖叫一聲:“昭昭你殺昏頭了麼?!”――殺了曾大樓,他還怎麼給她求情!

眾弟子驚愕難言,適才不論多艱難蔡昭始終不曾殺過一人,他們都漸漸放下戒心,誰知少女忽起殺招,一下取人性命!

殺的還是曾大樓!

李文訓咬住後槽牙,打算親自下場了。

歐陽克邪與陳瓊也沉著臉走了過來,剛走兩步,他們又停住腳步。

原來蔡昭迅速扯下卷自己左肩上的一卷粗麻繩,一頭繞住曾大樓,一頭高高甩起,恰好掛在一顆光禿禿的百年老鬆上。她奮力拉動繩索,曾大樓的屍首隨即被高高懸掛起來。

樊興家慘叫一聲:“昭昭,你瘋了麼?快把大師兄放下啊!”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蔡昭喪心病狂時,懸在半空中的曾大樓屍首開始發生變化了,有人發覺後叫了出來――“快看,大師兄怎麼了?”

此時雖是暗夜,然而幾百支火把照的場內異常明亮。

眾目睽睽,晃悠悠的屍首猶如蛆蟲蠕動般迅速扭曲起來,額頭麵頰還有手足上的肌膚筋肉不斷起伏凹凸,一忽兒發紫一忽兒發黑,甚至還有屍水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