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青龍非龍)(2 / 2)

仇翠蘭似乎有些發癡,呆呆的點頭,“……翠蘭願為少君學著聰明。”

慕清晏笑了下:“聰明就好,那我就直說了――我即將攻打白虎壇,接著是青龍與玄武,再是極樂宮。我會宰了聶矗奪回教主之位。所以,彆急著下注,多看幾日,懂麼?”

仇翠蘭惶惑的俯身磕頭。

將少女帶下去後,遊觀月反而遲疑了:“少君,她畢竟被聶囪大的,就算看在仇長老的麵上不能殺她,也該將她送的遠遠的,免得壞了大事。”

慕清晏輕笑一聲:“真正的仇翠蘭五歲就夭折了,四年前我初入神教時,聶床偶奔泵γφ伊爍霾畈歡啻蟮拿爛才孩來假扮仇翠蘭。不過沒等他把人調|教好放出來,我就逃出教去,這女子也沒派上用場。”

“竟是這樣!”遊觀月大驚,“既然如此,此女絕不可留,應當立即除了!”

“不急。”慕清晏微笑,“這女子長的不錯,戲演的又好,聶純嘈牡|教出來的人,彆白白浪費了。”

遊觀月既吃驚又佩服,覺得慕清晏高深莫測,不敢再問。

次日,聶從炙屠戳說詼個女子。遊觀月氣的差點拍碎鏡子,這年頭美人計還可以一個不行下一個的麼!他怒而踏出屋門,決意替年輕的新主君鑒彆新來的狐狸精。

誰知這次送來的不是嬌媚少女,而是個極其美豔的中年婦人,她有個令人心顫的名字,孫若水――二十多年前,由聶恒城送到慕正明身邊的美人之一,也是最終成功的一位。

慕清晏的生母。

遊觀月這下連話都不敢說了,恨不得自己根本沒走出過屋子。

孫若水的故事在教中高層中不是秘密。

慕正明年幼時曾有過一位啟蒙的老夫子,不久就離開瀚海山脈隱居遠方,一場瘟疫後下落不明。為了控製慕正明,聶恒城千辛萬苦找到了這位老夫子僅剩的小女兒,調|教數年後送到了慕正明身邊。

彼時慕正明血氣方剛,又念著啟蒙夫子的舊情,自然對孫若水另眼相看,何況美人如玉,世所罕見。年輕男女日夜相伴,不久後就成了親,五六個月後生下了慕清晏。

仇長老氣的破口大罵,聶恒城卻得意非凡。

然而令眾人沒想到的是,孫若水心中所愛並非慕正明,而是與她青梅竹馬長大的聶礎

在聶恒城眼中,孫若水不過是件趁手的工具,他給侄兒明媒正娶的是他早逝的結義兄弟之女,李如心。在說一不二的伯父麵前,聶戳口都不敢開。

之後,仇長老死的不明不白,慕正明離奇的重傷失蹤,數月後聶恒城也死在了蔡平殊手中,趙天霸與韓一粟召集人馬瘋狂複仇,不久就在青羅江畔遭到滅頂之災。

這一連串血流如海屍橫遍野的混亂,卻成全了孫若水的心願。

她將未滿周歲的兒子丟給保姆,迫不及待的住到聶瓷肀呷チ耍雖然聶窗於物議,不敢親近她,但隻要時常能看見心上人,孫若水也是高興的。

不久後,慕正明現身,帶走了五歲的兒子,也給了她一封和離書,她便正式嫁了聶次平妻,過上了(代)教主夫人的尊榮日子,前呼後擁,妙不可言。

不過很奇怪的,兩人真成了夫妻後,反而相處的沒有之前和睦了。聶詞輩皇倍運鍶羲呼呼喝喝,冷落漠視。

如今的孫若水雖已中年,但還是美的。

她哭哭啼啼訴說自己如何思念兒子,聶如何阻止她與兒子相見,她如何痛徹心扉,一年多前慕清晏與聶捶茨亢笏如何生活不易,此次過來希望能化乾戈為玉帛雲雲……

慕清晏似乎化成了一尊冰冷的鹽雕,靜靜聽這婦人說著誰也不相信的謊話。

“要不也殺了吧。”他神情冷漠。

遊觀月一個字都不敢說,嗬嗬傻笑。

孫若水驚極,斥道:“你,你這逆子,怎麼可以……”

她身旁一名眉眼伶俐的婢女出來打圓場,“夫人彆著急,公子隻是說笑的,所謂血濃於水,公子好歹是夫人肚子裡出來的,怎麼會……啊!”

一聲慘厲的尖叫,一地溫熱的稠血,婢女橫屍當場,從左肩至右腰劃過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肚腸流出。孫若水嚇的癱軟在地,幾近失禁。

慕清晏將銀月般的長劍放到桌上,蹲在孫若水麵前,緩緩道:“彆跟我扯母慈子孝那一套了,你我心裡都清楚彼此是個什麼東西。你根本不配做人母親,我會容忍你,還會奉養你終老,不是因為你生了我,而是我答應過父親。”

“所以,彆逼的我毀諾殺人,我們神教,可不忌諱弑親,聽懂了麼?”

孫若水驚恐的點點頭。

慕清晏轉頭,“觀月,你身上帶亂魄針了麼,給她紮幾針。明日我們又要動手了,不能叫她壞事。”

遊觀月如蒙大赦,趕緊表示有有有,要是沒有他可以連夜鐵杵磨成針!

當夜,慕清晏做起了許久沒做的夢。

五歲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大雜院裡其他孩子都有爹有娘,就算爹娘死在外麵的,也至少知道他們是誰,獨他不知道,仿佛活在一片混沌中。偏偏他懂事的早,這種未知的迷茫讓他無比驚懼。

沒人與他說話,不能走出破屋一步,板硬的被褥,冰冷的四壁,飽一頓饑一頓,無論怎麼叫喊都沒人理睬。有時,他蹲看地縫中的螞蟻,都覺得羨慕。

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從窗柵縫隙中伸出長滿凍瘡的小手,試圖抓住一縷溫暖。然而,隻是徒勞。

他在蒙昧中長到五歲,隻會咿呀叫喚幾個詞,骨瘦如柴,蒼白病弱,幾乎不像個人。

“哎喲喲,真是作孽啊,這麼養著還不如索性殺了呢。”偶爾經過的老婦總愛絮叨這話。

“老婆子快住嘴,這是我們能議論的事嗎?”她丈夫低聲嗬斥,“到底是慕家的子孫,殺了難看,好好養著又怕將來成大患。這樣養著最好,大了也是個廢物!”

“唉,親娘自己吃香喝辣,綾羅綢緞,兒子的死活連問都不問一句,真是狠心喲!”

“那女人本就狼心狗肺,不過仗著好看會騙男人罷了!”

五歲的慕清晏不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但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記性一直很好。

他記得那是一個淅瀝小雨的傍晚,天色青黑,水窪滴答,蓬亂的頭發生了虱蟲,咬的他又疼又癢,啃缺口的指甲一通亂撓,頭皮處處血痂。

但小小瘦弱的孩童沒哭,因為他知道不會有人在意。

這時,一個高高個子的男人推開破屋的門,溫柔的將他抱進懷中。

男人細細看他,叫他‘晏兒’,摸著他瘦弱的手腳,滿眼心疼。

從此,他有了父親,也有了名字。

父親為他洗澡,剃發,喂飯,用藥汁給他擦揉每一處凍瘡,教他說話寫字練功。

父親還引導他遍覽群書,追尋古老典籍中的學識,日升月落,體察內力遊走在經脈中的動人知覺。父親希望他舉止高雅,言談有禮,如群山崇高,如瀚海淵博,去欣賞天地風光的美妙,去感受四季更替的流暢。

重要的是,父親告訴他,‘晏兒是這世上最聰明懂事的孩子,為父有子如此,甚喜’。

每每念及往事,慕清晏感受最多的不是喜悅,而是對父親哀慟,與對往事的後怕。

深深的後怕。

他常想,若父親沒有熬過重傷,孤零零的死在某個山洞中了呢?若父親心灰意冷之下,一走了之了呢?若沒人來找他,他是不是就日複一日的腐爛在那間破敗的小屋中了呢。

他敬愛父親,勝過世間一切,勝過自己的生死。

可是,若他不曾來到這世間,是不是父親就能自由許多。

……

次日醒來,慕清晏渾如無事發生,冷靜自若的指揮排兵布陣,將青龍壇與白虎壇的明暗虛實與眾人說了。

按照計劃,遊觀月領少數人手先行佯攻四壇之中最弱的白虎壇,壇主司馬誌緊閉宮門,抵死不出,並拚命傳書周遭求救兵。

青龍壇壇主廖圖與他是結義兄弟,聞訊自然趕來援救,恰被重兵埋伏在沿途的慕清晏與連十三堵了個正著。

一場血腥廝殺,最後以廖圖被慕清晏一掌震斷心脈而告終,連十三迅速收拾殘局,然後集結人馬前往白虎壇。

前來迎接的遊觀月卻一臉奇怪:“適才門口還吵吵鬨鬨的,半個時辰前卻沒了聲響,不知人都到哪裡去了。”

他看慕清晏一言不發,神情倦怠,連忙指揮手下用巨龍石撞開白虎宮門,眾人趁勝殺將進去。

然而就如遊觀月所料,前門,前宮,甚至前殿都空無一人。眾人一路闖進去,終於在白虎宮後殿聽到些許廝殺聲,以及一個氣憤憤的女孩聲音――

“你們這群混賬,禍害名門正派也就算了,那是你們魔教的本分,如今居然連自己治下的百姓都禍害,你們還是人麼!你們昨日抓去煉屍傀奴的這些人,大多有子弟效力你們魔教啊!這麼不講公德,還是早死早超生吧!”

遊觀月還沒捋清楚,眼尖的注意到慕清晏的神色全然變了。

倒沒有如何喜上眉梢,而是……活了。仿佛一幅清冷的水墨畫卷,忽然點上了鮮妍明媚的色彩。疏淡的留白,霎時成了煙火人間。

撞開後殿大門,隻見一片血泊屍首中間,躺著一動不動的白虎壇壇主司馬誌,一旁站了一個身形纖細的稚齡少女,她周遭圍了兩圈白虎壇教眾。

連十三呼呼喝喝的領人衝殺進去,見人就要俘獲繳械,白虎壇教眾適才被女孩蹂|躪的不淺,此刻見闖入大批人馬,更是慌亂一團。

女孩手持一把絢爛若霞的金紅色臂刀,她聽見聲響,驀的轉過身來,看清了來人後,展開驚喜的笑顏。

遊觀月覺得這姑娘仿佛一輪旭日,明亮熱烈,照的人心裡暖洋洋的。他側眼瞥去,果然,慕清晏也被太陽曬‘熱’了,眉眼俱是微笑的暖意,並緩緩向前走去。

這時,從一邊走出一位手持長劍的英俊青年,身上劍上沾了不少血跡。他神情冷峻的走來,“昭昭,那邊清理乾淨了,司馬誌死了麼?”

遊觀月身側一冷,發覺自家主君的臉色鐵青的嚇人。

――暖呼呼的太陽撲通掉進冰水裡,噗的一聲,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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