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迷夢)(2 / 2)

慕清晏笑出聲:“令尊令堂如今瞧著十分恩愛,沒想到,沒想到……”

“不隻是你,誰都沒想到。後來我爹娘說要成親時,我師父差點一頭磕到井裡去。隻有我姑姑覺得好,她說‘小楓和小春都是良善質樸的好孩子,做夫妻的,心性相投比什麼都要緊,他們將來會越過越好的’。”

蔡昭愈說愈起勁,“我也偷偷去看過你娘了,唉,說了怕你不高興,不過你娘長的真好看啊,素蓮夫人在她麵前都遜色幾分了。嗬嗬,聶恒城那老賊可真下血本!g,等一下,聶老賊美色當前不為所動,不會和他侄子一樣是個斷袖吧!”

提及生母,慕清晏本來神情有些陰沉,聽到最後一句時又忍不住笑:“這倒沒有。聶恒城雖然一生未婚,但於私德上立身甚正,從無什麼汙七八糟的傳聞。據說他年輕時有過一位相好的姑娘,那姑娘後來不知是死了還是遠走他鄉。”

蔡昭歎道:“所以你也彆對聶恒城占據你家產業幾十年憤憤不平了,你看看人家,一生無妻無子,一心撲在鋪子上,那買賣能不好麼。”

這個比喻雖有些俗,但很貼切。

慕清晏漸漸放開了心懷,輕聲道:“我從沒恨過聶恒城占據神教,我恨的是他為了緊握權柄,毫不顧及曾祖父對他的恩情,隨意操|弄我祖父與父親的人生。”

“連你祖父也受他操控了?”小姑娘訝然。

慕清晏點點頭,“聶恒城不但精明強乾,野心勃勃,還極富耐心。為了達成一件事,他願意十年二十年的去等待。”

“曾祖父為祖父訂過一門很好的親事,那女子不但與當時的左右護法均有淵源,還天賦卓越,處事□□。祖父未來有這樣一位妻子輔佐,教中大權無論如何也不會旁落。當時聶恒城才十幾歲,就看出了曾祖父的製衡之意。他明麵上不動聲色,暗中卻不斷物色能讓我祖父動心的女子。”

“相伴長大的養兄弟,沒人比聶恒城更清楚我祖父的喜好。很快,祖父就‘偶遇’了我祖母。兩人一見如故,讀書賞花撫琴吹笛無不投契。”

蔡昭大驚:“難道你祖母也是聶恒城安排的細作?!”

“不是。”慕清晏道,“祖母的的確確是一位尋常壇主的女兒,當時曾祖父還在,聶恒城絕不會讓自己留下任何把柄的。”

“很快,祖父的婚約就廢了,據說那女子傷心之餘遠渡海外,再未回來。她是左護法早逝妹妹的獨生愛女,左護法激憤之下就此退隱,不再過問教中事務,右護法也不是很痛快。”

“可惜了你曾祖父的一番心血。”蔡昭歎息,“聶恒城真是一石二鳥,一來除去了一位厲害的未來教主夫人,二來也讓你祖父得罪了左右護法。”

“不,是一石三鳥。”慕清晏嘴角彎起一抹譏嘲,“我查訪了幸存至今的幾位教眾,其實那段日子中,聶恒城物色到不止一位合我祖父眼緣的姑娘,但他獨獨選中了我祖母。”

“這是為何?”蔡昭不解。

“因為祖母生性決絕激烈,為世間罕見。”慕清晏道,“婚後前幾年,祖父母恩愛繾綣,歲月靜好。聶恒城在旁靜靜等待,等到曾祖父過世,等到父親出世,然後祖父就又‘偶然結識’了一位十分融洽的紅顏知己。”

“祖母自然不能容忍,當即發作起來。然而祖父也是嬌養大的公子,從小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如何肯忍受妻子無休止的尖刻謾罵,夫妻之間愈吵愈烈,最後一拍兩散。祖母憤而離教,遠走他鄉。”

“祖父很快就後悔了,他知道祖母不通世故不懂實務,在外麵定然過的艱難無比。幾年後,祖父找到了病骨支離的祖母,祖母卻至死都不肯原宥祖父。祖母過世後,祖父鬱鬱寡歡,不久後也過世了。當時父親尚且年幼,聶恒城終於如願以償的囊括神教大權。”

慕清晏語氣漸漸激烈,無意識的握住蔡昭的手。

“你知道這件事最可笑之處是什麼嗎?是我祖父母自以為感人肺腑的天定姻緣,不過是聶恒城暗中的一樁謀劃。他們半生的悲歡離合,生死喜樂,都被聶恒城拿捏在手中,隨時可以發作,而他們到死都未必明白。”

“這就是聶恒城的厲害之處,對於慕氏兒孫,他從不真的出手殺傷,但誅心於無形,掌控猶如提線皮偶――接下來,就輪到我父親了。”

“這次,聶恒城用的招數不再是‘男女之情’了,而是‘於心不忍’與‘責無旁貸’。可憐父親,一生豔羨遠方的山河湖海,卻一生都未能離開瀚海山脈。”

蔡昭望著青年,黑暗中猶能察覺他漆黑雙眸中的熾烈恨意。

這是一種力不能及的隱痛,她懂得。

慕氏父祖都不是人生的強者,他們或耽於男女之情,或困於責任與良善,於是被聶氏叔侄玩弄於股掌之間,一生悲苦。

而慕清晏是強者,行事果敢,決斷明睿,於是便愈發覺得憋屈憤恨。

蔡昭手上吃痛,她忍著沒呼痛,而是伸出另外一隻小手貼到青年輪廓分明的側麵上,“他死了,聶恒城已經死了。”

猶如清泉流過灼鐵,慕清晏醒過神來。他緩緩鬆開手,“對,你姑姑殺了他。不單是他,還有他的餘孽,很快也會灰飛煙滅。”

他緩緩側身,左臂枕著清俊的麵龐,漆黑的長發落在線條分明的小臂上,“父親不是無能之輩,他在隱居養傷期間自創的‘先天受諾饗9Α不亞於先輩傳下來任何一門心法。”

蔡昭笑的溫柔,“這我信,不然在九蠡山上你也不會自己就痊愈了。呃,就是慢了些,難為慕少君當了一年多的醜八怪。”

慕清晏板臉點了下女孩的腦門,“‘先天受諾饗9Α雖然見效慢,但溫和純然,於經絡丹田百益無害。無論是內傷還是中毒,都能療治的乾乾淨淨,不留後患。”

“好好好,令尊甚是了不起,小女子有眼不識金鑲玉。”蔡昭開始打嗬欠。

“我把這門心法教給你吧,說不定將來用的上。”

“用什麼用啊,你能不能盼我點好。”蔡昭眼皮發沉,口齒含糊,“索性買口棺材好了,這個是將來肯定用得上的……”

“你先背下來吧――三日出為爽,震受庚西方。八日兌受丁,上弦平如繩。十五乾體就,盛滿甲東方……”

不等慕清晏念完第一段,蔡昭已經頭一歪,呼呼睡了過去。

慕清晏小心的將她的頭擺正。

女孩兒的嘴唇宛如鮮紅的花瓣,臉頰柔嫩,柔軟的秀發因為每日編織發辮而呈現出微微波浪狀,緞子般蓋滿了枕頭,一直漫到她露在外麵的小手上,手背上還有四個圓圓的小渦。

他看了許久,然後親了一下女孩鋪在床榻上的衣袖,就著她溫軟甜美的氣息躺在一側,猶如在心口中密藏了一窩溫泉,滿心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