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110章(1 / 2)

王元敬獨自一人在屋內盤香。

不論外麵的雨聲多麼嘈雜,他的手始終那麼穩定,動作比閨閣少女對鏡描眉更加細致溫柔,呼吸聲綿長輕遠,絕不會揚起一絲一毫的香粉。

這是一個望族子弟的基本教養。

盤好一爐熏香,王元敬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這處屋舍內外均無人服侍。

他喜歡清靜,從小就喜歡,喜歡到後來,他甚至忘了自己是真的喜歡清靜,還是清靜帶來的身份與榮耀。

在一個兒孫茂盛的大家族中,能夠獨自擁有一處安靜幽雅的院落,代表著家族對你的認可與看重——小的時候,乳母每回抱怨環境擁擠時就會這麼鼓勵他。

是以拜入太初觀後,隻要情形允許,王元敬總會選擇最幽靜之處作為自己的居所。

為此,愛熱鬨的武元英老笑話他過的像個小老頭……

王元敬忽覺手上一疼,低頭看去,原來茶杯裂開了,白皙的手掌沁出一道血痕。

他將碎瓷片一塊塊擺在桌上,起身去內室取罐金瘡藥。

其實這麼點皮肉傷,在武元英身上大約就是吮兩口的事,可王元敬不願意,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能輕慢待之。不過也因如此,明明他的修為高於師弟裘元峰,但每每真刀真槍拚殺時,他的斬獲總不如裘元峰的多。

師父蒼寰子不止一次歎氣過,擔心自己這個好脾氣的弟子將來會吃虧。要知道,江湖中人多是刀口舔血,狹路相逢,勇者才能活下來。

然而哭笑不得的是,王元敬偏偏成了師兄弟三人中活到最後的那個。

心神恍惚的從內室出來,王元敬陡然一震——

一個年輕漂亮的黑衣男子靜靜坐在他適才坐過的位置上,含笑看他。

新任魔教教主,慕清晏!

王元敬瞳孔猛的一縮,條件反射的去抓牆上的寶劍。

慕清晏左手一揚,一個空茶杯直直飛了過去,王元敬不得不回身閃開。

“王掌門稍安勿躁。”慕清晏微笑道,“我若想偷襲,就不會好好坐在這裡等你了。實不相瞞,晚輩有些不解之事想要請教王掌門。”

在北宸六派與魔教的漫長對峙史中,也不總是烏眼雞似的你死我活,偶爾也有能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

王元敬按捺下不安,和和氣氣的:“慕教主年少有為,元敬不敢當‘請教’二字。”

想到屋外簷下還掛著兩個偷聽的,慕清晏沒功夫跟王元敬客套,“很簡單,在幕後指使王掌門的那人是誰?”

——夏季雨水豐沛,太初觀內又多是草木竹寮,劈裡啪啦的雨點打在草叢與竹片之上,加上蛙鳴蟲叫,王元敬又心神不寧,恰好掩蓋了蔡昭與樊興家的呼吸聲。

王元敬宛如被迎麵揚了把香灰,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元敬不明慕教主之意。”

“不明?哦,那我說的更明白些。”慕清晏:“指使王掌門打探常家塢堡陣法路徑的那個人是誰?”

王元敬扭頭撲向牆上寶劍,去勢凶猛,一時竟連背後露了偌大空門也不顧了。

躲藏在簷下的蔡昭見此情形,對慕清晏的推算不由得又信了幾分,朝身旁的樊興家擠了擠眼睛。樊興家冒出一頭冷汗,他是個伶俐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對——被人用無稽之談誣陷後,怎麼也不該是這個反應。

小師兄妹交換眼色的短短一瞬中,屋裡兩人已經砰砰邦邦過了七八招。

王元敬還是沒能取下寶劍,反而被一掌擊中左肩,連退數步才站定,然而對麵的敵手也並未趁機擊殺自己。

他胸膛劇烈起伏,怒道:“姓慕的你究竟要如何!我雖不是你的對手,但也不懼你!今日你就算將我斃於掌下,也休想羞辱我們太初觀的名聲!”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行吧,那就敞開了說。”慕清晏負手站在當中,“常家塢堡被屠戮那夜,我也在場。動手的的確是聶喆的天罡地煞營,然而將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引上塢堡的卻另有其人。”

“常家塢堡的迷蹤陣需要四年一換陣眼,每回更改陣眼方位,之前的路徑就全廢了。也就是說,那個引路人必須在四年內堪破常家迷蹤陣,然而自從三年前蔡平殊女俠過世,常大俠就幾乎足不出戶,一概食水菜蔬俱是山上自足,那引路人究竟是怎麼堪破迷蹤陣的呢。”

王元敬冷冷道:“不是還有你麼?你在常家塢堡養了一年的傷,什麼陣法都摸清了。”

慕清晏笑了笑,“一年多前我受傷逃出幽冥篁道,並未自行摸進常家塢堡,而是在父親與常大俠約好的隱秘之處放出消息,等常大俠看見信號來接我上山。我上山時昏迷不醒,是以根本不知道迷蹤陣的陣法。”

王元敬道:“常大俠已死,如今還不是都由著你說了。”

慕清晏微笑:“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個‘引路人’,王掌門你心裡也很清楚,這裡就你我二人,你就彆抵賴了。”

王元敬大怒:“抵賴什麼,我從未上過常家塢堡,又如何能給魔教引路!”

“不需要上山,你也能引路。”慕清晏靜靜道,“因為常大俠雖然在蔡女俠死後的三年中足不出戶,但是三年多前,也就是蔡女俠過世前的數月,他還帶過一個外人進過塢堡——就是羅元容!”

王元敬神色大變,臉上的神情瞬間凝固。

“那日在北宸老祖的祭奠大典上,羅元容說的清清楚楚,三年多前她再一次因為武元英的下落與裘元峰發生爭執,被打成重傷,是常大俠救的她。然而常大俠與太初觀交情平平,總不會那麼巧剛好路過救走羅元容。”

慕清晏緊緊盯著對方的神情變化,“應該是王掌門你,把受傷的羅元容送到武安山下的吧——這個隻要待會兒問問觀中弟子,就能知道當初是誰帶走了受傷的羅元容。”

王元敬臉色發白。

慕清晏繼續道:“落英穀有一種奇藥,叫‘尋蹤香’。隻要服下之人不運功抵抗,兩個時辰內身上都會散發奇特的氣味,獵犬可以追蹤。後來昭昭又告訴我,你們太初觀才是北宸六派中最擅長配藥煉丹的,要是寧夫人能夠意外偶得‘尋蹤香’,那麼太初觀應該也可以。”

“你給受傷的羅元容服下‘尋蹤香’之類的藥物,然後假做為難的帶到武安城中,常大俠古道熱腸,便將羅元容帶上山療傷了——我甚至懷疑羅元容與裘元峰發生爭執,也是你暗中攛掇的!”

王元敬撐著淡定的儀容,強笑道:“一麵之詞,胡說八道!要是我三年多前就弄清了常家迷蹤陣,何必等到三年多後才去屠戮常家!”

“因為塢堡前有一圈寬闊的溪流啊。”慕清晏緩緩道,“落英穀的尋蹤香一旦過了水,獵犬就不可知了,我想羅元容身上的藥香也是如此。”

“羅元容受傷那回,你們隻探到了常家塢堡的大致位置是在那圈溪流上遊的某處。為了一擊即中,雞犬不留,那個幕後之人不敢輕舉妄動,而是派人假扮樵夫山客,暗中搜尋。花了三年功夫,那幕後之人終於摸清了常家塢堡的地形位置等情況,然後引賊上山。”

慕清晏盯著對麵的中年男子,“我說的沒錯吧,王掌門。”

王元敬忽然哈哈大笑,笑的幾乎喘不過氣來:“笑死我了,哈哈,真是天下笑談!我殺了常昊生,我屠了常家滿門……哈哈哈,我與常家無冤無仇,你倒是出去說說看,看看有幾個人會信你這魔教妖孽的鬼話!”

窗外的樊興家側頭,無聲的說了‘這話沒錯’四字。

蔡昭反手擰他一把,也用口形比了‘閉嘴,好好聽著’六個字。

“你的確沒有理殺常大俠。”慕清晏搖搖頭,“這件事並非你自己的意思,而是被那幕後之人要挾了。”

王元敬笑的更厲害了,幾乎直不起腰來——對素來舉止文雅的他來說,這是很失禮的,“要挾,哈哈哈哈哈,我出身名門正派,坐得端行得正,天底下有什麼事能要挾到我!”

“當然是武元英了。”

笑聲戛然而止,王元敬猶如一隻被捏住了脖子的雞,驚恐之色瞬時浮上他的臉,眼前仿佛再度出現了武元英四肢斬斷並被削鼻割舌剜目的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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