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125章(1 / 2)

小可愛,說明你對作者的寵愛力度還不夠哦。文文羞澀的隱藏起來了  之前二人在廂房中鬨的不甚愉快,此時蔡昭有意緩和氣氛,誰知和諧的氣氛才不過短短一刻,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少年就無緣無故翻了臉。

蔡昭舉著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瞪的圓圓的。她本性隨和,怎麼想不明白常寧這貨怎麼一張嘴就沒好話。

“你姨祖母明明知道你娘是因為一時氣憤才說要出家的,她做長輩的不勸阻也就罷了呃,還攛掇著讓小輩錯下去——果然是並蒂荷花,一般的昏庸糊塗!”

“你敢罵我家長輩!”蔡昭大怒。

“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常寧冷笑,“以令姑姑聰慧剔透,怎會沒想過這些道理,我卻是不信的。世上偏有這許多無趣的長輩,喜愛用世間虛偽的道理來約束子弟……”

蔡昭啪的拍下筷子,肅色道:“常師兄高瞻遠矚,聰慧剔透,小妹不敢高攀。話不投機半句多,看來常師兄是用不著小妹護佑常師兄左右了!”

她氣的恨不得立刻就走,誰知常寧的氣性比她還大,一句都不辯解,冷冷一笑後起身就往外走去,徒留下被搶了先機的蔡昭在原地生氣。

蔡昭宛如一口被揭了蓋的熱茶壺,呼呼的直冒熱氣。

蔡晗從碗中抬起腦袋,小小聲道:“阿姐,其實常師兄剛才說外祖母和姨祖母的話,阿娘也對姑姑說過差不多的……”

“啃你的雞腿罷!”

蔡晗繼續小小聲:“阿姐,姑姑在世時,常說過十分欽佩常大俠的……”

“閉嘴!啃你的雞腿罷。”

蔡晗小朋友不屈不撓:“常師兄這麼出去不要緊吧,會不會遇到等著收拾他的……”

“閉嘴!啃你的雞腿……”蔡昭煩躁無比,又無可奈何,“老實待在這兒不許亂跑!”然後起身去追常寧了。

蔡昭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上撈住幾個仆從詢問,由於常寧那張毒瘡潰爛的麵孔比三條腿的蛤蟆還顯眼,再忙碌的仆從也無法忽視,便給蔡昭指了一條很連貫的路線。

出正廳大門,一徑向左走去,轉過穿花門,來到一處堆放雜物的冷清後院,果然見到了常寧……還有五個圍著他的‘惡霸’——戚淩波&外門弟子甲乙丙丁。

蔡昭恨不能仰天長歎,姑姑在世時怎麼沒跟她說過行俠仗義是一件這麼費氣量的苦差事,她剛剛被氣了個半死,甚至都沒工夫生氣就得倒貼來救人了!

她抬眼望去,隻見常寧衣袍下擺已然有一處撕裂,衣袖也有被揪扯過的痕跡,午間日光耀目,他的麵孔有些晦暗不清。光影反側間,不知是不是蔡昭眼花,她察覺他身上透出一絲煩躁和殺意,甚至有幾分暴戾之意。

蔡昭暗自吐槽,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氣性還敢這麼大!

戚淩波一改適才長輩跟前的溫柔乖巧,此刻滿臉戾氣:“……你剛才數落我時的威風哪裡去了?!常寧,我如今也不要你的心頭血了,你乖乖給我磕十八個響頭,將那邊的狗屎吃了,咱們以後還是同門手足!”

甲乙丙丁一陣鼓噪恐嚇。

常寧冷冷道:“你自己喜歡吃狗屎,自去吃好了,我就不奪人所愛了

“你……”戚淩波大怒。

蔡昭長吸口氣,飛身一躍,猶如飄揚的花朵翩翩落在常寧身前。

常寧看見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目中陰翳緩緩散去,袖中原本繃緊的手臂慢慢放下。

蔡昭張開雙手,微笑勸和:“眾位師兄師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扭頭時,正看見常寧目色清冽的望著自己,似有笑意。

戚淩波咬牙道:“好,好一個飛花渡,落英穀輕功名不虛傳。蔡師妹,你來的可真及時,看來你是存心與我作對了。”

蔡昭長到十五歲,生平除了在餛飩餡料和蒸魚火候這樣重大原則上寸步不讓,大多數事情都很好說話。如今走出落英穀,她才發現許多原本她視之如常的事,在外麵卻需要一再鄭重申明——名門正派,不可欺淩弱小。

“師姐,適才戚伯父特意囑咐我看好常師兄,想來您也聽到了,何必讓小妹為難呢。”蔡昭也不笑了,“我們做晚輩的,不敢說為父母長輩分憂,至少也彆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場麵上添亂吧。雪蓮丹雖然世所罕見,可也不是絕無僅有的,將來宗門中人行走江湖,總有機緣再獲雪蓮丹,到時再給師姐練功也不遲。”

戚淩波咬牙道:“我不妨跟你說句實話,雖說我與常寧的過節是由雪蓮丹而起,可若非他屢次出言不遜,羞辱於我,我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你若不信,想想適才在廂房中的事,他尖酸刻薄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蔡昭一怔,扭頭看常寧:“你都說了師姐什麼。”

常寧目中含笑:“你問的是哪一次。”

蔡昭隻好再去問戚淩波常寧都說了些啥氣人話,戚淩波氣的渾身發抖:“蔡昭,你是存心要羞辱我麼!”

這時就需要外門弟子甲乙丙丁來貢獻台詞了——

尖嘴的弟子甲:“師姐好聲好氣的給姓常的送湯藥,姓常的居然說雪蓮丹是療傷聖品,給師姐吃就如肥豬啃人參……”

猴腮的弟子乙:“那回師姐特意捧了好料子去給姓常的量體裁衣,這臭小子居然說師姐的做派活像財主家獻殷勤的陪房丫頭。”

歪瓜的弟子丙:“三個月前師姐在天池邊上擊敗了金刀門門主的得意弟子,二師兄給師姐起了個雅號‘天池仙子’,常寧居然說是金刀門門主想巴結宗主,才讓弟子故意讓著師姐的。‘天池仙子’還不如改做‘靠爹仙子’。”

裂棗的弟子丁:“上個月……”

“夠了!不要說了!”戚淩波恨不能用爛泥糊住這四個白癡的嘴。

蔡昭想笑,又覺得不厚道,轉而用質問的目光去看常寧。

常寧淡淡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蔡昭瞪他:“出口傷人,終歸是不對。”

常寧看著女孩清澈秀目滿是不讚成,終於低聲道:“我身上傷未愈毒未清,怎會閒到主動尋釁。若不是他們非要到我跟前來東拉西扯,我也懶得多嘴。”

蔡昭心裡一轉,似乎是這個理。

“胡說八道,師姐願意跟你說話是看得起你,你不要給臉不要臉!”裂棗的弟子丁終於把未竟的台詞補上了。

戚淩波譏諷道:“蔡師妹,你怎麼說,你莫不是非要護著這臭小子?我也不會要他缺胳膊斷腿,不過是稍加教訓罷了。”

甲乙丙丁在後麵嬉笑起來:

“正是,不會缺胳膊斷腿,也就是吃兩頓狗屎罷了!”

“哈哈哈哈,狗屎大補啊,沒準姓常的傷就好了呢!”

“高見啊,你們會不會說話,是師姐大發慈悲要教教這小子青闕宗的規矩呢……”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蔡昭丹田運轉三周天,強行微笑:“師姐息怒。我姑姑說過,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道理二字,有些事很氣人,可它有道理,你壓著火氣也得忍啊。”

“常師兄惹惱師姐固然可恨,可他畢竟是常家僅存的骨血了,師姐若真壓著他去吃狗屎,常大俠在天之靈該如何瞑目呢,何況常師兄現在傷病在身,勝之不武嘛。師姐不妨等一等,等常師兄痊愈了,到時候師姐要何時何處拉場子小妹決計不會多出一聲。”

戚淩波麵上浮起幾絲尷尬,心想你說的倒容易,真等常寧複原,若武藝低微也就罷了,萬一武藝高超她哪輩子能找回這口氣。

“再說了,文有文場,武有武場,常寧畢竟不曾加一指在師姐身上,師姐若真氣的狠了,不如也罵回去。師姐這邊人多勢眾,拉開架勢狠狠臭罵常寧一通,豈不什麼氣都出了?師姐若想不出措辭,可以去山下找幾位說書先生來幫陣,包管罵一個時辰都不帶重樣的。”蔡昭十分熱忱的出謀劃策。

“罵,罵什麼?”戚淩波茫然。

常寧悠悠的補充:“醜八怪,喪門星,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躲在青闕宗吃乾飯的無能廢物……多了去了。”

戚淩波大罵:“你的臉皮這麼厚,說什麼也不會往心裡去,我何必費這個力!”所謂罵人傷人,得罵人的話能往心裡去,像常寧這麼渾不放在心上的,罵了也白罵。

蔡昭餓了半天還沒吃上飯,也有點不耐煩了:“好話說儘,若師姐還是聽不進去,那還有彆的法子。”

說完這話,隻見她輕輕一躍,從一旁的桃花樹上拂下幾片花葉捏在掌中,隨即身形向前一閃,如影子般左右一兜,迅疾如電般閃身來到戚淩波五人跟前,隨後是‘啪啪啪啪啪’五聲之後,蔡昭旋即躍回原先的位置,掏出手絹靜靜擦手。

戚淩波等人低頭一看,隻見他們五個或胸口或肩頭各印了數片花葉。

蔡昭冷冷道:“你們加起來也打不過我,我已經答應了戚伯父要看好常師兄,師姐若不高興,就去找雙親和師兄們告狀吧。”——遇上潑皮無賴存心找,店家也不必客氣了。

說完,蔡昭就扯著常寧回到席麵上,身後傳來戚淩波等人的叫罵聲她也懶得聽了。

揪著常寧的袍袖回到偏角的座位上,蔡晗小朋友已經吭哧吭哧的在剿滅第四個雞腿了,蔡昭瞪眼罵道:“少吃些肉,看看你身上肥的,都能宰來賣了!”

蔡小晗憂鬱道:“阿姐體諒體諒我罷,老祖忌辰之後,我就要跟著舅父去探望外祖母了,這次少說要住幾個月。外祖母家不但要念偶彌陀否,還要吃素呢。”

蔡昭抿抿嘴:“你少廢話,外祖母病重,你好好哄哄老人家,彆惹她生氣!”

蔡小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阿姐好狠的心啊,這回你若不是要拜師父,定是也要去外婆家的,到時候阿姐能挑剔的就不是餛飩餡是前腿肉還是後腿肉了,而是炒白菘煮白菘還是醃白菘了!還說要我哄哄外祖母,若阿姐與我剃度出家外祖母才最高興,阿姐肯麼?”

常寧忍不住輕笑,蔡昭回瞪他一眼,再衝幼弟道:“少廢話,吃你的雞腿……這是最後一個了啊!”

訓完蔡晗,蔡昭扯著常寧坐下,大馬金刀的正對他,目光炯炯。

“長話短說,我與你約法三章。第一,不許說我姑姑的壞話!第二,不許說我父母的壞話!第三,不許說我敬重的長輩的壞話……小晗你若還想接著吃肉就不許插嘴!”

蔡小晗本想指出長姐的邏輯錯誤,聞言連忙悶聲大發財的低頭吃肉。

常寧以袖輕掩唇齒,露出一雙嫵然自悅的俊目。

蔡昭也發現了自己適才的話頗有漏洞百出,顯然是被氣糊塗了。

她抓抓粉腮,重新開始:“……剛才不算,重新約法三章!第一,你不許說我敬重的所有長輩的壞話,陰陽怪氣也不行!第二,你不許尋釁滋事,惹是生非,自己討來麻煩讓我收拾爛攤子。第三……第三我還沒想好,日後補上。”

常寧秀長的眼尾微微一挑,眼看就要反駁,蔡昭搶話道:“隻要你老老實實的,在你傷勢痊愈之前,我就看著你護著你,不叫你受人欺侮騷擾,如何?”

常寧笑意漸冷,蔡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常寧緩緩道:“有戚宗主在,我未必會真有大禍患。”

蔡昭從鼻子裡哼笑:“吃狗屎算大禍患嗎?”

常寧不笑了。

蔡昭看向常寧身上撕裂的衣袍:“戚淩波不是肯忍氣吞聲的人,你雖無性命之憂,但欺侮羞辱卻也不會少。你也彆裝了,你心裡其實對這些趕不走的蒼蠅厭煩透了,偏偏此時你身有桎梏,傷勢未愈,無法放開了手腳的收拾他們,是也不是。”

常寧凝目道:“你也明明厭惡我的緊,可依舊願意護著我,這也是你姑姑教的?”

蔡昭沉默片刻:“我姑姑是真正俠骨柔腸的大俠,除惡扶弱,伸張正義,從不計較自己的喜惡。我隻盼著自己不要辱沒了她的教導才好。”

常寧望向窗外片刻,緩緩道:“家父也希望我能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可我怕是不成的。”

蔡昭自以為很善解人意:“對,你要報仇雪恨,自然得拿出幾分殺氣和狠勁來,哪能像常大俠一樣古道熱腸,仁善為懷。”

常寧收回目光,清水一般瀲灩的目光落在蔡昭臉上,低聲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不該非議你的長輩。隻是我想起了一件事……”

他忽而語氣柔軟,手指輕輕劃著條案上的流雲蝙蝠紋,“家父臨終前,囑托我照看一位長輩,一位我十分看不起的長輩——膽小懦弱,無情無義,貪圖安逸富貴。”

“我心中十分不願,長輩的話就是對的麼?也不見得罷,可偏偏那是家父臨終之言。”

少年的手指蒼白修長,指節分明有力,襯著光潔的深褐色桌案,有一種陳舊綺麗的美感,仿佛漸漸衰敗的世代貴胄家族中放在陳舊奩盒中的冷白玉笄,看的人莫名悵然。

“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蔡昭耐著性子。

常寧收起悵然,目光沉靜:“一言為定。”

“好。”

蔡昭提起筷子從蔡晗碟中搶回最後一隻雞腿,在幼弟淚汪汪的注視下一口咬下——鋤強扶弱,就從身邊做起(但不打算擴大範圍了)。希望姑姑在天有靈,不會氣的吃不下飯。

所謂樹大分枝,僅僅二十多年後,六名後人就已兒女子侄成群,這時他們發現了三件事。

第一,雖然他們自己親如手足,除了日常切磋時用小拳拳互捶之外基本不會發生彆的矛盾,但他們的妻子兒女門人弟子卻不見得。

第二,原本以為老祖過世後他們六個無依無靠,需要抱團取暖過日子,可是隨著兒孫門人下山遊曆,他們發現其實自己從北宸老祖身上學到的一犁半爪,已經足夠睥睨天下了。

第三,所謂光影同行,諸魔雖滅,可不過十來年功夫,江湖上卻有魔教卻興起了。話說當年北宸老祖之死也有魔教先祖的一部分緣故,北宸後裔怎能袖手旁觀,於是決意到各地落戶立派,戒備魔教來犯。

說一千道一萬,結論就兩個字:分家。

對於將近兩百年前的這段往事,五歲的蔡晗在背祖譜時曾吐槽:“不就是分家嘛,非得囉裡囉嗦寫那麼多大道理,好像他們當年在萬水千山崖上沒吵過架似的……”

這話換來他姐姐一個手法不純熟的爆栗:“真沒見識,名門正派的分家能叫分家嗎?”

蔡晗摸摸腦殼:“那該叫什麼。”

蔡昭小姑娘一臉正氣:“自然是了為了匡扶天下正義,北宸後裔這才強忍手足彆離之痛,散落各處,就是為了防邪魔外道趁虛而入為禍人間!”

這是她前幾日蹲在砂鍋叔攤位前啃鹵雞腿時剛聽到的——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嗆話,江湖客們未必時時動手,但嗆話卻是碰上麵就要來的。

“說得好,我家昭昭說的真好。將來行走江湖,不論做事漂不漂亮,話一定要說的漂亮。”他們的姑姑蔡平殊倚在床榻邊上啪啪鼓掌。雖然當時她已是病弱難起,蠟黃孱瘦的麵龐卻依舊笑的飛揚灑脫,戲謔爽朗。

蔡家小姐弟的親爹蔡平春沉默的坐在一旁,自小就演技不夠的他,怎麼也裝不出笑臉來,蔡夫人寧小楓在窗邊低頭吹湯藥,一顆大大的淚珠砸進藥碗。

許久之前他們就知道有這一日,但這日真的來了,他們依舊心痛如絞。

十二歲的小蔡姑娘站在一旁,羽睫纖濃,大眼澄澈如露,似乎隱隱察覺即將到來的悲傷。

不幾日蔡平殊就過世了,蔡昭重病一場,結結實實的為她守了三年孝。蔡平春隨即就提出蔡昭該離穀拜師了。師門他都聯係好了,就是北宸後裔分家後唯一一支留在萬水千山崖上的青闕宗,號稱天下第一宗的武林魁首,很夠派頭了吧。

蔡昭小姑娘立刻表示她其實還沒完全平複悲傷,出門拜師的事不如再緩緩。

“再緩緩你就要十八了!”蔡平春板臉恫嚇,“十八歲前不拜到彆家門下,你莫不是想做魔女?!”

蔡昭蹙著秀氣細致的眉毛:“我喜歡待在家裡啊,到了外麵吃不慣住不慣的。爹,我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難道還能憑空成了魔女。”

“從鎮口到鎮尾有一間鋪子的老板夥計是你不識的麼,這也能算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鎮日大街小巷的……”寧小楓譏笑一聲,看見丈夫打眼色,隨即擺正臉色。

“當初你曾姑祖母的爹娘也這麼以為,想著女兒體弱多病,連去鎮上買盒胭脂都走不動,就這麼待在家中怎會出事?結果呢,正兒八經魔教出來的妖女都沒她鬨出來的排場大!你給我老老實實到萬水千山崖上待三年,武藝什麼的學不學都好,就是省的人家說閒話——這也是你姑姑的吩咐!”

“你娘說的一點都沒錯。”蔡平春一拍桌子,事情就這麼定了。

蔡昭鼓著嫩啪啪的臉頰,心中萬分幽怨。

姑姑蔡平殊是蔡昭生平最敬愛之人,一生正直磊落,堪稱正道之光,她卻自小無甚誌氣,隻求睡飽了起來用手指頭沾沾水,把自己畫的粉嘟嘟的,好吃好喝,人生便彆無所求。

如今斯人已逝,蔡昭傷痛之餘,倒也希望自己能追隨先人的品格言行,滿足蔡平殊的願望……可是如果不用離開落英穀就好了,她可以用彆的方式追隨啊。

如此糾結,全因為落英穀蔡氏有個奇葩的命數——蔡家女兒必須拜到彆家門下,不能留在自家長大,否則輕則與人扯頭花重則大禍滔天。

最初的最初,北宸後裔都聚居在萬水千山崖上,六家子弟不分彼此,經常是甲家兒子跟乙家叔父學刀跟丙家阿伯學劍再跟丁家大哥學騎馬撩妹。彼時,蔡家女兒的這個毛病還不明顯,撐死就是跟小姊妹鬥鬥氣彆彆苗頭。

一俟分家,蔡家頭一個原汁原味生長在自家門中的女兒就以萬夫莫當之勢開啟了魔女之路——桀驁不馴,倒行逆施,白長了一副極高的天分,無論親長怎麼勸說,她依舊我行我素,滿江湖的犄角旮旯尋找偏門偏路的武學秘籍和凶獸猛禽,後來果然闖下大禍。

這位女祖宗倒也爽快,不等彆人找她算賬直接一走了之,自武林中銷聲匿跡,那幾十年間天下修武之人提起落英穀就隻會搖頭。

又過了一兩代,略過數個‘普通等級’的不肖女兒,蔡家的女魔頭推陳出新,不但行事不羈是非不分,最後竟跟魔教的大魔頭勾結在一處,最終逼的她親爹揚言要大義滅親,親自率領了正派人士去圍剿魔教清理門戶——不過這事後來也不了了之了,因為這位女祖宗也依樣畫葫蘆的來了個一走了之銷聲匿跡。

雖然前輩業績輝煌,不過真正捶實了蔡家這個詭異命數的還要數蔡昭那位據說一年中有十一個月都氣若遊絲的曾姑祖母。

本來在近百年的嚴防死守之下,不斷將女兒送去兄弟門派去消災,蔡家已經許久未出魔女了。等到這位先天不足的曾姑祖母出生時,蔡穀主夫婦心疼女兒體弱多病,不免放鬆了警惕,將她留在家中養病,誰知後來掀起江湖中一場絕無僅有的腥風血雨。

至此之後,蔡家再不敢有僥幸心理,但凡生下了女兒,就老老實實的去聯係兄弟門派,看看當時哪位掌門脾氣好規矩鬆,最重要的是門風飄逸,就將女兒送過去待上幾年,不求學成什麼當世女俠,隻求無病無災,風調雨順,運氣好的再順個女婿回來。

例如蔡昭的姑姑蔡平殊,十歲上就拜入了北宸六派中的佩瓊山莊。

而且反過來看,蔡家的女兒隻要老老實實拜到彆派門下,長大後不是溫柔賢淑,就是深明大義,目前蔡氏女的天花板是一代女俠蔡平殊,不但少年起就驚才絕豔,名震天下,還挽狂瀾於既倒,蔡氏女的下限也能婚事順遂,闔家美滿。

前事可鑒,曆史環境太過嚴苛,是以蔡昭不得不離家遠行,拜師消災去也。

自小習慣被姐姐蔡平殊使喚的蔡穀主在整理庶務方麵頗有效率,不過短短三日,他就打點好了細軟行裝與奴仆,可以前往九蠡山青闕府了。

啟程那一日,來送行的穀民與鎮民人山人海,蔡昭眼淚汪汪的咬著小手絹,不住朝車外揮手,寧小楓一把拽回女兒。

蔡昭含淚歎道:“沒了我,鎮上那許多鋪子的夥計掌櫃該有多麼寂寞啊。”

寧小楓嗤之以鼻:“你衝車外看看,來送行的是淚流滿麵,還是喜氣洋洋。”

蔡昭撲到車窗口一看,見情形果然如她親娘所說。她立刻不哭了,頗覺幾分悲憤:“果然天下多是負心人啊——那個胭脂鋪的老板,說我是他遇到過最有眼力的主顧,還有那個綢緞鋪的,前幾日還說能遇到我這樣見微知著的買主是他三生有幸。”

寧小楓閒閒道:“人家是不是說反話啊。”

“娘,三生有幸的反話是什麼。”蔡晗小朋友好奇。

寧小楓挖挖耳朵:“倒了三輩子的血黴?”

蔡晗坐在親爹懷中咯咯大笑。

蔡昭憤慨道:“這些店家真是短視近利,咱們落英鎮之所以能在短短十餘年間成為方圓百裡之內人氣最旺的集市,正是一直秉承了姑姑的意願,不論賣吃的穿的還是做牙行的,都要力求童叟無欺,精益求精,貨比三家,有口皆碑。”

蔡小晗嘟囔道:“可阿姐也太講究了,吃碗餛飩都要七分前腿肉加三分蝦泥的餡,後腿的為啥不成……”

蔡昭一臉驚異:“若是做鹵骨醬肉湊合一下也就算了,清湯餛飩當然要前腿肉,後腿肉那麼粗硬,你們難道吃不出來?”

蔡家剩餘三口人一齊搖頭——小餛飩裡麵那麼丁點肉,鬼才吃的出來前後腿。

蔡昭連連搖頭歎息:“你們也太不講究了。為什麼那麼多百年老店的手藝停滯不前,就是你們這些不講究的主顧慣的。唉,姑姑說的不錯,我為天下人嘔心瀝血,天下人卻對我多有誤解……”

蔡家夫婦忍無可忍,一齊捂住耳朵。

蔡昭掙紮著再次求情:“爹,娘,既然學不學武都不要緊,那為何又非去青闕宗呢?我聽說咱們落英穀外新開了一個青竹幫,我看就很好。我去拜那幫主為師,早上出門,晚上就能回鎮上睡覺了。”

蔡平春皺眉道:“那青竹幫原是在江上劃竹排的兄弟聚集而成的,隻能算一半江湖中人罷……”

“爹,話不能這麼說。人家汪幫主一手七七四十九路劃水棒法也有幾分名頭啊。”

寧小楓閒閒道:“那不是你幾個月前給人家想出來的名字,然後攛掇砂鍋叔去告訴那汪幫主的麼。”

蔡昭訕笑。

寧小楓繼續道:“說一句那青竹幫在江湖上敬陪末座都算是給麵子的了,可你若寧願去那兒也不去青闕宗,那麼我們天下第一宗未免顏麵上不好看。然而說句實話,我也看不大順眼你那未來的師父……”

蔡平春低咳一聲。

“……你未來師父的老婆。”寧小楓及時補完,“不過嘛,去青闕宗是你姑姑親口答應了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蔡昭小小的歎了口氣:“……好吧”

“你姨祖母明明知道你娘是因為一時氣憤才說要出家的,她做長輩的不勸阻也就罷了呃,還攛掇著讓小輩錯下去——果然是並蒂荷花,一般的昏庸糊塗!”

“你敢罵我家長輩!”蔡昭大怒。

“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常寧冷笑,“以令姑姑聰慧剔透,怎會沒想過這些道理,我卻是不信的。世上偏有這許多無趣的長輩,喜愛用世間虛偽的道理來約束子弟……”

蔡昭啪的拍下筷子,肅色道:“常師兄高瞻遠矚,聰慧剔透,小妹不敢高攀。話不投機半句多,看來常師兄是用不著小妹護佑常師兄左右了!”

她氣的恨不得立刻就走,誰知常寧的氣性比她還大,一句都不辯解,冷冷一笑後起身就往外走去,徒留下被搶了先機的蔡昭在原地生氣。

蔡昭宛如一口被揭了蓋的熱茶壺,呼呼的直冒熱氣。

蔡晗從碗中抬起腦袋,小小聲道:“阿姐,其實常師兄剛才說外祖母和姨祖母的話,阿娘也對姑姑說過差不多的……”

“啃你的雞腿罷!”

蔡晗繼續小小聲:“阿姐,姑姑在世時,常說過十分欽佩常大俠的……”

“閉嘴!啃你的雞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