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2 / 2)

李文訓一麵調息道:“她是蔡平殊養大的,我若不出全力,這會兒敗的就是我了。”

“這倒是。”戚雲柯驕傲的微笑,同時輕描淡寫的揮下長劍。

血花飛濺,周致臻被一劍封喉,當場氣絕。

“周伯父!周伯父!”蔡昭捂著胸口跪倒,不敢置信望著眼前的場景。

她此刻聲噎氣堵,頭暈眼花,仿佛無數隻黑色烏鴉撲扇著凶猛的翅膀向她襲來,尖利的喙部啄的她渾身疼痛,血肉淋漓。

戚雲柯丟開長劍,緩緩向蔡昭走來:“昭昭回來了就好,你三師兄和五師兄呢,他們是不是在後頭慢慢走?”

周致臻橫屍當地,死不瞑目,淌了滿地的血猶冒著熱氣,他竟能一臉溫和慈祥,蔡昭驚恐的連連後退,仿佛不認識這個從小疼愛她的長輩。

戚雲柯道:“昭昭乖,你先回青闕宗休養,等師父把事情都辦完了,這天下就是你的了。”

蔡昭艱難的發出聲音:“常家十幾口,還有聶喆,孫若水,都是您殺的?”

戚雲柯點頭。

“呂逢春,宋秀之,都是您指使的?”

“可以這麼說。”

蔡昭目光移向李文訓,“王元敬呢,是你殺的?”

“不錯。”李文訓供認不諱,輕蔑道,“這等卑劣小人,早該碎屍萬段了。”

蔡昭惶惑:“可是你和師父都未曾參與六派攻入幽冥篁道那次戰役呀?”

“是我四師兄看見王元敬往八爪天獄的方向去了。”李文訓道,“四師兄回來後跟我提過一嘴,起初我並未放在心上,直到掌門得知武元英當時正被囚禁在八爪天獄,我們立刻猜到了王元敬見死不救的勾當。”

戚雲柯道:“他們都是該死的人,昭昭不必難過。”

“那我爹爹呢?他也該死麼?”蔡昭哭道,“懸空庵中那群黑衣人也是你們派去的吧!他們把我爹爹打傷了,還想殺人滅口!”

“昭昭弄錯了,他們隻想殺懸空庵的人罷了。”戚雲柯道,“打傷你們是為了保護你們,教你們彆出來礙手礙腳。如今小春,小楓,還有靜遠師太,安安分分的待在落英穀,不是很好麼。”

蔡昭回憶起來,那夜的黑衣人發話‘格殺’時,的確是衝著靜遠師太喊的。若不是她祭出‘暴雨雷霆’,那群黑衣人也沒被激出殺性。

“可是為什麼呀?”她心亂如麻,“你們究竟為何要這麼做?殺了這麼多人!”

戚雲柯像哄她幼時一般:“昭昭乖乖的,師父要做一件大事,總之師父不會害你的,你要聽話。”

李文訓不耐煩了,“先把她捉起來,回頭你再慢慢教導。”

戚雲柯點頭。

兩人正要動手,忽聞窗外一聲洪鐘般的佛號。

“阿彌陀佛!”熟悉的蒼老聲音由遠及近,須眉皆白的老僧垂目而站,滿麵怫然,“兩位施主行事,佛祖亦不能容!”

“動手!”

隨著李文訓一聲低喝,與戚雲柯飛躍而上,一前一後夾擊法空大師。

“大師小心!”蔡昭手按腰間刀扣,飛躍過去加入戰局——法空大師雖然修為深厚,但畢竟年老體弱,戚雲柯與李文訓卻都在壯年。

誰知法空大師昂然應敵,左臂在空中劃了個半圓,砰的擊退李文訓,右臂袖中微縮,旋即猛然出拳,正是長春寺絕技‘怒目金剛拳’中的一式。

戚雲柯麵沉如水,居然也單掌應對。

一拳一掌重重對擊,戚雲柯原地不動,法空大師卻被生生擊飛,如斷線風箏般從半空落下,撲到一半的蔡昭剛好接住了他。

適才戚雲柯拍出那一掌時直如巨浪撲麵而來,周遭塵土飛揚,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地上的火爐椅凳,俱被激飛起來,仿佛都被卷入一股驚人的氣流中。

法空大師斷斷續續的喘氣,口鼻不斷湧出鮮血,“你,你這不是青闕宗的功夫!根本不是名門正派的功夫!你偷練了什麼邪功!”

戚雲柯冷然不語。

蔡昭心中明白,“師父,你已經開始練《紫微心經》了?”想到這門邪惡功夫最後一關的修煉方式,她更加驚懼了。

法空大師愕然:“《紫微心經》?你竟然練了聶恒城的邪功!當年聶恒城殘害了多少無辜,你們居然還敢效仿,這是欺師滅祖啊!”

“老和尚少來這套。”李文訓扯動嘴角,尖刻一笑,“當初在我師伯與師父的靈堂中,鄧方為大師兄質疑二老之死時怎麼不見你聲張正義,倒是往生咒念的很起勁。”

“除了蔡平殊,天下英豪竟無人替我師父和師伯道一句不平。”他恨聲道,“老和尚當時沒說話,如今也不必說話了!”

法空大師艱難辯駁:“當時魔教勢大,名門正派更需同心協力。你們毫無證據,如何能隨便質疑天下首宗宗主!”

“要什麼證據!”李文訓怒吼,“尹岱和蒼寰子兩人對戰瑤光長老,兩死一傷;青闕三□□同對戰開陽長老,開陽長老好好的,反而是我師父與師伯死了——這是什麼道理!”

法空大師痛苦的閉上眼睛,知道再說無益。

蔡昭卻在心中想,麵對開陽長老這等頂尖高手,生擒本來就比誅殺更難。但想到生擒開陽長老必然也是尹岱的主意,她便不語了。

戚雲柯朝蔡昭走去,“昭昭過來。”

蔡昭瑟縮的往後退去,心中一個勁的對自己說‘必須逃出去’!

法空大師忽然騰空暴起,將蔡昭一把丟出窗戶,大喝一聲:“快走!”

隨後他以身擋在窗前,雙掌分彆擊向戚李二人。

蔡昭使出全身力氣向前奔去,遠遠回頭時隻見法空大師已萎頓在地,滿身是血。

她再也不敢回頭,滿臉是淚,滿頭冷汗,身上沾著斑斑血跡,宛如喪家之犬落荒而逃。

夜黑星暗,她於曠野中亡命奔逃。

後麵是荷弓佩劍的眾多追兵,密密麻麻的火把猶如整片整片毒蟲的猩紅眼珠。

江南潮濕,經過深夜露珠的浸潤,土壤柔軟近乎泥濘,蔡昭在綿密如織的灌木藤蔓周圍躲藏,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誰知這時天邊傳來熟悉的清嘯,兩頭金光閃耀的巨鵬冒著蒙蒙細雨逐漸飛近,一麵低空盤旋一麵不斷鳴叫,仿佛在呼喚什麼人。

追命們紛紛張弓搭箭,意欲將這兩頭罕見的巨禽射傷射死,好在兩隻巨鵬之前吃過宋家弓箭手的苦頭,始終維持在不遠不近的高度,一見有箭矢飛近立刻騰空飛高,一時間追兵倒也奈何不了它們。

蔡昭遠遠看著它們,滿心是逃出生天的渴望,但幾次咬住小金哨又鬆開了唇齒。

她知道這兩隻金翅巨鵬看著威武高傲,實則年歲還幼,還膽小怕疼,並無什麼自衛能力。一旦她吹哨召喚,它循著聲音飛低落地,瞬時便成了個活靶子。

蔡昭猶豫再三,最後咬牙扯下一根發帶將小金哨穿起,隨後悄無聲息的閃身到一名落單的追兵身後,將之點暈。

拿走強弓與羽箭後,她側身躲在一株灌木叢後,張弓搭箭瞄準巨鵬。她雖箭術平平,但修為遠勝這些追兵,一箭既出,便有流星驚雷之勢。

其中一頭巨鵬的脖頸處似乎中了一箭,它立刻撲扇翅膀驚叫起來。

兩頭巨鵬知道自己受到了攻擊,當即巨翅在空中一劃,就此結伴飛遠,再不敢逗留。

“人在這裡,大家快來啊!”

一名追兵發現了被點暈在地的同夥,頓時知道了蔡昭的藏身範圍。

蔡昭立刻丟下弓箭,跌跌撞撞的衝入布滿荊棘的灌木叢中,尖利的刺條劃破衣裳與皮肉,她顧不得臉上脖子上的血珠與刺痛,慌不擇路的滿地亂鑽。

既驚又慌之際,她一腳踩空,咕嚕嚕滾入一個滿是泥漿的坑洞。

透過頭頂上交錯的藤蔓,蔡昭看到到處是火蛇般的火把行列,她知道搜捕愈緊了。

泥坑肮臟腥臭,她置身其中,一動不敢動。

敬愛的師父殘忍冷漠的樣子,李文訓陰冷怨毒的樣子,周致臻睜眼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法空大師滿身是血的癱軟在窗邊的樣子,父親受傷昏迷麵如金紙的樣子,母親急的直哭,束手無策的樣子,還有靜遠師太倔強守衛落英穀的樣子……

一幕幕閃過腦海,她仿佛身處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中。

她又餓又疲,寒意侵骨,溫暖的橘色燈火卻遠的似乎永遠觸不到。

“小昭兒,總有一日你會發現,山會塌,海會枯,天會傾,地會裂。到了那個時候,你唯一能靠的,隻有自己。”

蔡昭倏然睜開雙眼。

她冷靜的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沒入泥濘中更深些,同時氣沉丹田,有條不紊的寧神調息,等待追兵無果離去。

外麵天已大亮,慕清晏卻還在洞窟中。

他懶散的靠壁坐在枯骨對麵,輕輕提動手中的碎甲,兩半護心鏡發出哐當撞擊之聲。

羅家的玄鐵護心鏡名不虛傳,比朝陽殿前的玄鐵巨鑼更為堅硬柔韌,當年瑤光長老的毒蟒鑽心掌隻在上頭留了個凹痕,並未傷及裡頭的血肉,武元英是被瑤光長老的內力震暈的。

然而,這樣的護心鏡卻被一刀從上至下斜劈成兩半,連同鏡後的血肉骨骼一道劈斬斷開,這般狠辣決絕大開大合的招式,下刀之人必定性情剛烈,悍勇無畏,且揮刀之時滿心都是憤怒決絕,是以全力以赴。

成伯輕輕走近:“公子,你已經撐了兩日,該去歇息了。”

慕清晏仿若未聞,繼續輕晃著護心鏡:“你說,這人該有多恨慕正揚,下刀這樣狠,不留半分餘地。”——曾經相約白首的愛侶,一朝反目,竟能這樣狠心。

成伯低聲道:“大公子說,二公子害死了很多無辜之人,死的並不冤。公子,您先去歇息吧,回頭還要接著找昭昭姑娘呢……”

慕清晏怔了下,隨即自嘲一笑:“她恨的我要死,找回來做什麼。”

他起身時隨口道,“成伯,之前你不是惦記著給慕正揚收屍麼,如今他的屍骨找到了,你找副棺材給他罷。”

成伯望著枯骨,輕歎道,“雖然大公子早就說過二公子已然去了,可老奴想著,隻要沒見到屍首,興許有個萬一呢。沒想到他真死了,十幾年前就死了。唉,二公子這一生,也是苦的很。”

慕清晏駐足,“是蔡平殊告訴父親慕正揚已經死了麼?”

成伯答道,“是,就是那夜,常大俠帶著一位老是輕輕咳嗽的姑娘來不思齋拜訪大公子。當時,老奴還不知道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蔡平殊女俠。”

“……成伯。”慕清晏遲疑的回身,“父親,是不是愛慕蔡平殊。”

——這是他少年起就隱約懷有的疑惑,想想也是有趣,性情截然相反的雙生子,很有可能喜歡同一個女子。

成伯臉上神情複雜,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老奴當時也問過。老奴看大公子一直坐在窗前,望著那姑娘離去的方向,就問‘大公子您是不是對那位姑娘有意呀’。”

慕清晏好奇:“父親怎麼說的?”

成伯答道:“大公子說,他其實更覺得心中難過。”

“老奴又問,‘你是在難過你們之前無緣相逢,彼此錯過了麼’?”

“大公子說不是的。他隻是難過,在那姑娘最艱難之時,他沒能夠幫她一把。”

“大公子說,隻有自己有一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那姑娘獨個兒被逼上絕路,竟然施展天魔解體大法,最後全身經脈儘斷,成了廢人。”

“大公子說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本該一輩子痛快淋漓,歡歡喜喜。唉,可惜了……”成伯絮絮叨叨的歎息離去。

慕清晏怔在了當地,如遭雷擊。

回到不思齋,他沐浴更衣後躺在窗下的躺椅中出神,反反複複體味父親當時的心意——“…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就該一生歡喜…一生歡喜。”

“難道隻要她一生歡喜,有沒有我都無妨麼?”

半昏半沉間,天色再次黯淡,連十三忽然風風火火衝了進來,喘氣道:“公子快來,大金二金回來了!”

慕清晏立刻清醒,當即披衣出門,隻見兩頭巨大的金毛巨禽落在庭院中,委委屈屈嗚嗚咽咽的挨蹭著成伯。

“公子快來看!”連十三不顧大金的憤怒反抗,強行將它的腦袋掰過來,露出它脖子上金項圈——這是讓人騎在巨鵬背上時穩定身形用的,譬如駿馬轡頭。

慕清晏扒開大金脖子上豐盈的羽毛,隻見鐫刻繁複的金項圈中斜斜插著一支箭杆。箭杆上纏了條眼熟的絲緞發帶,其下墜有一件小小物事,他撈起一看,赫然便是自己的小金哨。

箭杆已被拔去了鏃頭,然而巨鵬受驚之餘以為自己受傷了,便撲騰著回到瀚海山脈。

慕清晏握著那枚沾有絲絲血跡的小金哨,心中冒起無數個不祥的念頭。

連十三拍打了下巨鵬,罵道:“沒用的慫貨!”

他轉頭,“公子,昭昭姑娘把大金二金都還回來了,是不是打算跟您一刀兩斷啊。”

“不對,她一定是出事了。”慕清晏喃喃自語,“若是好好的,她才不會這麼痛快把它們還回來。說不定,整個北宸都出事了。”

——如今,他是該等那些名門正派們走投無路時再出麵,坐收漁利,還是拉

昭昭,你說呢。

追兵在這片區域反複搜尋了一日一夜依舊未果,終於斷定人已離去,於是撤退。

蔡昭又等了一陣,確定安全後才從泥坑中掙紮著出來。

就著冰冷的山泉洗了把臉,她向著前方尚透著一絲天光的方向,堅定的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