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140章(2 / 2)

“燒餅嬸,糖的五張,蔥油的五張,外加五個驢肉火燒,待會兒我叫蟹殼管家來拿哦。”

“是夫人想吃了吧,行,我給你裹在暖巢裡帶回穀去,省的路上冷了。”

“燒餅嬸最體貼啦!”

“四網伯今天的魚新不新鮮啊,我晚上想用鮮菇豆腐燉魚湯。”

“你哪會燉魚湯,芙蓉現在忙著準備嫁人,沒工夫照看你,你彆把灶頭又給燒了哦。”

“哎呀老伯哪壺不開提哪壺,今天有彆的人會燉噠!”

“……彆太欺負人家後生。”

蔡昭湊近了四網伯,壓低聲,“您知道這人是誰麼?”

四網伯道:“知道啊,豆腐西施說了,是魔教教主嘛。”

蔡昭無語:“四網伯您把‘魔教教主’四個字說的跟‘今天雜魚十文錢三斤’一樣呢。唉,方魚頭命都沒了,以後蟹殼叔哪裡去找酒搭子啊。”

“不過,打死方魚頭的是你那名門正派的師父。”

“……”

“總之,彆太欺負人家魔教教主了。”

“……”

“還有,雜魚不賣十文錢三斤,小丫頭彆想渾水摸魚。”

“……”

慕清晏端著一臉斯文客氣的假笑跟著逢人問好,引的眾人嘻嘻哈哈誇蔡昭眼光好,挑回來一個這麼俊的後生,脾氣也好——隻除了想給蔡昭試試新調香粉的胭脂鋪小掌櫃,還有熱情的綢緞鋪少東家,慕清晏兩記刀眼過去,袖底勁風微鼓,差點把人家嚇哭。

蔡昭趕緊威脅:“你不許趁夜去燒人家鋪子!”

慕清晏皮笑肉不笑:“怎麼會,鋪子是無辜的。”

“人也是無辜的!”

走進老六家的鋪子,慕清晏坐下笑道:“鎮上的鄉親熱忱好客,也有眼光,難怪你這麼留戀家園。”

蔡昭嘀咕:“你的手下把落英穀圍的水泄不通,大家能不熱忱麼。”

慕清晏眼尾一揚,聲線提高:“你說什麼?”

蔡昭熟練的堆笑,“我說,教主高見。”

沒錯,來落英穀的不止慕清晏,還有原本圍堵在九蠡山的十二部魔教教眾。

彼時青闕宗大亂,北宸六派元氣大傷,眼見兩百年來最懸殊的敵我情勢出現,天下一統近在眼前,從長老嚴栩到眾多分舵舵主,魔教上下俱是躍躍欲試。

上官浩男與遊觀月撐著重傷,連哄帶嚇的扯了一半部眾回瀚海山脈,剩下一半由連十三領著,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陷入落英穀重重包圍’的教主大人,於是就地在外安營紮寨,將落英穀圍了個水泄不通。

蔡昭委婉的向連十三表示,落英穀是小地方,沒見過這樣黑雲壓陣的大場麵,能不能請先回去。

連十三很幽默的表示,月亮走我也走,我們跟著教主到天涯,若想教主大人挪尊位,還請昭昭姑娘發慈悲。

等米蛇羹上來的功夫,蔡昭再一次試探慕大教主何時龍王歸位,穀外的青竹幫都給嚇的連小魚小蝦都不敢撈了。

慕清晏挑眉:“之前你急吼吼的拉我來落英穀時,可是滿口叫我多住一陣。”

小蔡姑娘苦著一張包子臉,“此一時彼一時嘛”

慕清晏想了想,垂下眼眸:“那日在廢墟中醒來,我見你哭的滿臉通紅。我就想,以後無論再怎麼吵架,我們都絕不分開了。眼下情形,要麼你跟我回瀚海山脈,要麼我入贅到落英穀來,你自己挑一個罷。”

蔡昭苦笑:“慕教主這麼大排場的贅婿,小女子怕是擔當不起啊。”

慕清晏點點頭,“也是,回頭我布置一下,儘量不叨擾周圍。不過若是教中有事,免不了有人時時來尋我,也煩請大家擔待吧。”

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蔡昭無言以對,於是遷怒的喊道:“怎麼還不上菜,蛇老六你家的灶頭燒著了麼?!”

蛇老六笑嗬嗬的上來解釋,“近來生意太好,昨日備的貨都用完了,後頭正現殺呢,小小姐再等等哈。”

蔡昭笑起來:“老六學會吹牛了,咱們鎮上有幾個人愛吃蛇肉啊,也就我了,常來捧你的場。”

蛇老六不服氣了,“鎮上愛吃的是不多,可鎮外多啊。”

“鎮外的?”

“就是現如今在穀外安營紮寨的那些好漢啊。”

蔡昭:“……”

慕清晏在桌後辛苦忍笑。

“托教主的福,這些日子抵得過老漢我半年的買賣了,要說還是神教人丁興旺啊。”

“……老六,你以前叫人家魔教的。”

“胡說,買賣人怎會張口傷人,張口閉口魔教的多傷人心啊。”蛇老六笑成一朵花,仿佛春天來了,“何況以後都是自己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嘛。”

慕清晏終忍不住,在桌後吃吃笑起來。

在蛇老六處飽食了一頓,蔡昭覺得自己倒有一半是被氣飽的。

兩人拎著四壇桃花酒從鎮頭走到鎮尾,最後繞進了穀地後山,曆代落英穀家族成員的埋骨之處。

不同於慕氏禁塚的威嚴森冷,錯落有致,這片後山仿佛是吸飽了陽光的棉墊子,乾燥而柔軟,透著草木和煦的清香。

墓碑上姓什麼的都有,便是嫁進來的兒媳也有名有姓有生卒年份和身份來曆,絕不像宋家楊家來個‘X門X氏’的惡心人。

蔡平殊的墓立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樹下,遠遠離開父母祖先,獨自一隅。

將桃花酒勻勻的澆在墓前,慕清晏久久凝視這塊簡單質樸的灰白色石碑。

埋在地下的這位女子幾乎改變了聶氏和慕氏所有人的命運,然而不論她曾經是多麼的驚天動地,手握風雷,到如今也不過是黃土一抔。

他從未真正見過蔡平殊,卻又覺得認識她很久很久了。

簡單的祭拜過後,蔡昭拉著慕清晏尋了兩塊不遠不近的石墩坐下。

“仔細想想,我雖然敬愛父親,但最佩服的人卻是你姑姑。”慕清晏猶自望著墓碑出神,“她雖是女流之輩,卻能實實在在主宰自己的人生。當年,不論尹岱等六派耆老的臉色多難看,不論多少明刀暗箭和語重心長,她都堅定的按自己的意願過完了一生。”

“想闖蕩江湖就闖蕩江湖,想誅殺奸佞就誅殺奸佞,便是受了慕正揚的欺瞞,她也能果敢反正,先後宰了負心人,再誅殺聶恒城,絲毫不拖泥帶水,給江湖留下禍害——真叫天下須眉汗顏。”

蔡昭輕聲道:“你們看見的都是姑姑的風光,我從小到大看見的卻是姑姑一身病痛,過一日算一日。你不願像令尊那樣一生忍耐退讓,我也不願像姑姑那樣舍己為人,可最後,唉,救我們性命的,卻是姑姑的蔭蔽與令尊創下的內功心法。”

最後關頭,戚雲柯終究還是無法背棄蔡平殊生前的意願。

“是呀。”慕清晏釋然的笑了,微風吹拂他骨相精致的額頭,顯得分外年少輕鬆。

“其實我本來想將師父的骨灰埋到這裡來。”蔡昭忽道,

慕清晏道:“可他們已將戚雲柯打入青闕宗後山的罪人碑林了。”

蔡昭道:“遊觀月手下不是有個長於掘地盜墓的麼,到時借過來,跟我一起將師父的遺骨偷出來就是了。”

慕清晏轉頭,端詳女孩:“即使戚雲柯做下這麼多罪孽,你還是念著情分,對麼?”

蔡昭神情落寞,低聲道:“我隻是可憐師父,他這一輩子,也是過的很苦。人都死了,罪孽碑上也會刻下他的罪行,何妨一把骨灰的去留呢。”

慕清晏略一思索,笑道:“也好,有你師父作伴,想來你姑姑也會高興的。”

蔡昭奇道:“你怎麼知道?”

慕清晏:“你自己說的,令姑姑的宅子中隻住過兩個外姓人,我與戚雲柯。自從全身儘廢了之後,你姑姑已經不很願意見外人了吧。我想,不論有沒有男女之情,你師父於蔡女俠都是很重要的人,遠比周致臻他們重要的多。”

“啊。”蔡昭用力一拍腿——她竟從沒往這處想過。

她重重歎氣,“這天底下,情之一字最說不清了。哦,還有大師兄,他居然暗暗喜歡了尹素蓮幾十年,真想不到啊!”

慕清晏起了興致,“你怎麼猜到我布置在戚雲柯身邊的暗樁是曾大樓的?”

“從血沼澤出來後,我和三師兄五師兄不是回了這裡嘛。”蔡昭道:“為了找出紫玉金葵,我在姑姑的遺物中一通翻查,沒發現紫玉金葵的消息,倒翻出一本姑姑年少時寫的劄記,都是些早年間的江湖見聞,瑣碎小事——裡頭有幾句話,寫的頗是玩味。”

“有那麼一回,姑姑給了大師兄一缸活蹦亂跳的溯江鯪魚,讓他嘗嘗鮮。大師兄請酒樓大師傅將整缸鯪魚都煮了,然後給在場所有人每人一條分了,當時姑姑還誇這小兄弟講義氣。”

慕清晏不解:“這有什麼不對勁?”

蔡昭道:“當時姑姑和師父出門了,在客棧的隻有他們剛救來的一群貧苦孩童和尹素蓮主仆三人。”

慕清晏哦了一聲,目露了然之色——孩童孱弱貧苦,分吃美食是天降之福,可尹素蓮自幼龍肝鳳膽什麼沒吃過,當時的曾大樓又不是沒見過尹岱的排場。

蔡昭再道:“還有一回,他們困居破廟,姑姑給了大師兄一瓶雪蟬丸。結果等姑姑回來,才知道大師兄將整瓶雪蟬丸給後來躲進廟的江湖豪俠們分了,其中也有尹素蓮。”

這次慕清晏直接道:“雪蟬丸是用來滋補丹田的,尹素蓮根本不會武功,吃了也沒用,是不是?”

蔡昭點頭歎氣,“總而言之,當我知道你說服了致嫻姑姑時,我就猜到師父身邊的暗線是大師兄了。”

慕清晏:“這般明顯,你姑姑和戚雲柯就沒發現?”

蔡昭歎道:“師父年少時可老實巴交了,我娘說那會兒還有人喊他戚大傻呢。我姑姑也沒好到哪裡去,大大咧咧的——在佩瓊山莊時,閔夫人數年如一日的給她使絆子,飛向周伯父的媚眼都快到天上了,她過了好幾年才明白過來。”

慕清晏略一思索,搖頭道,“未必,蔡女俠是粗中有細,好端端的她在手劄中寫這些做什麼。我猜她隱隱覺察到了什麼,卻沒往心裡去,便隨手寫了一筆。”

蔡昭想了想,“也有可能。”

兩人在蔡平殊墓前聊了許久。

他們聊到了溯川河穀遭遇的黑衣人,那個有些眼熟的陣法,如今想來,應該是蔡平殊修改過的青闕宗祖傳陣法,為怕尹岱多心,她甚至不敢公布,世間唯有戚雲柯知道。

還有堅毅果決的楊小蘭,據說如今已養好了傷,打算回駟騏門清理門戶了。

最後是尹素蓮母女,戚淩波醒後得知了一切,大哭一頓後忽的堅強起來,於是帶著半瘋的母親和殘了一臂的戴風馳,回了尹氏老家。

日頭漸漸西下,後山陰冷,兩人起身回去。

一路上人跡漸多,在樹下懶散掃落葉的老夫婦,在土坯邊忙於栽種的青壯男女,捧著簸箕采摘果子的大娘們,還有紮著小鬏的小丫鬟小僮兒們來來往往……他們看見慕蔡二人也十分淡定,客氣些的行個禮後嬉笑跑開,也有翻個白眼當沒看見的。

蔡昭看慕清晏皺著眉頭,肩頭微微繃緊僵硬,便道,“肩膀又疼了吧,叫你能耐,叫你那麼早起床……前頭轉個彎就是小晗的屋子了,現在空著,我扶你進去歇歇。”

蔡晗的床鋪狹小許多,慕清晏躺上去後蔡昭就隻能坐在床邊。

她一麵剝橘子,一麵絮叨著感慨,“真不明白,尹素蓮生的再美貌,十幾年下來,她什麼為人大師兄也該看清了,師父就醒過神來,大師兄為何至死都喜歡她呢。”

慕清晏神情疏離,淡淡道:“不一樣的,曾大樓是真的鐘情,他喜歡的就是尹素蓮本人。而戚雲柯興許隻是被眼前的絢爛繁華迷了心竅,天下首宗宗主的青睞,江湖第一美人的垂青。他以為自己要的,其實並不是真正想要的。”

蔡昭低下頭,緩緩的撕著橘瓣,等剝完了整個坑坑窪窪的橘子,她忽道:“再過幾日,我跟你回瀚海山脈吧。”

慕清晏頗是意外,隨即歡喜之意如泉湧般漫到心頭。他拉住女孩,“真的?你,你不怪我騙你血蘭的事了麼?”

蔡昭譏嘲:“我還當你一輩子都不會問了呢。”

慕清晏歡喜的抱住她,眸生春意,側頭看去,仿佛嫵麗的春枝翠色。

他急急道:“我怕一提這事,你就要借機跟我鬨生分,索性就賴著不說了。你剛才說要跟我回瀚海山脈,是真的麼,快說,是不是真的!”

蔡昭歎道:“你被埋在廢墟中時我就想了,隻要你不死,我便什麼都不怪你。我,我們不要像師父那樣,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慕清晏滿心喜悅,靜靜抱著女孩,滿口稱好。他素來口才靈便,此時此刻卻隻會反反複複的說好,“……下個月我們便啟程吧。”

蔡昭奇道:“為何是下個月,我以為你恨不能明日就走。”

慕清晏道:“你外祖母寧老夫人不是正帶著小晗過來麼?我算著日子他們下月初就到了,我要把你家人認全了再走。”

蔡昭見他一幅認真理論的模樣,噗嗤笑了出來,一把將人撲倒在床鋪上,壓著他的胸膛,去親他泛著青色經絡的雪白脖頸和清晰喉結……

屋門被急促的打開,蔡昭跌跌撞撞的被人推出屋門,然後啪的一聲巨響屋門緊緊關上。

蔡昭還想說兩句,翹翹的鼻尖險些被大力關上的屋門撞到。

在門縫闔上前,裡頭傳出又羞又怒的男子聲音——“沒辦親事前不許再碰我!”

這十個字說的很是清楚,外頭的大叔大嬸大伯大娘外加一群小丫鬟全都聽見了,一時間嘖嘖聲與指責的目光統統落在蔡昭身上。

“嘖嘖,連酒席就沒辦,就想占人家便宜,真是太過分了!”

“不是我說,人家都跟到家裡來了,她還含含糊糊不說清楚,擺明了不想給名份啊。”

“哎喲喲這怎麼成,那不成戲文裡始亂終棄的登徒子了麼?”

“這不行,我得去跟隔壁的三姑六婆說說,叫大家一起來評評理!”

“對對……”

蔡昭看看天,再看看地——真是落英穀美好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