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時間一直在流淌,但書櫥始終沒有流出暗河。

一直身處黑暗,沈珠曦都快沒了時間概念,但她的身體始終沒忘,她大婚之日一直憋在身體裡的那股內急衝動沒忘。

生理上的痛苦和心靈上的痛苦兩相夾擊,再加上水米未進,沈珠曦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的時間越來越多。

每到要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沈珠曦便會在虎口咬上一口。

書櫥的空間狹窄逼仄,她的雙腿一開始還會抽筋,後來,連筋也不抽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減輕身體上的痛苦,她醒著的時候總是在思考。

思考母妃臨死前有沒有想起過她,思考這一切是否又是她喪門星體質的一次作用,思考父皇和太子兵分兩路,究竟誰會順應天意活下來——

也許活了一個,也許活了兩個,也可能,一個都沒活。

沈珠曦靠在濕潤的櫥壁上,迷迷糊糊地想:太子若是死了,父皇一定會傷心落淚的。

沈珠曦十分篤定,自己要是死了,父皇興許隻是歎息一聲,但若太子死了,他定會痛哭流涕。

如果說父皇喜新厭舊的心裡裝著什麼不可替換的人,那一定是太子。

公正地來說,太子並非什麼昆山片玉,隻是投了個好胎,生他的是父皇的結發妻子,青梅竹馬,在最美的年華溘然長逝的元後。

母妃未遭幽禁前,對已經逝去的元後和她留下的太子多有微詞,她和太子的關係並不融洽,可是母妃失勢後,反倒是這個太子對沈珠曦屢次伸出援手。

沈珠曦不可否認,太子的才華沒有兄弟們出色,也有好大喜功,耽於玩樂的性格缺點。但他從不像其他兄妹們一樣刁難她,也不以她取樂,他在水榭涼亭裡聽歌賞舞時若見了她,總會邀請她一道坐下觀看,順道吃茶用點心。

沈珠曦一直記得,十三歲那年的夏日,太子見了穿著錦灰色襦裙的她,用折扇一端挑了挑她的衣袖,皺眉道:“六妹年紀輕輕,怎麼總穿這些死氣沉沉的顏色?”

那日,太子問了她喜歡的顏色,轉日就給她送了一套極漂亮的吊鐘花紅衣裙,沈珠曦興衝衝地穿了一次,卻恰好遇見進宮來看她的傅玄邈。

她難以忘記那套後來無聲無息消失的吊鐘花紅衣裙,也難以忘記傅玄邈落在她衣裙上冰冷的目光。

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穿過鮮豔的衣物,除了——嫁衣。

即便是嫁衣,也隻穿了半天不到,便染上血汙和塵埃混合的烏黑。

意識漸漸模糊,耳邊的水聲逐漸遠去了。沈珠曦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日,禦花園裡的美人蕉鮮豔似火,太子坐在涼亭裡,用折扇挑起她的衣袖,問她喜歡什麼顏色。太子的臉龐在日光下搖晃,忽然變成了傅玄邈,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抬袖放下一枚棋子,含笑看著她為眼前困局冥思苦想。

一時間,眼前的人又變成了母妃,上一刻還將她抱在懷中,下一刻她就指責她不是男兒身,不能幫她穩固帝王的喜愛。

母妃之後,又是父皇,他分明也將她當作過掌上明珠,他將她抱在膝上,指著天上的圓月說:“那裡也有一個小兔子,不過沒有朕的小兔子可愛。”

可是一個接一個的美人入宮,寵冠六宮的人不斷變化,他的掌上明珠也不斷更迭,帝王之愛,比打個噴嚏還要短暫。

曾經坐在他膝頭的小兔子,也在帝王一怒中化作灰燼。

半夢半醒間,沈珠曦淚流不止。

在她即將跌入意識的黑暗時,一縷陽光毫無預兆地照進了書櫥。

……

山林幽靜,一條湍急的小溪叮當作響。溪邊一塊像被斧頭斜著劈過的巨石上躺著三個身形不一的男人,躺在右邊的男人足有九尺多高,光著一雙蒲扇般的大腳,腰粗膀圓,臉生橫肉,偏偏睜得大大的眼睛又圓又亮,人又一板一眼地正躺在巨石之上,顯出一片天真之態。

側躺在中間的男子最為纖瘦,姿勢也最為優雅,他用手臂覆著額頭和眼,單露出一個俊秀的下巴。

最左邊的男子身材修長,奈何姿態最為放浪不羈,臉上又蓋著一頂打漁的鬥笠,隻能瞧見從腦後延伸出的一束長發黑似濃墨。

“好餓,三弟。”那體型最為龐大的漢子說。

“三弟不餓。”中間那個俊秀青年道。

“都響了,我的肚子。”漢子拍了拍肚皮,發出兩聲悶響。

“我忽然想吃西瓜。”青年說:“去年夏天的西瓜那是真甜啊,也不知道老農們澆了什麼,個個又紅又甜……”

“餓了,大哥。”漢子又說。

“是‘大哥,我餓了。’再來一遍。”鬥笠底下的人道。

漢子乖乖重複了一次:“大哥,我餓了。”

鬥笠下的人在布衣上掏了掏,也不知從哪個隱秘的兜裡,竟然摸出了一把炒熟的瓜子。漢子從巨石上坐起,小心翼翼地雙手並用,從半空中的那隻手裡接下了一把瓜子。

“省著點,沒了。”鬥笠下的人說。

漢子果然省著點,用門牙磕開瓜子後,先吃瓜子仁,再嚼瓜子皮。

他一邊吃,一邊茫然地看著水流洶湧的小溪上遊。

“大哥,怎麼沒東西了呢今天?”

“宮裡都打完了,能撈的都撈得差不多了。”

“那再打是啥時候啊?”

“明年吧。”

漢子愁眉苦臉:“明年啊還要?”

躺中間那個說:“你下去撈撈,說不定就能撈著呢。”

“你騙我。”漢子說。

“我們前兩天撿的那閹人,是不是從河裡撈出來的?”

漢子想了想,點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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