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行,一碼歸一碼。”
“那你想怎麼樣?”
“把麵吃了。”李鶩把一直端在右手的碗筷遞給她。沈珠曦的目光觸及大碗裡的麵條,不爭氣地咽了口唾沫。
再等李鶩把大碗進一步推進時,她半推半就地接了。
“我吃不完這麼多。”她殘留著一絲哭音說。
“你吃不完的是我的。”
沈珠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在宮中時,吃不完的食物都是作為賞賜分給身邊親近的宮人。
“在哪兒吃啊?”她說。
“出去吃可以,在這兒吃也可以。”李鶩說。
“在這兒怎麼吃?”
“你沒在床上吃過東西嗎?”
沈珠曦愣了,她呆呆反問:“床上怎麼吃東西?”
李鶩換到床頭,輕輕推她,讓她往裡坐。她剛一坐到裡側,李鶩就跟著坐上了床。
“你……”沈珠曦的臉騰地熱了。
李鶩說:“我最討厭在凳子上杵得像個菩薩了,人生苦短,難道不是應該怎麼舒服怎麼來?”
沈珠曦兩手端著麵碗,心裡還懷著對李鶩的愧疚,趕他下去不是,留他下來也不是,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她已經錯過了拒絕的最佳時機。
李鶩說:“你把腿曲起,碗就放在膝蓋上,左手稍微扶著一點,右手就可以拿筷子吃麵了。”
沈珠曦照他所說做了,可是每個動作都戰戰兢兢。
“如果……如果麵湯灑出來了……”
“灑出了就灑出來了,老子又不是隻有一床被子。”明明隻是一床被單,李鶩卻說得自己好像是萬貫家財的豪富一樣。“沒灑出來時候占多數,你怕什麼?”
是啊,她怕什麼?
在床上吃東西,和外男貼著肩膀——這是不守禮法,可是那又怎樣?
這裡沒有父皇,沒有母妃,沒有傅玄邈,隻有她和李鶩,以及一碗飄著蔥花的細麵。她不需要看誰的臉色,要不要去做,完全取決於她自己的想法。
他們對她棄之不顧的時候,就該想到,她會逐漸遠離他們希望她成為的模樣。
沈珠曦從沒想過,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叛逆,是在床上吃一碗麵。
她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筷,為了避免麵湯濺出,貼著麵碗,慢慢將筷子上的麵條吸入嘴裡。
“怎麼樣?”李鶩等她吃完一筷,問道。
“……好吃。”沈珠曦說:“比我以前吃過的所有麵條都要好吃。”
李鶩得意道:“我說的沒錯吧。”
沈珠曦抬頭朝他笑了笑,眼裡還含著淚光:“沒錯。”
她低下頭繼續吃麵,沒有注意到忽然沉默的李鶩,和他定定的視線。
一碗麵下去三分之一,沈珠曦飽了。她把麵碗遞給旁邊的李鶩,他竟然就著她用過的筷子,直接吃了起來。
沈珠曦這時才覺得有些不對,服侍她的宮人雖然也吃她剩下的菜肴,但不是用的她的筷子呀!
她看著李鶩,欲言又止。
也許民間不講究這個?
無論如何,他吃也吃了,這時說破,反而尷尬。沈珠曦說服自己移開目光,隻聽著身旁呼嚕呼嚕的吃麵聲。
很粗俗,和優雅絲毫沾不上邊的聲音,卻莫名其妙,讓沈珠曦感到一陣安心。
她說:“李鶩——”
“嗯?”李鶩頭也不抬。
她低著頭,竭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之前誤會了你……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過了片刻,李鶩的聲音重新響起了。
“你真是個呆瓜。”他說:“我又沒怪過你。”
那些沉重的情緒,那些自厭和自棄,在這一刻統統從沈珠曦身體裡溜走,她從未如此輕鬆過。
“……謝謝你。”她用蚊蠅之聲道。
“嗯。”
吸食麵條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不優雅,但比任何優雅都要真實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