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蔣家沒有勞力的事,卻又是明擺著的,所以日子過得很拮據,在這種情況下,陳冬梅當然不可能去占人家便宜了。
宋姍是不知道背後這些,大人們的事對她來說太複雜了,而村裡人之間,也總會因為這些那些事爭吵起來,都屬於司空見慣。
到了蠶房。
麵對著不停蠕動的蠶蟲,宋姍還是不敢去碰,隻好去幫忙拿出桑葉來給還未變成亮蠶的蠶喂食,這時候的蠶胃口最大,得兩片桑葉重著,手再將桑葉撕扯幾個洞,鋪到蠶上麵,蠶就會自己從那些洞爬上來吃桑葉,一會兒就能吃光。
喂食蠶很輕鬆,一會兒就完了,宋姍就去到陳冬梅麵前,有些不解:“為什麼要把這蠶給丟了啊?”
“這種全身發硬的蠶是老木蟲(僵蠶),不得結蠶果(結繭),放著也隻是浪費桑葉。”陳冬梅手上動作特彆快,哪些是僵蠶,哪些是過了時間沒有撿出來導致無法吐絲的蠶,一眼就能看到。
壞蠶和吐不出絲的蠶被丟給雞吃,亮蠶則被挑出來放到蠶籠上去,剩下的蠶則繼續喂養桑葉,直到最後所有的蠶都變成了亮蠶,所有的蠶籠上都被放上亮蠶,這養蠶才能算告一段落。
……
陳冬梅忙完了,宋姍才和她一同走回家。
林家外麵的路燈開著,林建業也在編著籮筐,宋姍覺得,林建業大概就是在用這種方式等著妻女回家。
果然,林建業看到女兒和妻子回來,抬起他那張充滿了滄桑的臉笑道:“回來了啊!”
“回來了。”陳冬梅說道。
林建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把東西整理好,拿回屋子裡,明天空閒的時候再繼續。
林平和林安則手腳麻利的把有用的竹子和沒用的竹片分開,沒用的竹片就堆放在壩子上,等曬乾了就可以拿進廚房當柴火燒了。
梁英則早早的燒好了熱水,等待她們回來就可以洗臉洗腳。
家裡人多,盆子也多,林素美單獨有一個小盆子洗臉,還有一個專門的洗腳盆,而林平則和梁英公用一個盆子,也沒有那麼講究,洗臉洗腳都是一個盆子,林建業陳冬梅則也共用一個盆子,而林安嫌棄麻煩,總是在外麵隨便衝衝水就算了,反正也沒有媳婦念叨他,而他自己不嫌棄自己就行了。
宋姍用著單獨的洗臉盆和洗腳盆,竟然生出了幾分不適應來,但林家人一臉的稀鬆平常,就可以知曉,林素美在這個家裡真的很受寵,兩個哥哥一點沒有意見,而嫂子也沒有任何想法。
這時候宋姍才明白林安對劉茵說的那些話的具體含義。
在宋家,她從未聞到過如此香的油香。鄉下裡,能自己種植菜籽,雖然不至於每家分到多少油,也無需像城裡那般需要油票才能買到油,所以大家炒菜時雖然都是節約又節約的放油,也不至於一丁點油腥味都不沾,但宋家偏偏就是那個例外。對於宋奶奶來說,連兒子都生不出來的兒子媳婦,連油都沒有資格吃,分的那點油,直接拿走,算是二房的孝敬。
宋姍隱約聽人說過,伯伯家也沒有吃那油,而是暗地裡去城裡偷偷換成了錢。
她尋著香味來到了廚房,梁英一邊抱著兒子一邊坐在灶前燒火,不時向灶裡丟柴進去,負責鍋裡食物的陳冬梅一聲令下,讓把火燒大一點就多放點柴,讓把火燒小一點就少放一點柴。
鍋裡傳來一陣陣香氣,陳冬梅將螃蟹放進攪拌好的麵粉裡,滾一圈,再丟進鍋裡,滋滋的油香立即傳遍了滿屋子。
宋姍看著燒著火還得哄著孩子的梁英,走上前去,伸出手:“嫂子,讓我來抱晨晨吧!”
宋姍說出這話,自己也是一愣,喊梁英的稱呼簡直是脫口而出。梁英比宋姍還詫異,平時裡她再忙,這個小姑子也絕對不給自己搭一把手的,這會兒竟然主動要抱晨晨了。
晨晨的大名就是林晨,陳冬梅取的名字,連同還沒有影子的小孫子也一同取名了,林夜,一個早晨一個晚上,一聽就知道會是一家人中的兩兄弟。
梁英想拒絕,她還忙得過來,犯不著讓小姑子麻煩,何況一歲多的孩子正是鬨騰的時候,小姑子還是個孩子,耐心有限,抱一會兒逗一下沒什麼,多抱一會兒準嫌煩。
結果林晨直接把兩隻小手伸著,宋姍一下子就接了過來。
林晨衝著宋姍不住的笑。
“這小子倒是親他小姑。”陳冬梅樂嗬嗬的說著。
陳冬梅用一大碗把螃蟹盛起來,然後又把剩下的油盛起來,宋姍看了眼,鍋裡幾乎都不剩下油了,這時候才開始炒菜。
宋姍拿起一根螃蟹的腿,吹冷後,逗小晨晨,他果然很喜歡,歡歡喜喜的舔著,就是和宋姍鬨騰,非要自己拿著,不肯讓宋姍拿。
而林平和林安把雞鴨趕進圈裡後,也開始跑來廚房守著了。
林平看著自己兒子,滿臉都是笑:“這小子倒是知道什麼是好的。”
陳冬梅立即接過話:“謝天謝地不像你。”
林平摸摸鼻子,隻是笑,也不和母親反駁。林平和林安從小到大都養成了習慣,媽說的話一定都是對的,如果不是對的,那一定就會被爹揍,等揍痛了後,就會知道,母親的話絕對千真萬確的正確。
林安則去偷偷拿了點螃蟹吃,被陳冬梅狠狠的瞪了一眼。
在外麵石壩子上處理才砍回來的新鮮竹子的林建業,聽到屋子裡傳出的聲音,爬滿皺紋的臉也堆積了笑容,手上的動作也更快了。先要把竹子用孭刀劃破成均勻的一條一條的,然後再把竹條分層,裡層的黃色部分通常都不需要,被拿來當柴火燒,外層的部分就很有用了,編織背簍、簸箕、籮筐、涼席和蠶籠都需要它,因為這一麵的竹更韌,才能編織成各種生活所需。
這竹子自然是公家的,但下個月開始,陸陸續續就要扳玉米了,得準備無數籮筐和背簍,但編織這些,總會剩下一些竹子,就可以為自家編織些東西了,這大概算是無償編織這些的酬勞,林素美的精致小背簍和小籃子都是這麼得來的。
在林建業編織籮筐時,旁邊也有一些村裡的小朋友守著,林建業編織一會兒後,就會拿起那不需要的裡層的竹片,給孩子們編織一些鳥和斑鳩,林建業也隻會編這兩種小動物,扁一點的就是斑鳩,身子供起來的就是鳥。
到了村上家家戶戶的煙囪裡都升起炊煙時,各個小朋友都陸陸續續被家人喊著名字回家,林建業身邊的小朋友們跑回家,林家的飯菜也上桌了。
林建業去洗手,林平林安兩兄弟去盛飯,陳冬梅則去拿出筷子,然後全家坐在一起,享受這一頓晚餐。
螃蟹當然是最受歡迎的存在,一年到頭難得見點葷腥,頓頓都是紅苕稀飯,能吃上一頓螃蟹,絕對算是豐盛的一餐了。
林安解決了一隻大螃蟹,嘖嘖了兩聲:“那謝長渝怎麼就這麼擅長摸螃蟹啊,個個的個大肉肥,要讓我去捉,全都是小蝦米。”
林安說得一點不誇張,他去捉螃蟹,指甲大小的螃蟹遇到的最多,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把人家給帶回來。
林平也覺得這事玄:“大概他天生就和肉有緣,他哪裡隻是會捉螃蟹,還有泥鰍和螃蟹呢,前幾年還和郭誌強弄到一頭野豬呢!”
那時候謝長渝和郭誌強簡直是人民心中的英雄,弄回來那麼大一頭野豬,村裡每家每戶分點,也能夠有點油腥味,然後謝長渝和郭誌強每天都迎著村民們熱切的目光,希望他們哪天又弄回來一頭野豬,結果這對英雄讓人帶著希望的眼神而來,失望的眼神而去。
哪裡能有那麼多野豬?肯定是深山裡麵跑出來的,而深山裡有什麼動物,誰也不知道。旁邊幾個村的青年,聽說了這事後,還有人也跑進深山裡,結果野豬沒有碰見,碰見了毒蛇,有一個青年當場被毒蛇咬傷,回到家後,青年的妻子替他把毒血吸出來,結果夫妻兩雙雙被毒死了。那事發生後,才沒有人往深山裡跑了,肉雖然好,但也得先有命才行。
梁英聽了幾句,十分感興趣:“這麼說他真把他老漢的打獵手藝學到了?這麼一來,更多的小姑娘想嫁進他們家了。”
這年頭吃點肉不容易,畢竟彆說肉了,連糧食都沒有多的,大家辛辛苦苦種糧食,誰也不敢偷懶,奈何產量就是不高,因著這些原因,生產隊長又提出去開荒了,能多開出一塊田,就能多種點糧食出來。
但誰也不敢嫌棄這樣的生活,能有點稀飯喝不錯了,有些地方的人偷懶耍滑,糧食也不好好種,一個個餓得不行,把閨女偷偷賣給人家當媳婦的人也不少。
“吃飯也堵不上你們的嘴。”陳冬梅聽得不痛快,彆說他們了,她自己也聽到不少想要和謝家攀親的人,聽著總是不是滋味。
前幾年政策不好的時候,謝家能打獵,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光明正大,現在就不一樣了,那打獵來的物品,可以拿去城裡賣了,也沒有人管。大家都說,政策不同了,買賣都放在了明麵上,可是真正敢的沒有多少,就怕政策又回到之前,那不就完了嗎?
現在謝家的生活確實越來越紅火了。
陳冬梅嫌棄的看了眼自己的兩個兒子——人家能捉螃蟹,能捉泥鰍黃鱔,為什麼你們就不能?人家能打獵到野豬,哪怕隻有一次,為什麼你們連隻兔子都沒有拿回來過?
人比人氣死人,兒子比兒子,簡直想扔兒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比豬還能吃。”陳冬梅瞪了眼繼續拿螃蟹的林安。
林安拿著螃蟹腿,拿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一臉懵。
宋姍聽得想笑,但忍住了。林平林安每天那麼忙碌,做的都是力氣活,吃得當然就多了。她胃口小,吃了個玉米,再喝了半碗粥,就覺得飽了。
陳冬梅把兩隻螃蟹大腿敲開,這才遞給女兒,因為知道女兒就愛吃裡麵的肉,但又嫌棄麻煩。
“謝謝媽媽。”宋姍脫口而出,這個稱呼帶來的震驚被她低頭遮掩了,然後一邊吃,一邊掩飾自己心跳如鼓。
媽媽這個稱呼,她一邊向往一邊抵觸,卻在這時候脫口而出了。
陳冬梅喜笑顏開:“果然還是小美最好,我養你們幾十年,你們和我說過謝謝嗎?一次都沒有。”
林平和林安立即低著頭,老老實實的喝稀飯。
林建業也眯起了眼睛,給媳婦夾了夾菜:“彆隻顧著小美,你也吃。”
陳冬梅心裡一甜,矜持的點點頭,這時候的陳冬梅早無早年的美人影子了,身材變形,臉上也起了皺紋,但在林建業眼中,她一如當年嫁給他時那般青春貌美。
……
而謝家,也在享用晚飯,飯桌上的菜色和林家的大同小異。謝長渝吃不慣寡淡的水煮菜,所以謝家在賣了打獵的小動物後,都會在城裡的油鋪購買菜油,所以謝家的菜裡油水含量絕對是生產隊上最高的人家,也就不難想象,為什麼隨著謝長渝長大,他變成了村裡的香餑餑了,陳思雪出門,絕對有人來打探他們家對於謝長渝婚事的想法。
謝長渝啃完了一根玉米,陳思雪順勢就把剩下的那根玉米推過去,這動作惹得謝長萍不滿的撇撇嘴,自己爹媽就是重男輕女,最疼謝長渝這小沒良心的。
謝長渝笑笑,卻沒有接過:“我不想吃了,爸媽,你們自己嘗嘗,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謝長萍歪著頭看他:“味道當然不錯囉,也不看這玉米姓什麼。”
謝長渝把玉米板成兩半,一半給母親,一半給父親。陳思雪和謝明看到兒子這動作,也不好再推辭,但因著兒子想著他們,心裡甜滋滋的,眼睛裡也有著笑容。
謝長渝敲敲謝長萍的碗:“吃你的飯。”
“你那才叫吃飯,我這叫喝紅苕稀飯。”謝長萍哼了一聲,她就是不滿謝長渝這壞習慣,不愛吃紅苕,隻喝米粥,最無語的是大家還都順著他。
謝長渝也有點無奈,他就是不愛吃那玩意,一年到頭都是它,真是看著就不爽。
“行了,彆老和你弟弟鬨騰。”陳思雪看了眼女兒,把最大的那隻螃蟹夾給了她,謝長萍果然心滿意足,不再說什麼了。
謝長渝搖搖頭,女人啊,真是一種複雜的動物。
說句實話,謝長萍對林素美感覺一般,沒好感也沒惡感,林素美在村裡的表現雖有點驕傲,但也能夠理解,林家三房條件本就不錯,再加上林素美在家又得寵,吃的穿的無不是最好,又有那麼一張臉,這樣的人高傲一點是理所當然的事。但自從林素美和知青羅誌帆的事傳出來後,謝長萍對林素美就不那麼待見了,隻覺得林素美白長了那麼雙漂亮眼睛,眼瞎,竟然會看上羅誌帆。
不是謝長萍自己吹噓,自己弟弟比那羅誌帆不知道好多少倍,謝長渝也隻是經常下地乾活曬黑了那麼些,臉長得精致帥氣,完全把陳思雪的美遺傳到了,放眼整個生產隊,還有誰比自己弟弟長得更好看?就更彆提謝長渝還能夠自己賺錢,對父母也孝順,身高也到位,條件在生產隊說是第二沒人敢排第一。結果林素美偏偏看上了羅誌帆,那羅誌帆有什麼,要錢沒錢要房沒房,長得還算過得去,一身書卷氣,一看就不能乾活,林素美不是眼瞎是什麼?
陳思雪拿了碗舀水,喝了兩口才看向自己小女兒,歎了一口氣:“你也彆那麼說長渝,他心裡也不好受。”
“誰讓他那麼膚淺隻喜歡漂亮的?他活該。”謝長萍雙手抱胸,也不是真不關心,就是人家沒有看上他,難不成還能勉強?而且真鬨出點什麼,村裡的人八卦起來,不需要想象就知道那話會有多難聽。
陳思雪把碗一推,忍不住又歎氣。
謝長萍趕緊坐過來:“媽,你也彆擔心,就憑著我們家的條件,長渝保準給你帶回個漂亮又孝順的兒媳婦。我說實話。就這樣也好,要是長渝和林素美真看對眼了,指不定多麻煩。”
陳思雪自然懂這個道理,林素美在林家受儘寵愛,行事難免隻顧自己,並不是兒媳婦的好人選,更何況整個生產隊裡林姓人士居多,大多沾親帶故,住在一起簡直就是迎回來一個公主供著,她自己也不是很樂意有這麼個兒媳婦。
但話是這麼說,畢竟兒子真喜歡,而且陳思雪自己明白,林素美之所以對兒子這麼個態度,說不定還是被自己影響了。陳思雪和陳冬梅出嫁前就是在同一個村裡,兩人都是村裡有名的美人,不過人嘛,都有對比的心思,陳思雪的美名一直排在陳冬梅之前,這讓陳冬梅一直不快。後來陳冬梅嫁給了條件不錯的林建業,而陳思雪因為爺爺的關係嫁給了條件不怎樣的謝明,這讓陳冬梅覺得自己贏回來一局,結果隨著謝明學會了打獵,謝家的日子越過越好,這又讓陳冬梅不是滋味了,這些年來兩人沒少起齷齪。
以前陳思雪沒少和陳冬梅鬨不愉快,自從發現長渝心思後,便忍著讓著,但一點用都沒有,兩家關係依然不怎麼樣。
陳思雪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長渝沒入林素美的眼,如此一來當然就對兒子內疚了。陳思雪會這麼想,也情有可原,畢竟謝長渝的條件擺在那裡,多少人都托人來打聽謝長渝的心思,甚至有大膽的小姑娘跑來看他,由此可見他多招小姑娘喜歡了。
謝長渝自是不知道自己母親在家裡為自己的事長籲短歎,徑直的去到郭家,他和郭誌強打小一起長大,小時候一起做壞事時總是一人乾一人放哨,配合得無比默契,多年以來兩人的友誼沒半點褪色,甚至隨著時間更加升華了。對郭誌強來說,謝長渝不隻是好朋友那麼簡單,郭誌強父親出意外逝世後,母親偷偷跑了,從那以後郭誌強便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那時候窮啊,郭誌強又是一個小孩子,若不是謝長渝偷偷摸摸送來一些吃的,郭誌強覺得自己大概都撐不下去。
對兩個少年來說,彼此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