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怎麼就生了這個天殺的女兒,一點都不孝順,生下她時就該丟進糞池裡淹死。
……
她是不該存在的孩子。
陳冬梅感覺到女兒有些不對,立即追上去,碰到葛紅時,下意識嫌棄的皺皺眉頭,葛紅挑著糞桶的身體縮了縮,主動給陳冬梅讓道。
陳冬梅看到女兒,也不理會葛紅,趕緊跑過去:“你這丫頭,跑這麼快做什麼!”
宋姍隻是目光複雜的看著葛紅的背影。
陳冬梅看到了,摸摸宋姍的頭:“和她家的人離遠一點,根子都壞了,我看他們家那兩個女兒也會像她一樣的重男輕女。”
這地方的大環境算是物以稀為貴,女兒少的家庭兒子金貴,兒子多的家庭,女兒就金貴,雖說重男輕女的思想受到幾千年的影響,但對女兒,若是付出得比兒子少,當母親的自己都會慚愧,也就導致女孩子也會為自己爭取利益,父母偏心家裡的哥哥或者弟弟,女兒自己都會不滿。
在這種大環境下,像宋家那樣極致重男輕女的家庭,就是奇葩一樣的存在。
村裡人都說是宋家老大爺的錯,娶了個外省的女人回來,禍害了後輩,在她這重男輕女的婆婆下,兩個媳婦都極度重男輕女,真是應證了那句話,婆婆不好壞一門。
宋姍迷茫的覺得有什麼不對:“兩個女兒?”
“是啊,宋雨和宋雪。”陳冬梅撇撇嘴,這樣家庭出來的女兒,她是不得要的,很可能也會這樣重男輕女。
她的兒媳婦梁英性格雖然也溫柔柔和,卻不是因為重男輕女,而是梁英家庭條件確實差,又是長女,得照顧弟弟妹妹,弟弟妹妹太過頑皮,當姐姐的性格隻能被磨合得平滑了。
“還……還有一個呢?”
“你說宋淵啊,她那寶貝兒子還在學校念住讀呢!”
陳冬梅說著就更不滿了,兩個女兒完全不讓人家念書,操持家務,還得掙公分,卻讓兒子念書,還是去念住讀。宋老二多怕他老娘的人啊,為了這個兒子,竟然也敢挺著腰杆去找他老娘要錢。
寶貝兒子?
宋姍睜大了眼睛,怎麼會是兒子?
陳思雪拿了碗舀水,喝了兩口才看向自己小女兒,歎了一口氣:“你也彆那麼說長渝,他心裡也不好受。”
“誰讓他那麼膚淺隻喜歡漂亮的?他活該。”謝長萍雙手抱胸,也不是真不關心,就是人家沒有看上他,難不成還能勉強?而且真鬨出點什麼,村裡的人八卦起來,不需要想象就知道那話會有多難聽。
陳思雪把碗一推,忍不住又歎氣。
謝長萍趕緊坐過來:“媽,你也彆擔心,就憑著我們家的條件,長渝保準給你帶回個漂亮又孝順的兒媳婦。我說實話。就這樣也好,要是長渝和林素美真看對眼了,指不定多麻煩。”
陳思雪自然懂這個道理,林素美在林家受儘寵愛,行事難免隻顧自己,並不是兒媳婦的好人選,更何況整個生產隊裡林姓人士居多,大多沾親帶故,住在一起簡直就是迎回來一個公主供著,她自己也不是很樂意有這麼個兒媳婦。
但話是這麼說,畢竟兒子真喜歡,而且陳思雪自己明白,林素美之所以對兒子這麼個態度,說不定還是被自己影響了。陳思雪和陳冬梅出嫁前就是在同一個村裡,兩人都是村裡有名的美人,不過人嘛,都有對比的心思,陳思雪的美名一直排在陳冬梅之前,這讓陳冬梅一直不快。後來陳冬梅嫁給了條件不錯的林建業,而陳思雪因為爺爺的關係嫁給了條件不怎樣的謝明,這讓陳冬梅覺得自己贏回來一局,結果隨著謝明學會了打獵,謝家的日子越過越好,這又讓陳冬梅不是滋味了,這些年來兩人沒少起齷齪。
以前陳思雪沒少和陳冬梅鬨不愉快,自從發現長渝心思後,便忍著讓著,但一點用都沒有,兩家關係依然不怎麼樣。
陳思雪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長渝沒入林素美的眼,如此一來當然就對兒子內疚了。陳思雪會這麼想,也情有可原,畢竟謝長渝的條件擺在那裡,多少人都托人來打聽謝長渝的心思,甚至有大膽的小姑娘跑來看他,由此可見他多招小姑娘喜歡了。
謝長渝自是不知道自己母親在家裡為自己的事長籲短歎,徑直的去到郭家,他和郭誌強打小一起長大,小時候一起做壞事時總是一人乾一人放哨,配合得無比默契,多年以來兩人的友誼沒半點褪色,甚至隨著時間更加升華了。對郭誌強來說,謝長渝不隻是好朋友那麼簡單,郭誌強父親出意外逝世後,母親偷偷跑了,從那以後郭誌強便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那時候窮啊,郭誌強又是一個小孩子,若不是謝長渝偷偷摸摸送來一些吃的,郭誌強覺得自己大概都撐不下去。
對兩個少年來說,彼此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郭誌強也是剛開完會回家,一看到謝長渝,忍不住笑了:“怎麼過來了?”
謝長渝臉色不是很好,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乾脆就不出聲。
郭誌強看了他半響:“行了,我知道了,幫你去瞧瞧林素美究竟怎麼樣了。你也彆擔心,哪那麼容易摔成傻子,一些人說風就是雨。”
謝長渝聽了這話,半響沒出聲,好一會兒後才抬起頭:“算了。”
郭誌強詫異的看向謝長渝。
謝長渝嘴角翹了翹,打聽了又能如何,親自去看她又如何,她想要看到的人又不是他。
他想起偶然撞到林素美和羅誌帆偷偷坐在小溪邊的場景,她害羞的笑著,笑得那麼甜那麼美,卻隻是因為另外一個男人。
二姐罵他犯賤,也沒罵錯。
郭誌強挑挑眉:“哎,我說你這麼死腦筋乾什麼,那林素美除了一張臉能看,還有什麼優點?找老婆就得找溫柔懂事賢惠的,她就不合適我們這樣的人。”
謝長渝不想聽這些話,乾脆起身打算離開:“我回去了。”
“哎,你……”郭誌強沒能喊住謝長渝。
郭誌強思索了一番,那林素美雖然長得漂亮,但他看不上,也覺得配不上自己兄弟,長渝完全可以找個更好的女人,但這個東西也不能這麼說,按照謝家的條件,還真能夠供得起林素美這尊大佛,前提是林素美不要作妖。
郭誌強起身,乾脆的出門,誰讓他們是兄弟呢,該打探的還是要打探。
宋姍被送到了衛生所,醫生隨便檢查了一遍,連藥都沒有開,就讓他們把人給帶回去。
林安一臉懵:“我妹妹這是怎麼了?”
“沒傷口沒摔著,大概被嚇著了。”
“那她怎麼不說話?”
“不是說了被嚇著了?”醫生抬眼看了林安一眼,滿滿的嫌棄。
林安:“不用開藥嗎?”
“沒事吃什麼藥?”
……
於是林安又一臉懵逼的把宋姍給送回家。
陳冬梅則拍著自己胸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但又懷疑衛生所的醫生醫術不高,想著要不要帶小美去城裡的醫院瞧瞧。
他們走到半程時,同來看他們的大部隊遇上了,林家人是真多,一共四房人,老大林建國和其妻易芳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老二林建黨和其妻陳霞生了三個兒子,老三林建業和其妻陳冬梅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四林建民和其妻劉芸生了三個兒子,如此多的人一同趕來,很是熱鬨。
早年的時候四家人還有那麼點矛盾,為些小事斤斤計較,自從兩位老人過世後,四家人的關係反而密切了起來,老人已經離開了,兄弟幾人隻能夠互相依靠,有好事大家沾個光,出事的話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能幫多少幫多少。
這會兒出事的是林家最寶貝的女孩子,大家能不上心?
林建業是擔心壞了,林家子孫多,沒生女孩的運道,能有個女孩特彆難得,於是女孩金貴,這麼一來大家自然而然就寵著嗬護著了。
林建業先看了看女兒,喊了林素美幾聲,發現她真的如大家所言的那樣不開口說話,一時著急起來,立即問妻子怎麼回事。
陳冬梅先說了醫生的話,再說了女兒從桑樹上摔下來的事:“要是小美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饒不了蔣春葉,嘴饞就罷了,竟然讓小美去桑樹上給她摘蠶蠶泡……”
陳冬梅瞧了眼女兒,越說越氣。
大家在逗了宋姍一會兒後,都感覺到了不對勁,一時之間,竟沒有人說話。
一直到回到林家,誰都沒有離開,似乎想趁著大家都在,拿出個章程來,是去醫院看看還是怎麼,去醫院就得花錢,還得要介紹信。這兩樣東西都不算事,林建國本就是隊長,開介紹信很簡單,而林建業家本就算得上富裕,自然舍得花錢。
宋姍被折騰了一通,此刻心跳得很快,仿佛都快要跳了出來。
麵前的人如此真實,他們說的話如此真實,夢境裡真的會有如此真實的畫麵嗎?
她用指甲輕輕的刺自己的皮膚,痛意傳來,讓她大腦瞬間空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又發生了什麼?
她看到周圍的人,看到了他們的眼睛,也看到了他們眼睛中映著的自己的身影,那不是她自己,是一個熟悉的麵孔。
“我……我要鏡子。”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聽到話的陳冬梅喜形於色,立即要去拿鏡子,並非常滿足,這才是自己女兒,愛美,愛照鏡子。
宋姍大腦裡自然而然出現一些記憶,仿佛這些記憶原本就屬於她自己,隻是得在回憶起具體事時這些記憶才會湧出來,林素美有一個小小的梳妝鏡,那是林海燕特地托人從外省帶回來的鏡子,是送給她十五歲的生日禮物。
陳冬梅把鏡子拿來,果然是她記憶裡的那個鏡子。
她拿過鏡子。
鏡子裡露出一張精致小巧的臉,這張臉屬於林素美,準確來說是十六歲的林素美,正值青春年華,雖未綻放出美豔不可方物的絕色氣息,卻已有大美人的雛形,仿若含苞欲放的玫瑰,清露染色,豔奪芳魂。
這林建業是木匠沒錯,給家裡打家具也沒啥,但若不是心疼這個女兒,哪裡能夠做得如此仔細,不就農村姑娘,哪裡需要什麼梳妝台和床頭櫃,完全多餘,更彆說連邊緣都精心打磨光滑,就怕咯著手了。
如果有心人在林家三房這裡的每個屋子裡查看一下,就會知道差距了,林建業自己屋子裡最空,就一衣櫃和一張放東西的桌子,林平和林安的屋子不空了,但他們那家具還真不是因為得寵得來,而是陳冬梅讓林建業用來練手,管它好看不好看,做出來就放進兩兄弟的屋子裡,等手上活熟練了,才最後給林素美的屋子裡打家具。
彆說,打家具的時候,林平和林安比誰都高興,做出來一個東西,都恨不得搬進自己屋子裡,差點爭起來,最後的解決方式也簡單,一人一樣,誰都不吃虧。
有林平和林安兩個屋子裡的家具練手,林素美屋子裡的家具可不就精致了?
林素美的架子床上還套著一層薄薄的床帳,洗過多次,用的時間也久了,現在微微發黃,但能擁有這樣一個床帳,也是非常得意的一件事了,至少在第九生產大隊,林素美就是這獨一份,要知道現在買什麼都要布票,大家連自己穿的都沒布票做,更何況是奢侈的買床帳了,好些城裡人可都沒有這金貴玩意兒。
為著這床帳,陳冬梅也沒少肉疼。
夏天的時候,天氣悶熱,總有蚊蟲,大家也都習慣了,受不了的時候就去山上扯些草來,滿屋子的熏,總能熏死一些蚊蟲。但林素美不樂意啊,光是癢兩下還沒什麼,關鍵是會起疙瘩,她不樂意了,撒嬌著讓媽媽想辦法。
陳冬梅能怎麼著,隻能帶林素美去想辦法,原本淘了一個發黃的床帳,雖然是彆人用過的,但還非常完好,也能用。林素美就是不肯,她怎麼能用彆人用過的床帳,必須要新的,陳冬梅當時也沉了臉色,她疼女兒是一回事,但絕對不能過度,到底如了女兒的意,卻是克扣了女兒幾個月的糕點錢。
凡事都得付出一點小代價,這就是陳冬梅想告訴女兒的事。
宋姍睜眼就是被用線捆到兩邊的床帳,這樣的床帳她當然熟悉,雖然她一直沒有機會用過,床帳垂下,是一個床頭櫃,上麵擺放著幾塊小糕點和一個小瓷杯,這是林素美平時喝水的杯子和零食。
宋姍揉著自己的頭,為這個陌生的地方,還為她腦海裡傳來的熟悉記憶。
林素美的記憶,她忍不住頭皮發麻,同時也心驚膽戰。
直到陳冬梅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床上,整張床都凹陷下去了一塊,讓人都懷疑這床會坍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