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春葉有點懵,不明白為什麼來送雞蛋,結果雞蛋沒有送出去,反而得到了一包蠶蠶泡。
宋姍看著陳冬梅的行為,若有所思。
陳冬梅摸摸女兒的頭:“我去蠶房幫忙了,你乖乖待在家裡。”
“媽媽,我和你一起去。”宋姍拉著陳冬梅的袖子。
“你以前不是嫌那蠶很嚇人?”
“蠶嚇人,可是有媽媽在啊!”
“那走吧!”
宋姍以前可沒有機會去蠶房,那摘桑葉喂蠶這種輕鬆的活計她家撈不到,老是能聽到葛紅念叨著一些人家撿便宜,能撈到輕鬆的活,他們外姓的活永遠又苦又累。
但宋姍見過繭,沒有辦法想象,那個白色的橢圓球裡麵竟然裝著一隻長著翅膀的生物,它得破繭才能夠出來,如果死在裡麵,就會把繭汙染,變成壞繭。她在書上看過一句話,蝴蝶的美麗是因為她破繭而出所經曆的磨難造就。但蠶繭破繭而出不是蝴蝶,而是白撲撲蛾,身體胖胖的,像是因為太重而無法高飛,可是那時候她覺得,這樣的娥才真實,才像她自己,不需要多美麗,隻要能長那一雙翅膀,她就願意經曆破繭的痛苦。
“媽媽,你剛才為什麼不要蔣春葉家提來的雞蛋啊?”
在這個肉類很少的年代,雞蛋就是某種替代物了,吃不到肉,吃點雞蛋也是好的,能夠解解饞,因為雞蛋的特殊性,也變成了某種交換物品的通用流通貨物,通常大家都會說,多少雞蛋能換鹽之類的話,由此可見雞蛋所占的位置。
陳冬梅歎一口氣:“她家日子也不好過,就指著一點雞蛋換油鹽,就這麼拿來十個雞蛋,我怎麼能收?何況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雞蛋,不去占那些便宜。”
事實上是陳冬梅雖然在自家壩子上罵了一通,也知曉自己隻是生氣彆人在背後說閒話,又遷怒了蔣春葉,而蔣春葉也不過一個小女娃子,這個年齡嘴饞本就是天性,沒有必要追著人家不放,何況蔣春葉肯定也被她母親給收拾了一頓。
而陳冬梅對蔣家的感覺卻是不壞,雖然村裡人也喜歡以他家為樂子。
小淑芳就生了兩個女兒,蔣春花和蔣春葉,生下蔣春葉時,蔣大強的老媽子就揣度著兒子離婚,因為她算過了,這個女人生不出兒子來。蔣大強卻是舍不得兩個丫頭,又被母親鬨得煩,那時候小淑芳突然就硬氣了,和婆子媽對著乾,對著杠,甚至對著罵,讓蔣大強自己選,要老婆孩子還是要媽。
後來小淑芳和蔣大強自己單過,小淑芳梗著一口氣,也不肯再生孩子了,就守著兩個女兒,彆人不是說她可憐嗎,她就是要讓那些看低她的人閉嘴。
陳冬梅覺得,一個女人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麵對的壓力原本就很大,心裡也是佩服得很。
女人都是逼出來的,要不是氣到了極點,怎麼可能逼著自己硬氣和強硬變成不可理喻又凶又惡的女人。
現在蔣家和宋家離得近,一家極度重男輕女,一家隻有兩個女兒,前些年鬨了不少,但奇怪的是小淑芳竟然沒有吃虧,把那宋家兩個老人諷刺得都不敢還口。
但蔣家沒有勞力的事,卻又是明擺著的,所以日子過得很拮據,在這種情況下,陳冬梅當然不可能去占人家便宜了。
宋姍是不知道背後這些,大人們的事太複雜了,而村裡人之間,也總會因為這些那些事爭吵起來,都屬於司空見慣。
到了蠶房。
麵對著不停蠕動的蠶蟲,宋姍還是不敢去碰,隻好去幫忙拿出桑葉來給還未變成亮蠶的蠶喂食,這時候的蠶胃口最大,得兩片桑葉重著,手再將桑葉撕扯幾個洞,鋪到蠶上麵,蠶就會自己從那些洞爬上來吃桑葉,一會兒就能吃光。
喂食蠶很輕鬆,一會兒就完了,宋姍就去到陳冬梅麵前,有些不解:“為什麼要把這蠶給丟了啊?”
“這種全身發硬的蠶是老木蟲(僵蠶),不得結蠶果(結繭),放著也隻是浪費桑葉。”陳冬梅手上動作特彆快,哪些是僵蠶,哪些是過了時間沒有撿出來導致無法吐絲的蠶,一眼就能看到。
壞蠶和吐不出絲的蠶被丟給雞吃,亮蠶則被挑出來放到蠶籠上去,剩下的蠶則繼續喂養桑葉,直到最後所有的蠶都變成了亮蠶,所有的蠶籠上都被放上亮蠶,這養蠶才能算告一段落。
……
陳冬梅忙完了,宋姍才和她一同走回家。
林家外麵的路燈開著,林建業也在編著籮筐,宋姍覺得,林建業大概就是在用這種方式等著妻女回家。
果然,林建業看到女兒和妻子回來,抬起他那張充滿了滄桑的臉笑道:“回來了啊!”
“回來了。”陳冬梅說道。
林建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把東西整理好,拿回屋子裡,明天空閒的時候再繼續。
林平和林安則手腳麻利的把有用的竹子和沒用的竹片分開,沒用的竹片就堆放在壩子上,等曬乾了就可以拿進廚房當柴火燒了。
梁英則早早的燒好了熱水,等待她們回來就可以洗臉洗腳。
家裡人多,盆子也多,林素美單獨有一個小盆子洗臉,還有一個專門的洗腳盆,而林平則和梁英公用一個盆子,也沒有那麼講究,洗臉洗腳都是一個盆子,林建業陳冬梅則也共用一個盆子,而林安嫌棄麻煩,總是在外麵隨便衝衝水就算了,反正也沒有媳婦念叨他,而他自己不嫌棄自己就行了。
宋姍用著單獨的洗臉盆和洗腳盆,竟然生出了幾分不適應來,但林家人一臉的稀鬆平常,就可以知曉,林素美在這個家裡真的很受寵,兩個哥哥一點沒有意見,而嫂子也沒有任何想法。
這時候宋姍才明白林安對劉茵說的那些話的具體含義。
是夢吧,一個長長的夢,夢境結束後,陸宙會帶著她一起去辦理結婚證,從此以後她的人生不再是一個人,有困難有挫折都可以和另外一個人分享承擔,從此以後她不必獨自立足於一座陌生的城市。
或許是自我暗示有了作用,她真的睡著了。
陳冬梅叉腰在屋前的石壩子上破口大罵:“哪個在背後說我女兒的壞話,那麼有本事來我麵前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竟然敢說小美摔傻了,你們才傻,全家都傻。”
“彆以為我不曉得,一些人天天想讓我家倒黴,就是不如意你意,我家小美好在呢!現在好好的,以後好好的,嫉妒死你們這些長舌婦。在背後說人壞話,也不怕鬼半夜來剪斷舌頭。”
“我家小美從桑樹上摔下來了,下麵都是土,能摔個什麼樣,長了腦子的都曉得。我們自家的桑樹,自家的土地,沒偷沒搶的,輪得到你們講空話?哼,小美就是人太好,那嘴賤的要吃桑泡就上樹給她摘,結果自己摔倒了,那好吃鬼卻跑得快。”
“你們這些人我就不信家裡沒養女兒,成天打胡亂說,彆以為我不曉得是哪些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我都記著呢!哪天我心情不好,也弄個名頭說你們女兒摔傻了。”
……
林平的媳婦梁英抱著一歲的兒子看向自己婆婆,她對這個婆婆有些害怕,嫁進來之前都有人說過了,自己婆婆是個厲害的,所以婆婆讓她往東她絕不往西,這會兒看著婆婆口沫亂飛的罵著村裡人,很有一股衝動想去為婆婆倒一杯水,但總歸忍住了,抱著兒子回自己房間。
林建業坐在大門檻上,手裡拿著一根老煙杆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煙草是自家種的,不用花錢買,村裡人吃煙都這樣,他瞧著自己媳婦,有心想說什麼,終歸是忍住了。
陳冬梅能嫁給林建業,林建業心裡甜得不行,活了這輩子,就沒那麼高興過,滿心想著要讓媳婦過上好日子。那時候陳冬梅長得漂亮,皮膚也比一般農村婦人白,走路時姿態婀娜,反正林建業就沒有見過哪個有自己媳婦好看。她說話也是細聲細氣,讓林建業聽著格外歡喜,哪怕她瞪他時不耐煩的話都聽得甜滋滋,讓兩個哥哥都說他結婚結得人都高興傻了。
林建業是一腔熱血希望媳婦過好一點,結果呢?
四兄弟都跟著父母一起住,彆說吃的了,住的也是那最差的屋子。林建國是老大,父母怎麼都不會虧了老大,更何況林建國還有本事,能和村上有能力的人說上話。林建民是最小的孩子,父母疼幺兒這話沒錯,反正林建民是不得被虧待。於是乎林家被虧的就是林建黨和林建業了,但偏偏林建黨有一門石匠的手藝,日子過得不錯,有錢,於是父母對林建黨十分看重,誰讓他最有出息呢?於是乎,林建業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存在了。
林家的屋子,住不下後,第一次擴建時,林建業出錢出力,擴建的房子卻是給了二房家住,理由是二房孩子多住不下了;第二次擴建時,林建業又是出錢出力,擴建的房子給了四房,理由是老四該娶媳婦了,沒房子能娶到好媳婦嗎?如果林建業爭那房子,就是故意不讓老四找媳婦。一個大帽子扣下來,林建業不同意也得同意。
林建業不得自己父母寵,讓陳冬梅也跟著他一起受苦,剛結婚的那些年,沒少鬨矛盾,陳冬梅受到委屈時,沒少躲在房間裡哭,讓林建業也看著難受。他們三房如此不受父母看待,一來是因為林建業沒有聽母親的話娶母親看重的那個女人,二來則是因為林建業在幾個兄弟當中,的確沒啥本事,因此他對陳冬梅一直感到愧疚,若是他能夠像自己二哥那樣有本事能掙錢,也不至於被自己父母看低。
因為曆史和文化環境等等的關係,當地生活沒有分家一說,通常情況下都是子女結婚後便自成一家,錢財物品也在這時候分割乾淨,至於父母是獨立生活還是跟著子女,就視每家的情況而定了。
在老四林建民結婚後,一大家子人徹底分開了。當時窮,很窮,林建業也是幾個兄弟之間條件最差的那個。偏偏這個時候,他們的父母要求,每家跟一個月,然後在林建國家住一個月後,林建黨就讓兩個老人直接住到老三家裡去。因為之前兩位老人在林建黨家裡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林建黨出門賺錢去了,陳霞身體也不好,沒有辦法照顧孩子,就讓兩個老人跟著二房,幫著照顧孩子。林建黨覺得,得用那個時間抵這次的順序,至於照顧孩子,兩個老人待在哪家不會稍微照顧一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