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點, 不管怎麼說,皇帝始終是皇帝,隻要他還在那個位置上一天, 能做的事情遠比旁人想的多。
比如這次, 在為柳妃報仇的路上,他顯然是精心策劃了很久,暗中蟄伏,且卓有成效,就是人瘋了點兒, 腦子不太好使。
這些事有大人物處理,識灩目前說破天就是個小繡莊的東家, 每日裡吃吃喝喝,養養身體,順便聽陸紅芍與五公主說說話, 聊聊天兒, 樂得自在。
然後暗地裡將她的小繡莊從京城延展出去, 大有開向全國的趨勢。
經過中毒一事, 識灩做什麼事一家人都順著她, 隻要她開心就好,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杜識有都能努力著去摘一把, 可惜識灩太懂事,並未提出過讓人這般為難的要求。
這就讓一家人更加心疼她, 幾乎到了什麼都不讓她乾, 恨不得連飯都幫她喂下去的程度,隻要她多走兩步路,晚睡一刻鐘, 漫娘就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一副害怕擔憂又委屈的樣子,讓識灩著實吃不消。
於是識灩決定出門走走。
這一走,就走到了白馬寺。
本朝的白馬寺是天下佛教中心,香火鼎盛,達官貴人接踵而至,平民百姓絡繹不絕,可謂是信眾遍布天下。
有此奇景,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功於當今天子在十幾年前,於心愛的柳妃死後,開始篤信佛教,希望給心愛之人和他自己求一個來生。
雖然這些話皇帝對誰都沒說過,但民間關於他和柳妃的話本子數不勝數,白馬寺的香火也是那時候開始越加旺盛的。
識灩頂著一張標誌性黑臉目標過大,於是隨手戴了一頂帷帽,堪堪遮住下巴不至於影響走路,但這一遮吧,就遮出了毛病。
身條修長,行止間自帶一股灑脫氣質,一看就出身不凡,雖然身邊沒有帶一個下人,雖然看不清楚臉,但外人就是知道,這是個貌美的女子,還是個十分有個性的貌美女子。
這不,就有色迷心竅的想上前搭訕。
人未至,聲先到,對著識灩大獻殷勤:“小姐小心,這裡有塊兒石頭,小心絆倒,讓在下幫你移開。”
識灩瞧著被這人同夥方才扔過來,正咕嚕嚕滾動到她腳下的,成年男子拳頭大的石頭,眼角微抽。
緩緩抬頭。
來人手握一把鑲金嵌玉折扇,刷一下在識灩麵前打開,連著扇了兩下,想將識灩麵前礙事的麵紗煽起來,好一睹美人芳容。
結果。
扇了兩下。
沒動。
再煽兩下。
紋絲不動。
這位自詡風流的公子哥兒不信邪,朝著自己臉煽了兩下,很好,很大力,風很足,將他額前修飾臉型的劉海煽的隨風亂舞,瞬間暴露了他是娃娃臉的事實。
於是又對著識灩的麵紗再次煽了兩下。
一動不動。
百試百靈的一招,竟然麵臨翻車的風險,簡直邪了門兒了,公子哥兒已經顧不上一睹美人兒芳容,隻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於是直接上手去掀識灩的麵紗,想瞅瞅麵紗是不是鐵打的。
一個麵紗而已,識灩不想被人掀起的時候,就算天下最頂尖的武者站在麵前也無處下手。
她瞧著麵前這人有點兒意思,明明眼神清明,心思深沉,卻要裝出一副油腔滑調的紈絝樣子來,身邊還圍著一群真正不學無術,隻會在他調戲女子時加油助威的廢物,這份心思著實叫識灩感到一絲絲好奇。
就在這人伸出手的同時,身後的那群紈絝之中傳來一陣歡呼,有人嚷嚷道:“殿下,快!掀起來讓兄弟們一起瞧瞧到底是何等模樣的美人兒。
若是真的美,今晚殿下就能直接入洞房咯!”
“是啊是啊,六殿下,看這女子身段模樣陌生的緊,肯定不是幾個國公大臣家裡的小姐,出門連個侍女都不帶,出身必定不好,您要是看上了,今兒直接帶回府上都成。”
識灩從這一群人的起哄聲中得到了眼前之人的真實身份信息。
六皇子,那個皇帝和柳妃妹妹生的兒子。
這就有意思了。
但不論多有意思,也不能避免眼前之人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屁孩兒的事實,識灩掐指一算,她今年十九,二皇子也就是太子今年十五,五公主十四歲,八公主十三,而眼前的六皇子,最多十二歲。
這麼大點兒孩子,不管因為什麼原因,長期將自己裝扮成一個調戲民女的紈絝,都不太合適吧?但看周圍這群人習以為常的表情,識灩懷疑自己離開紈絝圈兒太久,以至於不清楚現在的行情了。
尤其是,他在六皇子身後那群加油助威的狗腿子之中,還瞧見了男主陳仕美的身影,這感覺,怎麼說呢,就是出門沒看黃曆,踩屎一般。
識灩眼眸微眯,心下有了主意,在六皇子手伸過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做,任由這張臉大大方方的暴露於人前。
且朝著六皇子露齒一笑,露出明晃晃一排大白牙。
衝擊力太大,六皇子毫無心理準備,或者說現實和自己的預期差距過甚,導致六皇子一時無法接受,當即蹬蹬蹬後退三步,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識灩,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蒼白著臉,這表情明顯不是裝的,是真被嚇到了。
識灩覺得好笑,索性將帷帽取下,雙手後背,朝那群紈絝的方向瞧去,露出森森白牙:“聽說,有人要帶我回家?咱們這就走吧,剛好我今年二十五還沒嫁一個好人家,有個小相公也不是不可以呢!”
說著上前一步,一腳踩在被幾人仍過來的那塊兒石頭上,眉頭微皺,一臉嫌棄,腳挪開時,石頭已經化為粉末,風一吹,輕輕飄散的空中,差點兒糊了人的眼。
一群紈絝甚至連識灩是何樣貌都沒看清,隻瞧見一張堪比黑炭球的臉,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被她展現出來的大力驚的哇哇大叫。
偏識灩不肯放過他們,眼珠子在一群人下三路瞧一眼,又在地上方才放有一塊石頭的地方瞧一眼,意思非常明顯。
這群人頓時覺得蛋蛋一涼,夾緊雙腿,瑟瑟發抖,是真害怕了。
既怕識灩一言不合真拉著他們誰去成親,又怕識灩一言不合就動腳,這一腳下去,連石頭都能成粉末,他們的小身板兒可扛不住造。
尤其是識灩那一眼一眼的看過來,還沒動腳,蛋蛋就不由自主的開始疼,於是拉著六皇子落荒而逃。
混雜在人群中的陳仕美,見到帷帽下的人是識灩的那種震驚無以言表,好幾次轉頭想對識灩說什麼,可惜識灩懶得搭理他。
隻偏頭對旁邊大樹方向道:“還不出來?想看到什麼時候?”
樹上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後,從上麵跳下來一高一矮兩個男子,後麵那個明顯是護衛,前麵這個臉上被蚊子咬了一個包,頭頂上還沾著兩片樹葉的,眼睛倒是與識灩如出一轍。
日頭當空,識灩重新將帷帽戴在頭頂遮陽,雙手後背,好整以暇的看著眼前之人。
那人被識灩瞧的麵色微紅,拱手行禮道:“姑娘莫怪,方才那人是家中幼弟,頑皮了些,在下在這裡給姑娘賠禮了。”
識灩幽幽道:“你們家都是做了錯事,等當事人指出來後再賠禮的嗎?若非我生的黑,沒被你幼弟瞧上,才幸免於難。
若我真被你家幼弟瞧中帶回家中成就好事,我這受害者,還得不到你一句賠禮呢,這都是什麼強盜邏輯?嗯?
你自己說說,我要你一句賠禮有何用?”
那人一愣,顯然沒想到有人說話會這般不客氣,很快回過神,語氣真誠道:“姑娘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小繡莊東家吧,還請海涵,賠禮稍後會送到府上,保證讓你滿意為止。”
反正這賠禮自己是不會出的,誰闖的禍誰出,誰叫自己隻是出宮為母後祈福,偶然見到這一幕呢。
不過眼前這女子,倒是與傳說中不太一樣,過於灑脫了,有種超然物外之感,身上那份氣度與白馬寺方丈不差什麼,甚至更甚一籌,外界用容貌評判她,過於淺薄。
識灩絲毫不意外眼前之人能說出自己身份,這標誌性的黑臉,京城獨一份兒,想讓人認不出是件非常有難度的事情。
沒再說什麼,點點頭算作打招呼,隨即背著手慢悠悠離開。
遠遠地,還能清晰聽到那人身後侍衛不解的問:“殿下,這女子太過無禮,您為何要這般縱容於她 ?”
“彆節外生枝,母後這幾日病情反複,孤隻是來此為母後祈福,明白嗎?”
識灩施施然走在人群中,嘴角微彎:太子殿下。
這可真是太巧了,一次性將這些人都見了個全,且聽太子的意思,皇後該是有所行動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