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來日方長(2 / 2)

因為大家清楚,這事兒就算去了縣衙,六叔公一家都是和縣令有交情的,縣令上頭的通判,是人六叔公的親家,縣令會向著誰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為了這些事得罪六叔公一家,往後在村子裡艱難存活,不值當。”

說到底,就是三個字:惹不起。

雖然聽起來無奈極了,但這就是當下普通百姓的生存現狀,對於一輩子最遠去幾次縣城的村人來說,村子和宗族是賴以生存的依仗,平白無故,誰都不會去得罪族裡最有能耐的人。

時硯十分理解的拍了拍蹲在地上抱著腦袋苦惱的何大:“行了,讓人盯著苗家村,我這裡有件事需要你親自跑一趟。”

何大猛地抬頭,雙眼放光的盯著時硯瞧,呲著牙嘿嘿一笑:“老大,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時硯遛遛噠噠進屋,將昨晚寫好的信封鄭重的交到何大手裡:“按照上麵的地址送過去,一定要想辦法親眼看著對方將信給瞧了。

另外,你最好不要親自出麵,讓人將咱們牽扯進去。”

何大乾勾心鬥角的事兒不成,但執行力一等一,這也是時硯特意將他從百安縣帶出來的原因。

聽時硯這般說,當下小心收了信,鄭重的答應下來,急慌慌的吃了兩籠大包子,也不說補眠,精神奕奕的出門去了。

出門時和對麵院子裡出來的楊禾高撞上,何大一掃昨日的頹唐,笑眯眯的揉了一把楊禾高的腦袋:“小子,等著給我們老大當徒弟吧!”

這是肯定時硯能將楊禾高當初提的要求完美完成的意思。

楊禾高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兒,看起來軟軟糯糯的米粥,聞言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也不問何大究竟是怎麼回事,將手中的大碗往前一推:

“這是我娘剛熬出鍋的,放了蔗糖!”

何大也不客氣,站在門口,端著碗呼嚕嚕三兩下一碗米粥下肚,把碗往楊禾高手裡一推,揮揮手轉身特瀟灑的離去。

楊禾高看人離去,轉身進院子,很快又端了一碗送到時硯跟前,除了一碗濃稠的粥,另外還有兩個小菜。

“我做的。”

除此之外,多餘的一個字都沒有。隻用好奇的眼神盯著他瞧。

時硯就覺得這孩子挺有意思,除了第一次見麵說了不少話外,平日裡真是能不說就不說,要不是他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旁人真的很難搞清楚這孩子小小年紀都在想什麼。

慢吞吞嘗了楊禾高親手做的小菜,對上小孩子好奇的眼睛,時硯總算是開口了:“昨日在苗家村聽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許叔覺得有必要讓當事人知道一下。”

偏頭問站在旁邊一臉不解的楊禾高:“做好事不留名,懂嗎?”

楊禾高搖頭,很是矜持的回了一句:“我做了好事,定然要想辦法讓當事人感謝,否則就白做了。”

得,這是對方的人生閱曆帶給他的寶貴經驗,時硯也不能橫加乾涉。

事實上,他讓何大做的好事,真不能讓當事人知道是他在背後指使,因為昨兒他在六叔公書房裡,翻到的秘密可不止這一件。

還發現了不少六叔公和京城國子監大兒子的通信,從中得知,最讓六叔公驕傲的那位大兒子也是個不老實的。

其中有幾封信是這般說的:“趙氏仗著娘家勢大,一不願在家孝敬公婆,二不願親自伺候相公,一個不如願就回娘家訴苦,搞的兒子在嶽父麵前灰頭土臉。

趙氏一手把持中饋,兒常年在外,身上銀子不超過十兩,捉襟見肘。

每日去了哪裡,見了何人,為了何事,回家必定事無巨細複述一遍,若是何處與她所知有出入,又是一場說不清的爭吵。

趙氏十分善妒,成親三載,生不出孩子,也不準兒納妾,延續我苗家香火。”

“父親大人明鑒,兒懼內的名聲已從府城傳到京城國子監同窗耳中,一度成為同窗之間的笑談。兒子不孝,丟了我苗家列祖列宗的人了!”

“父親,今日歐陽姨娘來信,信中說她再次有孕,極有可能是男胎,嶽父大人十分重視,然而嶽父家的內宅之中隻怕並不安寧,歐陽姨娘想讓作為女兒的趙氏回府城親自照料這一胎。

兒已然答應,趙氏不日便會回府城,此一去沒有一年半載回不了京城。

兒今已三十有六,膝下空空,好不恓惶,想趁此機會在京城安置一外室,為我苗家開枝散葉,延綿子嗣,然手頭驟緊……”

“父親,奚氏於本月十三為我苗家誕下麒麟兒,重六斤三兩!”

“父親,來信已收到,歐陽姨娘因產子傷了身子,兒定會尋機會勸說趙氏,不必早日動身來京,多在父母身邊儘孝才是正道。

家裡定要為趙氏做足了臉麵,常來常往,多多關懷,切記切記。”

“父親,奚氏真乃我苗家功臣也!於本月二十六為我誕下龍鳳胎,寓意極好,特請父親為孫兒取名!

另,兒不能讓自己的親生孩兒無名無分的活著,抬奚氏進門的事情該提上日程了,或許當年牌匾之事,可以一用。”

也就是說,當年牌匾之事,通判那裡確實有貓膩,還被苗家給抓住了把柄,苗老大準備用那個把柄威脅通判,讓他同意將幾個孩子認回來。

可一個通判,朝廷從五品官員,州府內的二把手,能受你一小小的國子監學生威脅嗎?

想來不用時硯動手,苗老大那邊兒等不及的時候,便是他家自取滅亡的一刻。

但現在時硯不是知道了嗎?便少不得做好事不留名一回,提前讓還在府城,對苗家背地裡的打算一無所知的苗大夫人趙氏知道一些。

想來有了趙通判在背後使力,族長那裡一定能暢通無阻的吧。

做完了這一切,時硯便收拾包袱施施然回百安縣去了。

臨行前留給楊禾高二百兩銀子:“還記得當初我為何答應幫你吧?”

楊禾高遲疑之後點頭。

“我說你在經曆了人世間最無力,最無奈的一切後,沒有走上邪路,還想依靠公平公正的法子,讓當初那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你是個心性極為堅韌之人,心裡自有你的規矩道理,我很欣賞你這樣的人。”

時硯瞧著這個依然瘦巴巴,仿佛風一吹就倒,眼神卻極為堅定的孩子,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將來上了公堂,六叔公家不會放過姚石的,你隻需要看著,多餘的什麼都彆做。

銀子收著,等這邊事了,帶著你娘去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繼續讀書也好,還是做點小買賣糊口也行,你是個心裡有成算的。

這是我托人給你們置辦的身份文牒,仔細收著。”

時硯轉身走的灑脫,留下楊禾高看著他的背影愣了半天,一早就在院子裡聽到這邊說話動靜的柳氏,等時硯離開後才緩緩出了院門站在兒子身邊看著時硯的背影,兩人不知在想什麼。

好半晌,還是柳氏先開口,勉強扯出一個笑:“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禾高你說是不是?”

楊禾高喃喃:“是啊,可壞人不需多,遇到一個,就毀了一輩子。”

柳氏無言以對。

又過了好一會兒,日頭逐漸升高,柳氏再次開口:“恩公說得對,此間事了咱們便離開這裡吧。

禾高你想去哪裡?先想一想。

至於恩公那裡,咱們目前一無所有,無從說其他,等將來再想辦法慢慢報答。”

時硯做這事就沒想著誰的回報,這不是回去沒幾天,剛好趕上清明節,給逝去之人掃墓的大日子,做過這些事情後,去苗鳳花和嶽父苗老爺墳前,他也好跟人家有個交代。

時硯帶著兩孩子和苗老太,趕著牛車,牛車上裝了滿滿當當祭奠用的瓜果點心酒水,以及黃錢兒白幡花圈,希望這父女兩在地底下能過的富足安康,衣食無憂。

兩人的墓地就在郊外寺廟山下的一個莊子附近,原先這一片兒還不屬於苗家,後來時硯手頭有錢了,仔細勘察過地形,這地方雖然不是絕佳的風水寶地,但也不差什麼,就給買下來。

算是苗家的祖墳吧。

附近有村子,有人家,煙火氣足,葬在這裡,也不怕孤獨。

到了跟前兒,親自將一切收拾妥當,兩孩子親熱的圍著時硯轉悠,已然忘記了驟然失去母親和祖父的悲傷,隻覺得天氣晴好,正是放紙鳶的好時候,纏著問時硯:“爹爹等會兒我們去哪裡放紙鳶?”

一轉頭,就聽見苗老太在苗老爺的墓碑前嘮叨:“殺千刀的冤家,當初臨終前留下話,說是死都不進苗家祖墳,臟的很。

那時候我和鳳花都覺得你鬼迷了心竅,人早就糊塗了,還不得不按著你的遺言辦理喪事。

誰知道竟是叫你給說著了,那苗家確實臟的很,最近那官司打的叫一個熱鬨,從上屋縣傳到百安縣,縣太爺都坐不住了,一天三趟的往苗家村跑,不知多少人看熱鬨呢!”

時硯頓了一瞬心說:“老爺子是不想進祖墳嗎?那是不敢好吧!當初將六叔公一家得罪的徹底,後來六叔公一家獨大,連族長都避其鋒芒。

他就不怕埋在那裡,夜裡有人去他墳頭蹦迪?

這邊兒的墓地是何時開始尋摸的?是三年前六叔公兒子進了國子監,孫子去府城當差後,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這事兒沒必要跟老太太說明白,他站在苗鳳花墳前,奠一杯清酒,將老太太沒說清楚的後續給說了。

“上屋縣父母官大人雷霆手段,不到十日功夫,一切處理的清清楚楚,今早的消息,苗老二和姚石互相攀咬,抖落出當初設計圖謀咱家財產之事。

姚石不甘心之下,又攀咬出六叔公當年為了打壓族人,尤其是族長一脈,利用大兒子身份上的便利,偷換了朝廷給州府大人,給苗家村的嘉獎文書。

族長和六叔公互相揭老底,將苗家村的人丟了個乾淨,一時成為附近幾縣的笑柄,誰都沒得到好。

你們安息吧。”

苗老太聽完,給老爺子奠一杯酒,嘴裡恨恨道:“若不是父母官大人英明,那等醃臢之人不知道還要害多少人呢!

還有那通判大人家的閨女,也是倒黴,幸好沒生苗家的孩子……”

時硯嘴角抽動,這裡麵的事複雜了去了,單是苗家老大利用身份,在知州和通判看到之前,悄無聲息的換掉朝廷嘉獎文書,就十分不可思議。

若是知州是無辜的還比較可信,因為此事對他百害無一利,可通判在裡麵能純潔無瑕,被女婿給欺騙了,那是騙鬼呢。

通判是不至於為了一個庶女女婿的家人做這些,可不是還有他十分寵愛的歐陽姨娘,以及姨娘生的女兒嘛!誰能確定這二人不會膽大包天的做了呢?

縣令能快刀斬亂麻,背後沒有通判示意可真說不過去。

就這麼著吧,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