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其人之道(2 / 2)

等何大走了,屋子裡就剩下柳氏和楊禾高,柳氏這才看了兒子一眼,起身對時硯深深行禮。

“先生大恩,小婦人沒齒難忘,然隻要小婦人在一日,這樣的謠言便如影隨形,今日沒了王五,明日還有王六王七,今日沒了賴榮,明日還有賴豬賴狗。”

柳氏咬著牙,態度堅定:“能否求先生收留小兒,小婦人自家去,給家中父兄守墓,想來再是沒人敢說什麼的。”

柳氏一來不想給兒子名聲抹黑,二來不想牽累恩公,想來想去,隻想出這個法子,回老家守墓,靠做繡活兒維生,雖然日子艱難,但不會給旁人造成困擾。

楊禾高在旁邊眼睛都紅了,拳頭攥的死緊,卻什麼都沒說,一臉的不服氣樣兒,時硯便知這二人私下裡定是有過激烈爭執的。

見此,時硯長歎口氣,想起了一些不相關的事。

若隻是一個相貌平平,甚至年老色衰,艱難維持生計,帶著兒子過活的寡婦,周圍人自然對她多幾分憐憫,平日裡也多幾分幫襯。

可柳氏是個年過三十,長相豔麗,即便整日圍著頭巾,半張臉包著帕子,一雙眼睛也能看出幾分靈動。偶爾露在外麵的手腕依然白皙,走路婀娜,十分能乾,一個人撐起一個家,給兒子找好出路送進苗家的女人。

這樣的人,周圍人第一反應不是她有多能乾,而是她這般年輕,肯定守不住的,彆看麵兒上一本正經男人多看她一眼都能找人拚命,暗地裡不知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才能有她如今得到的一切!

想到這些,時硯問柳氏:“你服嗎?”

服這不公的命運,服這無奈的選擇。

柳氏本想直接點頭,但麵對時硯平靜無波,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忽然眼眶一熱,之前聽到諸多叫人難堪的話時還能平靜的內心忽然委屈起來。

鼻子一酸,不由自主的搖頭:“不服,我不服!”

搖頭間,一顆淚珠甩到旁邊楊禾高的臉上,燙的楊禾高心跟著抽搐起來。

柳氏恨恨的咬牙,第一次在時硯和楊禾高麵前,展現了她不為人知的另一麵:“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定是認為,憑什麼彆的女人嫁了男人,被丈夫打,被公婆磋磨,被子女嫌棄,被生活所累,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連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而她柳氏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帶著拖油瓶兒子,能過的比我舒服自在?說沒有貓膩誰信啊?”

這就是大多數女人的心裡活動。

“而大多數男人嘛,□□二兩肉,心裡的彎彎繞誰不明白?一個自強不息,值得尊敬的好看女人,隻能看不能摸,夜裡睡不著想一下都是對她的一種褻瀆,這有什麼趣兒?

若是能任由旁人將她打成一個人儘可夫的女人,那不管自個兒對她說了多不堪的話,做了多不堪的事兒,那也是那個女人不對,誰叫她自個兒做人不檢點呢?”

夜深人靜之時,柳氏真的想了很多,可很多問題都無解:“做了惡事的沒錯,說了惡言的沒錯,起了惡念的也沒錯,錯就錯在我是個弱女子,是個寡婦,還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寡婦!”

柳氏捶打著胸口,無聲哭泣:“我每日三更起五更眠,為了熬好一鍋骨湯整夜整夜不敢閉眼,為了給餛飩配最合適的餡兒料,嘗味道嘗的頭發大把大把的掉。

天不亮推著半夜包好的餛飩小心翼翼的出門,推車那麼重,夜裡那般冷,我卻隻能穿單衣,因為隻要攤子一擺開,便沒有換衣服的時間。

精貴的餛飩出門時要用最好的棉布包起來,生怕凍一凍影響口感。太陽出來要放井水盆邊兒上涼著,生怕裡麵的餡兒料不新鮮了。從早到晚忙的腳不沾地,多賺幾個銅板有錯嗎?這是我應得的!

怎麼就這麼難呢?”

柳氏像是魔怔了似的,坐在那裡淚流滿麵而不自知,嘴裡喃喃:“怎麼就這麼難呢……”

不知她是在問誰,又有誰能給她答案。

時硯將空間留給這母子,緩步出了房間,一抬頭便見劉伯等在一邊,劉伯是個有分寸的人,沒問柳氏的事,隻說:“估摸著周先生明兒中午便出來了,之前東家您說要帶小東家和小小姐去迎接,這事兒作數嗎?”

時硯點頭:“作數,臨行前周兄給了我他家鑰匙,明兒一早便讓劉嬸兒去那邊收拾屋子,屋裡被褥都曬一曬,燒兩鍋洗澡水,做些可口好消化的飯菜,我估摸著他定是第一批出來的人。

咱們接著人了,直接送去家裡,好讓他自在的休息。”

劉伯一一記下,心說東家是真的細心,但凡讓他上心之人,定能將那人的衣食住行給安排的明明白白,不讓人操一點兒閒心。

不過東家做事有分寸,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讓對方有不自在的地方,不過分熱情,也不過分冷淡,一切都剛剛好,叫人覺得舒服,難道這就是東家常教訓小東家的“分寸感”?

像這次,明明可以直接將周先生帶家來,家裡什麼都是現成的,偏要舍近求遠,送周先生去自個兒家。

劉伯若有所思的離開了,時硯找了個不遠的亭子坐下。

果然很快裡麵沒了動靜,柳氏帶著楊禾高緩步出來,眼眶通紅,情緒已然穩定,見了時硯再次行禮表示失禮了。

時硯心下暗自點頭,柳氏的心理素質很強大,也不是個輕易就能被打倒之人,脆弱隻是一瞬間的事,或許真的可以一試。

於是請柳氏坐下後,親手倒了杯茶推到柳氏跟前後,在柳氏帶著幾分惶恐不解中緩緩開口:“我觀夫人在吃食一道兒上頗有幾分天賦,且於做生意上也摸出了些門道,現在有一樁生意想跟夫人談一談。”

柳氏一驚,很是不可置信的問時硯:“先生想和我做生意?”

時硯點頭。

柳氏猶豫,楊禾高卻很高興,站在柳氏身後催促道:“娘,您就答應先生吧,先生又不會叫咱們吃虧。

您不是喜歡做生意嗎?那就留下來吧!外祖家老宅那麼大,隻住著您一個人,身邊連個親近的照應之人都沒有,渴了餓了沒人提醒,病了涼了無人知,多叫兒子擔心啊!”

說著便搖晃柳氏胳膊撒嬌:“娘,您快答應下來吧!”

不想叫柳氏獨自一人回老家之心昭然若揭。

柳氏無奈:“好了,先生還沒說什麼生意呢,你就巴巴叫娘答應下來,萬一娘做不成,豈不讓先生失望?”

時硯輕笑一聲,茶蓋與茶杯發出清脆的碰撞之聲:“柳娘子定然是成的。”

柳氏雙眼一亮,單從一聲“柳娘子”而不是“楊夫人”,她便從中聽出了幾分時硯對她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