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宴西走後,周彌起床洗漱。
洗完澡,披著睡袍出來,走到床邊,一把拉開了窗簾。
一窗的晴光,陽光白得晃眼,微微暖風,梨花樹下的草地上,已落了許多花瓣。
她獨自看了很久才下去。
吃過早餐,陪姚媽去院子裡喝了一盞茶。那梨樹下有石砌的桌凳,很適合賞花品茶。
周彌懶散地不願意動,微微眯著眼睛,仰頭看著花樹。
風一吹,花瓣輕飄飄地往下散落,她伸手,接住了一片。
姚媽笑眯眯看著她,“中午就在這兒吃飯?”
“我等下就得回去了。”周彌笑說,“我妹妹一個人在家,怕她趁我不在跑出去玩。”
“妹妹多大了?”
“十六,讀高二了。”
“這麼大了還要你管著啊?”
“性格太調皮了。年前剛做了手術,不敢叫她亂跑。”
“哎喲……什麼手術啊?”
“心臟手術。”
“你父母呢?他們不看著她?”
周彌笑一笑,彆過臉去,“他們都過世了。”
姚媽立即不出聲了,有點兒歉意地看著周彌,想安慰,又似無從說起。
又坐了一會兒,周彌就告辭了,臨走前,姚媽塞了她一盒子點心,說是自己做的,研究新花樣,做多了吃不完,談宴西又不好甜食,“跟妹妹分著嘗嘗吧,要覺得好,下回我叫宴西再給你帶。”
周彌笑說謝謝,也就沒推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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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之後,周彌跟談宴西相處倒是多了一個變化,微信上聊天變得頻繁些,雖然也不過像是在彙報日常。
她其實對談宴西幾乎一無所知,除了那棟小洋樓,不知道他家庭背景,不知道他在哪兒工作,平常最常出入什麼場所。
也是有意不讓自己去知曉太多。
更不會主動提出要跟他見麵。
都是談宴西來找,她就去。
時間過得飛快,到四月,宋滿複課了,程一念跳槽去了周彌的公司,顧斐斐的繪本正式上市,而周彌普調薪水漲了一千。
這日接到談宴西的電話,問她下個月,五一假期可要加班。
周彌正坐在出租屋的餐廳裡,開著筆記本電腦處理帶回來的一點工作,對麵程一念也在加班。
她看了一眼,就將電腦一闔,拿上手機去了陽台。
她回答說:“不加。公司可付不起三倍工資。”
談宴西:“那跟我去趟巴黎。”
周彌還沒問是不是過去玩,談宴西又說:“帶團隊過去考察,缺個隨行翻譯。你接私活一般時薪多少?”
周彌笑了,“談總真的不是在損公肥私,利益輸送?”
“既然知道還不趕緊報價?”
周彌這下聽不出談宴西是不是在開玩笑,“是真要找翻譯,還是?”
“要不跟你簽正式的勞務合同?”
“可彆。誰泡妞還帶走公賬的。”
談宴西似被她逗笑,”等會兒有人加你,你把材料給她,她幫你申請簽證。”
接完電話,周彌回到餐廳。
程一念抬頭看她一眼,笑說:“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行蹤老這麼鬼鬼祟祟的。”
“那要這麼說你不也是?”
“我……我有嗎?”程一念呆了一下。
“你一個從來隻吃便利店的人,現在提早半小時起床做便當?”
“我……我是為了省錢。”
周彌笑了笑,不過分追問了。
她之前跟程一念也算得上是無話不談,但認識談宴西之後,很多事兒就沒法同她啟齒。
程一念和她不一樣,她是小城市過來北城念書打拚,父母雙職工,獨生女,一路過來,都是走的那條,大眾用無數前人成功經驗驗證過的陽關道。
讀書、考試、升學、合適年紀找到合適的人結婚生子。
沒有過分大的誌向,但也有自己小小的精神世界。
她覺得程一念被這條陽關道保護得很好,很簡單也很乾淨。
自己和她不一樣。
自己本質上跟顧斐斐才是一路人。
宋滿知道假期周彌要去巴黎,很不痛快,她原本已經跟周彌約好了到時候要一道去逛街買衣服。
周彌說:“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心裡正在偷樂,沒我管著,你正好天天出去跟小白約會。”
“……哪有天天!”
周彌盯住她,“你倆是不是在一起了。”
“……唔。”宋滿被盯得不好意思,扭捏起來,“那又怎樣,不是遲早的事。你見過他的,他很靠譜的……”
“又不是不讓你。”周彌打她腦袋一下,“你脾氣真是越來越壞。”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宋滿又親親熱熱地抱住了周彌的手臂,“姐姐,你說,小白過生日,我送他什麼好啊?”
“球鞋。”
“太便宜的送不出手,貴了又負擔不起。”
“素描。”
“我人像還不太擅長。”
周彌被她纏得有點煩,“他幾號過生日?我這回出去幫你留心看看有什麼合適的。”
“九月。”
“……那你現在問個屁。”
宋滿咯咯直笑,“還說,你脾氣也壞。”
兩人拌嘴一陣,關了燈。
趁著黑暗,周彌還是決定多過問幾句,“你跟小白,進展到哪步……”
“你也沒告訴我談宴西的事,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我說正經的。”周彌語氣嚴肅,“彆的就不說了,你現在才十六歲,有些事,心裡有分寸,保護好自己。”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宋滿裝相,周彌就乾脆就把話說透了,“我說你現在還沒成年,先彆跟他開……”宋滿一把捂住她的嘴,“行行好!我倆手都沒拉過!”
周彌笑出聲。
宋滿嘟囔,“你真是太可怕了。”
周彌拍她背,“行了,睡覺。”
-
談宴西那考察團,還真是所言非虛。
一行七人,各個頂著十分唬人的title,周彌沒大記得住,隻認識了談宴西的助理莫妮卡,和他們公司戰投組的一個中層領導――叫尹策。
這尹策雖是中層領導,其餘人對他卻格外客氣。
周彌自己觀察後,猜測尹策應是跟談宴西有些私交,或是同學,或是校友,亦或是親戚。
行程很長,直飛十一個小時。
他們是晚上出發的,飛機上睡一覺白天就能抵達戴高樂機場。
周彌睡到大約淩晨三點鐘醒了,艙室裡燈都關了,有人發出鼾聲。
她額頭貼在窗戶玻璃上往外望,除了隱約穿行而過的雲層,什麼也看不清。
從包裡翻出kindle,隨便看看東西打發時間。
不知過去多久,聽見身旁談宴西出聲:“怎麼沒睡覺?”
“睡不著了。”
周彌轉頭看,他打了個嗬欠,伸手把她手裡的kindle抽出來,說:“醒了就陪我說說話。”
“說什麼?”
談宴西真是一萬次不想再聽見她問這個問題,簡直無奈,“什麼不能說?”
周彌就笑了,想了想,跟他說起自己巴黎交換的生活。
住老公寓,跟朋友合租,還有另外三個留學生,平攤下來一人兩百多歐。但不可能指望條件有多好了,馬桶總是堵,她幾乎所有最噩夢的記憶都是在通馬桶。
至於吃的,基本自己做,因為便宜;學校中午有學生餐供應,每頓隻要三歐,味道一言難儘,但能保證營養填飽肚子。
最常做的兼職就是給過來旅遊的國內團當翻譯,他們有個群,每每群裡來活兒了,一堆人搶。
周彌說:“就像火車站外麵的那種黑車,出來一個遊客,司機就蜂擁而上。現在不是流行一個詞叫做‘內卷’,這種兼職群卷得好瘋狂,為了能接單,一些留學生拚命降價,最後大家都沒得錢賺。”
周彌知道自己不是擅長講故事的那種人,每每覺得會不會太無聊,就轉頭去看一眼談宴西。
談宴西聽得很認真。
她就繼續說,“……也有快樂的事,比如跟我朋友去Gilbert Joseph書店淘二手書。我淘到過一本絕版的《情人》,後來掛到二手網站賣了三十七歐,給自己買了一條舞會穿的新裙子。”
談宴西問:“什麼樣的?”
周彌頓了一下,掏出手機來。很早以前的事了,朋友圈往後翻了好久才翻到。
談宴西手臂撐在兩人座椅之間的扶手上,湊近去看,照片裡的姑娘跟一群人在一起,笑得眼睛成一線。身上穿一條綠色的,齊腳踝的連衣裙。十分濃豔的綠,可在她身上一點也不俗氣,反襯得皮膚像是蔥根層層剝儘後,最鮮嫩的那一點白。
談宴西打量她,覺得有趣,這姑娘還有這麼鮮辣而有活力的時候。
他正要出聲,她又說:“你沒去過巴黎之前,對它的想象是什麼?”
談宴西思考了一下,“塞納河?蓬皮杜?盧浮宮?”
她瞬間揚了一下眉頭,一閃而過的驕傲神色,“我跟你們不一樣。讀書的時候,先看了《情人》和《青木瓜之味》,覺得法國的主色調應該是幽綠、澄黃和大紅色,終年炎熱又潮濕。”
“《青木瓜之味》不是越南電影?”
“是在法國搭攝影棚拍的。”
“原來如此。受教了。”
周彌頓了一下,後知後覺,自己是否自說自話得過分興奮,還未再次出聲,談宴西手伸過來,那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耳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周彌搖頭。
轉頭去看,艙室裡隻有幽淡的光線,他低頭時,眉骨之下落著一層淡青色的陰影,因此輪廓更深更分明。
他手指停了一下,好像就在等她轉頭,目光瞬間看入她眼裡,微沉的聲音,帶點兒慵倦的笑,那麼不急不緩的,“我在想,我可真喜歡今天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