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詩人和綠山雀...)(2 / 2)

北城有雪 明開夜合 9661 字 3個月前

“詩人說,我已經寫不出半個詞,半個詩句。我詩人的生命已經死了。

“綠山雀說,可是你拯救了我的生命,或許我可以把沿途的故事唱給你聽。

“綠山雀歌聲優美,站在房間高高的石膏柱上,唱它看見的森林和河流、穀倉和麥田、農莊和晚霞、國王和乞丐、士兵和妓-女。

“詩人靈感迸發,著急要將這些寫下來,他的長袍打翻了毒酒,而綠山雀趁機把他的匕首丟入火中。

“詩人沒有死。這個冬天,在綠山雀的歌聲裡,他寫了許多的詩,他能感覺胸膛裡心臟的跳動,他詩性的火焰仍在燃燒。

“冬天過去了,冰雪開始融化。綠山雀說,我要走了,我的夥伴們即將從南方飛回,我要和他們彙合,不可再掉隊。

“詩人說,請你再留一個晚上,我這首長詩馬上寫完。

“外麵的枯枝發出第一個綠芽,綠山雀說,我要走了,我的夥伴們即將從南方飛回,我要和他們彙合,不可再掉隊。

“詩人說,請你再留一個晚上,我這首長詩馬上寫完。

“外麵的花藤發出第一個花苞,綠山雀說,我要走了……

“它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它被癲狂的詩人一把抓住,投入了一隻黃金製成的華麗的籠子裡。

“詩人說,請你繼續為我唱歌。

“綠山雀從此沉默。不再飲水,也不再吃詩人投喂的麵包屑和穀粒。

“詩人說,請你繼續為我唱歌,我的長詩即將寫完,等落下最後一個句點,我就放你走。

“綠山雀依然一言不發。

“詩人絕望了。他感覺胸膛裡的那顆心臟開始停止跳動,他詩性的火焰也將熄滅。

“詩人從燒儘的壁爐灰裡,發現了那把匕首。

“他將匕首捅進自己的心口。

“詩人死了,躺在紅絲絨的沙發上,像睡著一樣安詳。

“死之前,他打開了籠子。

“可是綠山雀已經奄奄一息。

“綠山雀也死了,死在這個春天。金色的籠子裡。”

周彌念完最後一個字,合上書頁,轉頭看一眼談宴西,“你覺得怎麼樣?”

談宴西聽得入迷,她一把嗓音清靈而溫柔。太適合朗誦。

他沉吟片刻,“他真的看見了綠山雀?或許隻是回光返照的幻想。”

“誰知道呢。”周彌笑著聳聳肩,“但我好喜歡這個故事。它還是草稿的時候,我就讀過,我是它的第一個讀者。”

談宴西看著她,笑說:“倒是第一回見你,我下樓聽見你說話,心想,哪兒飛來的小黃鶯,聲音這麼好聽。”

“你認真的?那天我可在跟孟劭宗吵架。”她笑了笑,心裡在想,小黃鶯,金絲鳥,或是綠山雀,左右都是鳥。擱籠子裡給人觀賞、唱歌賣弄的東西。

談宴西“嗯”了一聲,卻不接這話了,低頭像目光幽深地看她片刻,又說:“念兩句法語我聽聽。”

這是他們這些學外語出身的,平日聽過的最見怪不怪的要求了。

周彌想了想,翻個身,仰躺著,再慢慢地念著:“Je suis le dernier sur ta route.Le dernier printemps dernière neige.Le der pour ne pas mourir.”

談宴西問她什麼意思。

“我是你路上最後的一個過客,最後的一個春天,最後的一場雪,最後的一次求生的戰爭。”

談宴西似笑非笑的,“是麼?”

周彌頓了一下,心裡好像飲下冰塊一樣涼,若無其事地彆過目光,“當然不是……”

說著要再翻身躺回去,手臂被談宴西捉住了。他以指腹觸碰她微涼的手腕,沿著綠色之外的區域蜿蜒向下。

最後手指停在腳踝處,陷入沉思地摩挲著,心想,她這細瘦的腳腕,是否適合一條細細的淺金色鏈子。

周彌沒這麼心慌過,像回到最初見他的時候。她挺受不了這樣一種審視,最後伸出手臂,主動摟住他的頸項。

她想去吻他,湊近時又突然啞火,咽下歎氣聲,埋頭在他的肩窩。

談宴西手指抬起她下巴,隻看見她睫毛在微微顫抖,他輕輕笑了聲,終於低頭去吻她。

……

周彌最後的堅持,是關上了房間的燈。

從紗簾透出外麵暖黃色的光,像雲層邊緣的一點模糊的月光。

談宴西遠比她想象的有耐心。

獵人狩獵,布置誘餌,屏息不動,等獵物落網,被困於捕獸夾,他還要聽它不斷求饒的嗚咽,最後,再飲其熱血,除其皮毛,食其骨肉。

周彌感覺自己在一個顛倒的夢裡麵,她認識了彼此最陌生癲狂的模樣。人真的可以因純粹的欲而臣服。

她隻好緊緊抱住談宴西,以他的體溫,呼吸和汗水的氣息,確認自己的存在與存活。

關鍵的關頭,談宴西手掌按著她的額頭,低啞的聲音再哄她:“叫我聲三哥聽聽。”

周彌眉頭緊蹙,氣怒攻心,也沒多想,仰頭,一張口就咬在他嘴唇上。

是真的見了血,一點沒留情。

她其實有點後怕,頃刻冷靜下來了,張眼去觀察談宴西的表情。

哪知道談宴西沒惱,倒是目光更深兩分,笑了一聲,嘴唇上沁出來的血絲他也沒去擦,就這麼來吻她。

人最易被血腥氣激發恐懼和求生本能,隻是此刻她再多聲的告饒也沒用了。

談宴西麵色沉冷,像個要找她報這防主之仇的暴君。一句話也不說,隻顧冷戾地拽住她跟他同歸於儘。

周彌真覺得自己是被從雲端推下來的。

墜落時迎麵的風叫人睜不開眼睛,失重的痛快也是鮮血淋漓。

這件事是不是最接近於死亡。

空間安靜下來。

外頭的燈光也好像暗了幾分,窗戶圈出那樣微微朦黃的一片,她看著它,從夢裡回到現實,五感複蘇,疲憊像水一樣深深漫過她的思緒。

聽見“啪”的一聲輕響,周彌轉頭去看。

談宴西微微坐起了身體,點了一支煙。

空間昏暗,那一點火星就格外的亮,隱約照見他清峻的輪廓,眼睛裡火光微微跳動,像是方才沒有燃儘的一點餘溫。

周彌呆呆地看著,突然伸出手去。

手指將碰上談宴西指間煙頭的火星,他立即將煙拿遠,轉頭看她:“做什麼?也不怕燙著?”

周彌不說話。

她可能隻是想試試飛蛾撲火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