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宴西就這麼抱著周彌, 坐在淨白的燈光下沉默了好久,直到好像聽見遙遠的地方,鐘樓報時的聲音, 才終於動彈。
周彌落了地,穿好拖鞋。
談宴西也沒去看她,徑直地往臥室去,一麵說, “睡覺去吧。”
周彌輕聲說:“窗戶沒關上。”
“不管它。”
回到臥室, 談宴西先去衝了個澡。
周彌把亂七八糟的床鋪抖了抖,找到了那件早不見蹤影的談宴西的T恤, 脫了身上浴袍,把它套上。
一會兒, 談宴西出來了,周彌跟他交替位置, 自己進了浴室去衝洗。
等她出來的時候,卻見談宴西坐在床沿上,左腳腳踝架在右腿上,扳著腳掌往腳底心看。
周彌愣了一下, 趕緊兩步走過去, 蹲在他腳邊, “是紮到了?”
談宴西沒出聲,見她要去查看, 立即抬手阻止,“不用管了。”
“都踩到了,怎麼剛才不說啊?”
談宴西幾分煩躁, “我都說不用管了,你睡覺去吧。”
周彌卻仿佛沒聽到他的話, 又問:“你這兒有沒有醫藥箱?”
談宴西緊蹙眉頭,不想作聲。
周彌便倏然起身,往外頭去了。
談宴西坐在床邊,聽見腳步聲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各處OO@@的聲響。
片刻,她提著個白色的醫藥箱進來,走過來蹲在他跟前,打開箱子,先從裡麵找出一柄鑷子,不由分說地就去扳他的腳掌。
談宴西一下就沒了脾氣。他承認,論固執,恐怕這小姑娘還勝他一籌。
他心想算了算了,伸手說:“我自己來吧。”
周彌卻一下把他的手打掉了,沒好氣,“你好煩,能不能彆動。”
談宴西:“……”
周彌握著他的前半腳掌,大拇指輕輕按在傷口邊緣,鑷子湊近,小心翼翼地夾住了那細小的玻璃碎屑。
抬頭,看他一眼,“疼不疼?”
談宴西回神,“……還好。”
他有種荒誕感,怎麼感覺像是性彆倒錯了一樣,以至於渾身都不自在。
為了排解這種不自在,談宴西低垂目光,去看周彌。
她一張臉緊繃,微微屏息,抿唇,神色嚴肅,下手的動作格外輕,格外謹慎。
剛洗過澡,隨意盤起的頭發還沒放下來,鬢角和發際線處都有些蓬鬆碎發,俯視的角度,看見她微微飽滿的額頭,高挺而小巧的鼻尖,有種和她五官很不相稱、很矛盾的稚氣感。
性格也矛盾。
前一刻驕傲到容不得他一句沒過腦子的話,後一刻卻又肯這樣――他知道不是卑微,或是放低身段,絕對不是。可他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詞,非要說的話,包容?
是不是那句用爛了的形容最貼切:女人是水做的。
撞上礁石即是怒濤,潛入地底即是暗流,藏於林脈即是源泉。
他不知道怎的,思緒飄得更遠,無端想到了許多年前的一個下午。
那時他大約六歲,踢球玩把膝蓋摔了,肉裡矬進泥沙,血肉模糊。
回去姚媽要給他清理上藥,他不肯,就坐在大門的樓梯上等著。
晚上,尹含玉終於回來了,罵罵咧咧,一身煙味,顯然是從牌桌上輸了牌。
他站起來,還沒出聲,尹含玉就喝他,今天鋼琴練了嗎,就坐這兒發呆!
他說,我受傷了,您看看……
尹含玉更不耐煩,一迭聲喊,姚媽,瞎眼了嗎,少爺受傷了也不知道處理!
後來,是姚媽處理的傷口,還是固執自己處理的,他不記得了。
隻記得酒精棉球沾上去出奇的疼,自己坐在通往二樓的台階上,看見自己拖長的影子,儘頭處,尹含玉身影消失得飛快。
風把門吹得摔上了,“砰”的一聲,震響在他身體裡。
一道光一閃,談宴西回神。
是周彌把手機拿了過來,點亮了手電,照著那創口處,仔細檢查確實都清理乾淨了,才拿鑷子夾一顆棉球,沾酒精,按上去消毒。
所幸那碎屑不大,紮得也不深,隻出了一點點血。
消毒完了,再拆一枚創可貼黏上,大功告成。
周彌起身,把創可貼的包裝和酒精棉球丟進了垃圾桶裡,醫藥箱收好,拎出去,放回原處,順道去廚房洗了個手,再回到臥室裡。
談宴西還坐在床邊上,微微弓著背,手臂撐在膝處,雙腳踩在乾淨的木地板上。
她腳步頓了一下,因為見他一人垂首坐在燈下,無端有種寂寥感。
談宴西好像是在等她,她一走過去,他便伸手捉住她手腕,一把將她拽到跟前。
周彌一條腿膝蓋跪在床沿上,撞進他懷裡,他手掌按在她後背肩胛骨上,很是用力。
她隱隱覺得氣氛又回暖了,方才簡直難熬。她其實都已經做好了給他處理完傷口,就直接回家去的準備。
但這個擁抱,又叫她猶豫起來。
好長時間過去,談宴西退開去,指節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臉頰,打了個嗬欠,“……睡覺吧。”已是平日語氣。
周彌想了想,還是懶得大晚上折騰了。
熄了燈,躺在床上。
被子有股潔淨的皂香味,人裹在裡麵,很有安全感,一會兒就睡著了。
睡到後半夜,周彌莫名醒了,才發現自己是被吵醒的――好大的雨,天被捅破了窟窿一樣,劈裡啪啦地澆在窗戶玻璃上。
陽台那扇沒關的窗戶,簡直叫她患上了強迫症,睜眼聽了會兒雨聲,還是受不了,爬起來,穿上拖鞋,輕手輕腳走出去。
窗簾打濕了,和紗簾亂七八糟地纏在了一起。
周彌小心繞過地上的一片狼藉,關上窗戶,再將窗簾解開。
不過就在窗口站了一小會兒,就讓雨水澆濕半身。她狼狽地回了臥室,去衣帽間再翻談宴西的衣服,找一件換洗的。
這麼多的動靜,談宴西睡得再沉也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