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酸橙)(2 / 2)

北城有雪 明開夜合 9135 字 3個月前

“一個朋友。”

“不著急?不著急的話我們聊會兒唄。”

“我們好像沒什麼可聊的。”

竇宇珩笑笑,“那時候都說了兩清了,現在我就你一普通熟人,你怕什麼呢?”

若非不得已,周彌挺不願意跟人起摩擦。她跟竇宇珩都兩個世界的人了,比陌生人還不如的關係,真扭扭捏捏,倒顯得她還有多在乎一樣。

她走在前,竇宇珩走在後,兩人去了走廊儘頭的窗戶邊上站著。

竇宇珩又問:“誰來住院了?”

“顧斐斐。”

“她怎麼了?那我等會兒順便去瞧瞧。”

“沒必要吧。她都跟你絕交了。”

竇宇珩笑說:“我跟她認識在先的,結果因為你,她跟我絕交。你們女生有時候還真是不講道理。”

周彌淡淡地說:“是嗎,我倒覺得她挺講道理的。”

竇宇珩低頭看她一眼,“還在原來公司工作?”

“沒什麼換工作的必要。”

“是嗎?我以為……”

“以為什麼?”

竇宇珩笑得兩分微妙,“談總百億身家的人,還需要你去做這麼薪水微薄的工作?”

周彌臉色一變,“竇宇珩,你要想說這,那我們沒什麼可聊的了。”

她邁開腳步,便準備走。

竇宇珩聲音還不緊不慢的,“那時候你說,往後再找,絕對不找我這樣的人,靠不住。怎麼,談宴西是靠得住的人?”

周彌霍然轉身,“談宴西是什麼樣的人,也輪不到你來評價他。”

竇宇珩笑意更多兩分審視:“我確實犯了錯,也沒什麼可辯駁的。但我以為,你下次一定會找個老實本分的……”

“你說這些話,我隻能認為你是意難平。”

竇宇珩聳聳肩,“我就是意難平,有什麼不能承認的。我為什麼意難平?因為你這人可太雙標了――放我身上原諒不了的事,放談宴西身上就原諒得了了?”

這人越理還越帶勁。

周彌懶得跟他說了,轉身便往前走。

竇宇珩聲音追過來,“周彌,你何必學顧斐斐那套生存哲學。你行情又不是不好,何必要給人做小三?……”

周彌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繼而邁得更加急促。

好像隻要走得足夠快,就能把竇宇珩說的這些話給遠遠甩在腦後。

進了顧斐斐病房,周彌反手一掩門。

顧斐斐掃來一眼,“你臉色怎麼跟見鬼一樣?”

周彌沒作聲,把包卸下來放在椅上,進洗手間去洗了洗手,才又回到床邊。

她從旁邊的果籃裡拿出一顆橙子,拿了水果刀劃一道縫,指甲卡進去,慢慢地破開,“斐斐,這幾天,你跟梁行聊過以後怎麼辦嗎?”

“聊了啊。”顧斐斐很坦然,“不聊我敢從這醫院出去?”

“那怎麼說?”

顧斐斐卻一時沉默下去。

周彌也不催,橙子皮濺出氣霧在她手指上,一股香味,微酸而苦澀。

“我說實話,也不怕你瞧不起我。”顧斐斐終於開口,“有那麼一些時候,我覺得自己跟梁行不是純粹的互相利用的關係。和以前那些人相比,梁行可太君子了。而關鍵是,他真欣賞我的畫,他不覺得我畫的那些看不懂的東西是垃圾,也不覺得我是要用藝術的名頭給自己鍍金――那些人不信,我有什麼可給自己鍍金的,我十六歲,因為交不起集訓費用,被畫室老師壓在課桌上的時候,我就沒什麼可在乎的了,臉麵,尊嚴……那都有什麼用。可我真的喜歡畫畫啊,我拿筆的時候,才覺得自己不是塊行屍走肉。你說,陰溝泥潭裡的人,配做夢嗎?梁行告訴,我配。”

周彌垂下眼去,她感覺那橙子皮的汁,好像也濺到了她眼睛裡。

“……我真的從前從來沒在乎過,倒不是說,我從前沒挨過這樣的教訓。而是,我今天才明白,肮臟的關係之下,是講不了清白的,我說的這些,什麼夢想、惜才……算個什麼狗屁。我真難過……頭一回覺得遺憾,要沒有那些前塵往事,要是我一開始,不是用皮相利用梁行,我那些夢想,是不是能有個更清白的下場。”

骨折的地方挺疼,顧斐斐也使不上多大的力氣,這些話說得平靜極了,“我跟梁行說,就到這兒了。往後,他要是真欣賞我的畫,那畫我就繼續掛他那兒賣。要是不想惹麻煩,那就此兩清吧。”

“沒找他要什麼嗎?”

顧斐斐笑了一聲,“以我的性格,我鐵定要獅子大開口的,可是……真跟他開口的時候,我說不出來了。沒人信,也沒人在意,可梁行那麼信我、栽培我的那些瞬間,叫我覺得,我已經賺了。我一輩子是聲名狼藉的婊-子,我要為他做一回君子。”

周彌久久地不說話。

手裡橙子剝完,她將其對半掰開,又掰上一牙,遞給顧斐斐,“吃嗎?”

顧斐斐“啊”地張嘴,要她喂。

周彌送到她嘴邊,抽一旁床頭櫃上的紙巾,擦了擦手,方說:“我剛才,在外麵碰到竇宇珩了。”顧斐斐愣了下,“他來乾嘛?不是來看我的吧?我跟他沒聯係了啊。”

周彌搖頭,“他不重要。”

頓了頓,看向顧斐斐,“斐斐,我問你一件事。”

“你說。”

她從進門到現在,要顧斐斐先聊,要慢條斯理地剝個橙子,都是在做心理建設。

眼下,她覺得自己遲早要麵對了。

“……談宴西,是不是有女朋友?”

顧斐斐瞥她,“……你知道了?”

“也不是。我自己猜出來的。”談宴西三番五次的欲言又止,加之方才竇宇珩說她“小三”,她再笨,也不能假裝想不到了。

“不是女朋友……我是之前聽梁行提起,他有個家裡選定的結婚對象。我看你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又是抱著那種及時行樂的心態,就乾脆沒告訴你。你跟我不一樣,你鐵定做不到沒心理負擔跟他繼續的。所以你上回說要跟他掰了,我為什麼那麼高興――談宴西以前的那些對象,也沒有特彆長久的,我以為你倆其實熬不到他結婚的那會兒。”

顧斐斐聽她沒出聲,轉頭去看,“……你沒難過吧?”

周彌很淡地笑了笑,“還好吧。”

她繼續分了一瓣橙子遞給顧斐斐,也往自己嘴裡送進一瓣。

不太甜,牙齒咬開的瞬間,冰涼果汁刺激味蕾,酸得她眉頭緊皺。

好像咽下去的不是一瓣橙。

而是不可名狀的、無法形容的某種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