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膳房(1 / 2)

康熙四十二年,紫禁城。

中和殿東圍房靠西邊的一個院子裡,管事嬤嬤陳氏正捧茶坐在廊下,她梳著一絲不苟烏黑發亮的發髻,身上是褐色的旗裝,打理得乾淨利落。

院子中央一溜站了三排剛過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穿著整齊的淡綠色宮裝,頭上頂著小兩把,隻左右兩邊各簪了朵絹花。

七月清晨的陽光打在她們身上,炙熱得像是要將人烤化了去。

陳嬤嬤抿一口茶,目光往下一瞥,原想晾這群新撥來的小宮女們半個時辰,卻注意到最後一排有個身影顫顫巍巍,白玉般的臉頰微紅,鼻尖泛起薄薄一層晶瑩的汗。

陳嬤嬤心下輕歎一聲,但還是開口叫了停:“好了,都抬起頭來,叫我認認臉。”

新來的宮女們微抬起下頜,視線還是看著腳下,不敢直視陳嬤嬤。

唯有一個特例。

尤綰站在隊伍最後,朝著陳嬤嬤露出個嬌俏討喜的笑來,一雙眸子顧盼生輝,若不是五官稍顯稚氣,還真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陳嬤嬤瞪她一眼,繼續自己的訓話:“你們都是學過規矩吃過板子的,按理說用不著我提點你們,有任何錯處打出去就是。但禦膳房不同彆處,主子們入口的東西出不得半點差錯,在這裡辦差腦子要時時警醒著,吃食上稍有錯漏,那牽扯的可是全族的性命,到時我便是想救你們也救不得。”

底下聽訓的宮女中有膽小的,小腿已經開始發抖了。

陳嬤嬤又道:“這手藝你們一時半刻也學不會,這禦膳房事雜又多,你們新來更要時時刻刻提著神兒,凡事多向姑姑們請教。再過半個月就是考核,到時候能不能摸上灶台,看你們自己的本事。”

說罷這句話,陳嬤嬤便揮手召來院子邊上的三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姑姑,道:“這便是後麵兩個月帶你們的姑姑,都跟著去吧。”

小宮女齊聲應諾,一排排地跟著走了。

陳嬤嬤朝隊伍最後的尤綰一招手,領著第三排的如南姑姑便朝她點點頭,低聲道:“去吧。”

尤綰甜甜一笑服了禮:“多謝姑姑。”

如南姑姑被這浸了蜜的笑容晃了眼,心裡不禁嘀咕:這番樣貌竟然沒被各宮娘娘挑走,真是奇了,怕是全宮上下都沒幾個比得上的。

這還是因為尤綰剛過十四,年紀小身形未顯,等再過幾年,真真稱得上是豔麗無雙了。

院子裡的人一下走空,尤綰挺直的腰板頓時鬆懈,撒了歡似的,跑到陳嬤嬤麵前抱住她的胳膊,嬌聲道:“嬤嬤,我終於見到你了!好幾個月不見,綰綰可想你呢。”

陳嬤嬤苛責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尤綰的撒嬌撒癡攏了心,也端不住嚴肅的臉色了,低咳一聲道:“這是在宮裡,不是在家,以後要講規矩。”

尤綰乖乖點頭,笑道:“這不是見到嬤嬤,心裡覺得親切極了,才一時沒忍住。以後定是時時注意的。”

“你額娘身子可好?”

“好著呢,就是舍不得我。叮囑我進宮來和嬤嬤認真學廚藝,聽嬤嬤的話。”

“是該學著聽話,彆讓你額娘擔心。”陳嬤嬤從腰間解下一個蓮花荷包,遞給尤綰,“這是你阿瑪托人送進來的銀票,宮裡上上下下都需要打點,你拿著備不時之需。”

按理說碎銀子是最實用的,但是小選秀女入宮隻能帶個小包袱,層層檢查根本藏不了銀子。於是尤綰的阿瑪托人送進來銀票,厚厚的一疊,生怕尤綰受了委屈。

尤綰入宮一個月來,天天學規矩練儀態,連想家的時間都沒有。今天一看到這個荷包,思歸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

她家裡是內務府包衣,阿瑪尤紹軍任正黃旗包衣驍騎統領,是個不大不小的從三品官員。尤綰有一個哥哥,還有一對弟妹,她在家中備受寵愛,但再受寵,也逃不過天家聖命,到了年紀就要參加小選,去年生病才耽擱了一年。

尤綰來到這個時空十四年,除去剛開始驚愕恍惚的兩個月,之後隻能接受自己穿越到康熙朝的事實。

既來之則安之,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可是家裡人卻越來越擔憂,對著尤綰一日更比一日出色的容貌發愁,生怕她小選時被宮裡主子看中,不知被指到哪個阿哥宗室的府裡。

大概是老天疼憨人,尤綰今年入宮剛過十四歲生辰,葵水久久未至。各宮娘娘雖然喜歡往兒子府上送人,但誰也不想送去個還沒長好的小丫頭,因此尤綰的畫像都不曾呈到娘娘們跟前,自然不會被注意到了。

家裡人鬆了好大一口氣,七拐八拐地找關係,將尤綰安排進禦膳房陳嬤嬤管轄的點心局。陳嬤嬤和尤綰額娘喜塔臘氏是多年好友,她終身未嫁沒有兒女,算是將尤綰視為自己的乾女兒,有她在,隻要不出意外,尤綰定能在點心局混到二十五歲,熬到出宮和家人團聚。

陳嬤嬤又叮囑了尤綰幾句,這才放她離去。

新來的宮女住在後院角落一溜屋裡,一屋八個人。

尤綰進去的時候,房間裡的宮女們都在收拾包袱。

說是收拾,也不過是把小包袱裡的東西歸置歸置,沒幾件拿得出手的東西。

等會兒會有小太監給她們送來衣物鞋襪,換上新衣,才算是脫去了小選秀女身份,成為點心局新出爐的小宮女。

尤綰鋪好自己的床鋪,將蓮花荷包放到櫃子最裡處鎖上。正準備坐下歇歇的時候,被旁邊的小姑娘拉住了手。

拉她的是尤綰在儲秀宮結識的小姑娘,名喚沅秋,性子單純,說話聲音細細小小的。

沅秋稚嫩清秀的臉上流露幾分擔憂:“尤姐姐,剛才陳嬤嬤怎麼把你留下了?不會是訓你吧?”

她那時就站在尤綰身旁,自然看到尤綰後麵站不穩,擔心點心局的嬤嬤和儲秀宮的嬤嬤一樣嚴厲,給尤綰苦頭吃。

沅秋記得,尤綰可嬌了,上三旗包衣的女子注定要當宮女,誰不是自小就開始學的。但這半個月相處下來,沅秋覺得尤綰比某些貴族小姐都要養得嬌貴,各種規矩隻能算是不出錯,離學得好可差遠了。

尤綰眨眨眼,半真半假道:“是啊,我規矩不好,嬤嬤提點我來著。”

嬤嬤照顧憐惜她,但要是此時被屋裡人知道,恐怕她們會背後生是非,尤綰才不會大大咧咧地說出來。

等到過幾日她顯露幾手做點心的手藝,其他人隻會覺得,是因為她廚藝好心靈巧,嬤嬤才會看重她的。

她們說話聲音不大不小,房間裡的人都聽到了。初來乍到的不太熟,有兩三個往尤綰這裡看了看,目光觸及她那張花兒般嬌豔的臉,又不自在地轉回去。

剩下的幾個都沒什麼反應。

過了約莫半柱香時間,便有宮女來喚她們出去。

這第一天,先要看看每個人的廚藝底子,再安排各人的活計。

三個房間的宮女湧出來,尤綰和沅秋個子不高,應該往隊伍前麵站。剛落腳,右手旁便閃出一道淡綠色身影,直接站到了尤綰的前麵。

尤綰定睛一瞧,這人高出她大半個頭,不是彆人,正是她們這二十多個人當中年紀最大的,今年已滿十六的齊佳蓮音。她朝傳命的宮女姐姐笑得討好,牢牢占據了最前麵的位置。

齊佳蓮音長著一張明媚可人的臉,聽說是前兩年身體有恙,故而耽擱到十六歲才進宮,凹凸有致的身條在一眾十三四歲的女孩中極為顯眼。

不過聽沅秋的小道消息講,齊佳蓮音不過是想養好身子,入宮後被娘娘看中指給哪位貝勒阿哥,這才耽擱了幾年。

可惜小選都結束了也沒被指出去,隻聽說惠妃娘娘曾賞過她兩回東西,但直郡王對福晉一往情深,今年不願再往府裡進人,惠妃那邊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尤綰不願和如此這般“上進”的人打交道,拉著沅秋往後挪。

齊佳蓮音似乎對她的動作很是滿意,回頭略帶譏笑地看她一眼,又轉過身去和宮女姐姐拉關係。

沅秋站在尤綰身邊看得分明,藏不住心事的臉上寫著怒氣,低聲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接了主子幾回賞嗎?不還是和我們一樣,都是宮女。”

尤綰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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