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哥兒方才站了太久,如今已經趴在圓桌中央,晶亮的大眼睛四處張望,每有一個人放下東西,他都要仔細看看,一時間竟忙得不得了。
等元哥兒終於把桌上的東西看過一圈,德妃提醒他:“元哥兒乖,你瞧瞧這桌上可有什麼喜歡的,拿一樣給皇瑪法看。”
元哥兒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小手小腳並用,在桌上飛快地爬了起來,用毛毯墊著,他倒是一次也沒摔。
在場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元哥人這一連串的表現也太討巧了些,除了四爺和尤綰,大家都覺得這肯定是在家裡事先教好的,不然誰家孩子能這麼討老爺子歡心。
這下老爺子臨時讓大家添了禮,桌上東西又多又雜,眾人都在猜元哥兒這回要拿什麼。可彆東西一多,就忘了該拿哪樣,那可就鬨笑話了。
尤綰倒是心平氣和,元哥兒抓什麼她都能接受,這桌上也沒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無論抓那樣,都不會引起聖上的注意。
隻見元哥兒在桌子上轉了兩三圈,忽地停在太子放的那塊玉佩麵前,眾人瞧他伸手拿起玉佩,翻來覆去看了兩遍。
站在德妃身邊的柳嬤嬤剛要張口,吟兩句應景的祝賀詞,卻不料元哥兒下一刻抬起手中的玉佩,朝著太子的方向喏了一聲。
太子被元哥兒黑亮有神的大眼睛注視著,不由自主上前幾步,隻見元哥兒倏地用力,一把將玉佩擲到他懷中,太子下意識伸手接住。
四周頃刻安靜一瞬,眾人都有些發愣,誰也看不懂元哥兒這是要做什麼。
還是直郡王一聲朗笑打破僵局:“太子啊,瞧這樣子,是他看不上你的玉佩啊!”
太子麵色微冷了冷,大福晉略不讚同地看了直郡王一眼。
四爺見狀,抬腿就要上來解圍,卻看到元哥兒又拿起直郡王之前放下的手釧,以同樣的力度扔到直郡王懷裡,看到手釧正中直郡王肩頭,元哥兒小臉上笑容愈發開心。
他這番舉動,倒是讓四爺停住了腳步。
接下來半刻鐘,隻見元哥兒圍著桌子晃了一圈,將眾人方才放下的隨禮,一個接著一個扔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誤打誤撞還是真的記得清楚,從頭到尾竟然沒有漏過一個人,也從沒認錯過。
大家眼睛隨著他動,一時間看都看傻了。
十四爺送的短劍太重,元哥兒雙手都捧不起來,十四爺連忙邁步上前接住。
十八十九已經跑到桌子旁邊等著,眼巴巴地等著元哥兒把他們的點心荷包還回來。
但元哥兒把他們的荷包打開瞧了瞧,撚著一點細小的點心碎末往嘴裡送,嘗過味道之後露出驚喜的表情,兩個荷包就這麼被他昧下了。
十八十九哪裡能想到,這小侄子看不上金玉看不上刀劍,竟看上了他們的點心荷包,兩人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來了。
十八歲數略大一些,忙轉頭找靠山,拉住康熙的衣角道:“皇阿瑪您瞧,他不把荷包還給我們。”
十九則更直接一點,眼睛盯著元哥兒,伸出手指指那荷包,再點點自己,認真道:“我的。”
元哥兒轉身不理他,胳膊嘩啦嘩啦搜刮幾下,把桌上剩下的物件全堆到一塊兒。
他小屁股一坐,兩腿一圈,明擺著把這些東西全都歸為己有了。
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誰也拿他沒辦法,元哥兒低頭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尤綰離得稍遠,全程卻是揪著心,實在沒預料到元哥兒居然會想出這樣的法子!他這小腦瓜裡裝的都是什麼啊,方才那一圈轉下來,簡直是被她的心架在火上烤。
這也太惹眼了吧,她抬眸偷瞥四爺,隻見四爺神色還依然保持沉穩,負手站在原地,嘴角卻輕輕勾了起來。
尤綰心裡暗罵:還笑還笑!你怎麼笑得出來?!
旁邊福晉和李氏已經沉著臉,元哥兒出的風頭越大,她們就越不爽。
十四福晉湊到尤綰身邊,小聲問道:“小四嫂,你平日是怎麼教養元哥兒的,說與我聽聽唄,我回去也好管管弘明。”
尤綰隻能禮貌微笑:“……就那樣教,沒什麼特殊的。”
十四福晉一頭霧水,那樣是哪樣啊?她怎麼聽不明白?
餘下的阿哥和福晉們齊刷刷地盯著元哥兒,眼裡寫滿驚愕,根本不敢相信麵前這位是剛滿周歲的孩子。
這孩子得成小人精了吧?大殿上少說也得有十多位叔伯,他怎麼就能把東西和人對上號?彆說一周歲了,哪怕就是找個四五歲的小孩來,也做不到啊!
元哥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眾人心裡掀起這麼大的風浪,他正聚精會神地擺弄著自己的戰利品,從裡麵掏出了一個巴掌的小木盒,使勁想要打開它。
“皇阿瑪——”十八纏著康熙撒嬌,就希望能把自己的荷包要回來。
康熙卻是開懷大笑,拍著十八的頭道:“十八莫急,等會皇阿瑪再賞你們點心,這荷包送了出去,可就要不回來了。”
十八聽到有新的點心可以吃,立即歡呼起來,也不糾結被元哥兒拿走的那個了。
康熙安撫住兩個小兒子,抬步上前,直接伸手將元哥兒從桌子上抱了下來,小家夥忽地換了地方,手裡木盒還緊緊握著不放。
德妃見狀,臉上笑意更甚,故意道:“怎麼好讓萬歲爺抱他,還是快交給臣妾吧。”
康熙聞言,抱著元哥兒的手收得更緊,道:“朕是元哥兒的皇瑪法,怎麼就不能抱他了?咱們元哥兒這麼聰慧伶俐,得讓皇瑪法好好看看。”
他抱著元哥兒坐到榻上,又對德妃拍了拍身邊位置:“你也站了大半天了,坐吧。”
德妃笑著謝恩,款款坐下。
殿上其他人都隻能站著,不敢發出額外的聲響。
所以元哥兒啪啪拍著盒子的動靜就顯得極為突出。
尤綰看著自己養的兒子這般高調,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康熙拿過元哥兒手裡的小盒子,道:“這裡麵裝的是什麼,咱們元哥兒這麼喜歡,皇瑪法幫你瞧瞧。”
德妃神色微動,似是要開口說什麼。
康熙卻要快她一步,木盒上的鎖扣被打開,露出裡麵金黃色的軟綢布底,軟布中央躺著一塊小小的金質方形印章,印章上麵刻著盤龍,通體不過小孩手掌大,底座是四方的青玉。
拿起印章翻過來,便能看見底下刻著一個“禛”字。
“這不是老四的印嗎?怎麼在這兒?”康熙納罕道。
德妃回道:“回萬歲爺的話,這是臣妾讓人放進去的。
“你怎麼想起來放這個?”康熙問道。
德妃唇角微揚:“還不是您說的,要讓元哥兒的各位叔伯們都隨禮,臣妾想著叔叔伯伯們都表示了,那老四這個做阿瑪的,也應該放些東西。於是便讓人把老四幼時自己刻的小印拿了出來,就當給元哥兒添個彩頭。”
她當然不會告訴皇上,這小印本就是老四交付給她,讓她放到元哥兒抓周的桌子上。
德妃原本並不願意,覺得若是這樣做,那就是坐實了老四偏心,她雖喜歡元哥兒,但也不想老四背上這樣的名聲,所以起初並沒有拿出來。
可沒想到皇上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德妃想著若趁此機會遂了老四的心意,那事後老四也挑不出她的錯來,便讓柳嬤嬤悄悄放進去。
至於元哥兒能不能抓到這小印,德妃一開始是完全不抱希望的。原因無他,隻在於這小印裝在木盒裡,盒子外麵光禿禿一片,半點亮眼圖案都沒有。小孩子們都喜歡五顏六色的東西,想來元哥兒是不會注意到這小印的。
隻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元哥兒就是看上了這盒子,還被皇上親手打開,這下誰都知道元哥兒抓到了老四的印。
尤綰沒想到元哥兒給她的驚喜還在這後頭,要說這裡麵沒有四爺的手筆,打死她她都不願意相信。
不過還好,元哥兒抓的既不是官印也不是私印,應該隻是四爺小的時候自己雕刻的,沒什麼重大意義吧?
她已經不敢再看福晉和李氏的臉色,恐怕隻消一眼,她後麵的宮宴便吃不下了。
“這彩頭倒是不錯,看樣子元哥兒很喜歡。”康熙道。
元哥兒已經把小印牢牢握在手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上麵的盤龍,被那圖案吸引得頭都不願意抬。
“朕記得,這金印的料子還是當初給孩子們賜名的時候賞給他們的,等他們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再讓工匠給他們刻上字。”康熙回憶道,“老四那時候偏要自己動手,得虧他那時的字還行,這小印總算沒有刻毀。”
四爺得皇上賜名的時候,還沒回到德妃身邊。德妃對這一段往事實在是半點不知,插不上話,隻能笑笑。
康熙這時叫來梁九功,道:“你去準備一方相同料子的金印來,彆刻字,今日就賞給元哥兒。待他長幾歲,再和他阿瑪一樣,將其刻成自己的印。”
德妃目露驚喜,這金印不值什麼,但這可是皇上禦賜,隻元哥兒一人有,可沒聽說彆的皇孫也得了這賞賜。
尤綰隔著大殿和四爺對視一眼,兩人眸中都閃出幾分驚詫。
德妃趁熱打鐵,道:“萬歲爺既然都賞了元哥兒金印,何不將他的名字也一並取了?到時這金印上刻著萬歲爺賜的字,更能體現您皇恩浩蕩。”
康熙笑著望向德妃:“你倒是會為老四省事兒,把元哥兒的名字也一並丟給朕了。”
“能者多勞,就勞煩您想想了。”德妃和康熙相處幾十年,早就摸準了和皇上相處的模式,時不時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皇上根本不會在意。
康熙果然聽進了德妃的話,道:“既然如此,朕今兒便給元哥兒取個大名。”
他摸摸元哥兒的頭,元哥兒好奇地抬起眸來,隻聽得康熙緩緩道:“元哥兒生在除夕正午,既是年關儘頭又是新年伊始,朕給他取暘字,有旭日初升、日光照耀之意。”
“日後,他便叫弘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