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永和宮。
德妃端坐在上首,下麵是來給她請安的四福晉。
德妃素來知道自己這個大兒媳,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既不是什麼大日子,也不是自己的生辰,若說是十四家的,還有可能來陪她說說話,但老四家的來永和宮請安,隻會是有所求。
簡單寒暄幾句之後,德妃便問道:“近些日子老四府裡不忙嗎?你倒是極少來永和宮,可是有什麼事要來說與本宮聽?”
四福晉略笑了笑,道:“是兒媳平日疏忽了,以後定然常常來向額娘請安。”
德妃擺擺手算是拒絕:“你們進宮也麻煩,本宮平時和宮裡的小姐妹說說話,一天也就過去了,哪裡需要你們常常來。”
福晉臉上難免露出幾分尬色,半低下頭道:“多謝額娘體恤,兒媳明白了。”
“說吧,可是老四近日遇到了什麼事?或是府裡有什麼不好?”德妃直接說道。
福晉聞言頓了頓,眸裡劃過一絲遲疑,但想起覺羅氏和她說的那些話,動搖的內心又堅定下來。
她抿抿唇,抬眸笑道:“這不是快到今年大選的月份了嗎?兒媳想著,府上許久未曾進過新人,便想趁著這次機會,給四爺挑兩位可心的新格格。”
“進新人?”德妃聽到這話,著實愣了愣,手裡的帕子都險些鬆了。
這誰家嫡福晉會主動給爺們納新人的,老四家的不是腦子被門給擠了吧?德妃心裡暗暗想道,是嫌後院不夠安寧,還是嫌老四待她太好,這不是明擺著給自己添堵嗎?
德妃可不想答應。且不說這事兒老四知不知道,但看老四寵尤氏那個樣子,便能看出來,他這兩年怕是沒那個心思再尋新人了。
德妃不太在意兒子寵愛誰,這四爺後院的事她鞭長莫及也管不著。隻是她喜愛元哥兒,有這樣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孫子在,德妃對尤綰也多了幾分好印象。
既然如此,她何必去做那個惡人,給老四送新人,老四和尤綰都不高興,到時候倒顯得她裡外不是人了。
德妃心裡轉過幾個彎,打定了主意,道:“老四每日在朝堂上行走,公務繁忙,哪有那麼多時間去見後院的女人們?你再要兩個人進府,也隻是當擺設好看罷了。如今府裡的小阿哥不少,你管好後院,專心將阿哥們教養好才是正事。”
德妃幾年前做主將耿氏和鈕祜祿氏送進四爺府裡,是覺得老四子嗣單薄,唯一的嫡子又沒了,這才送人進去充盈後院,好綿延子嗣。
如今六阿哥都有了,還要新人做什麼。
福晉原本聽德妃的意思,覺得這件事兒怕是沒機會了,可德妃忽地又提到孩子,她立即心神一動。
福晉暗暗攥緊手心,指甲深深嵌進肉裡,疼痛令她立即紅了眼眶,作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德妃剛想打發她走,便看見福晉這副神色,當即問道:“這是怎麼了?怎得說著說著就要哭了?”
以前也沒見老四家的有這毛病啊?德妃納罕想道。
隻見福晉嗓音略顯悲情,和德妃低聲道:“額娘既然提到了府裡的小阿哥們,那兒媳今日就和額娘說說心裡話。”
德妃隻好道:“那你說吧。”
“額娘您也知道,現在四爺後院的妾室們,都有自己的孩子。兒媳無能,這麼多年隻得了一個弘暉,還沒養住。四爺也不願將他人的孩子抱到正院來。”福晉說著說著,眼眶更加紅了,“兒媳一直思念弘暉,隻希望能再來一個孩子,兒媳定然好好待他教他,將這孩子培養成才,也算是全了我的一份心願。”
德妃聽到這裡,算是明白了,福晉到現在還沒歇了借腹生子的心思。府裡已經出生的孩子她搶不走,福晉隻能將主意打到新人身上,這才進宮來找她。
“你這樣做,老四可知曉?”德妃問道。
福晉搖搖頭,麵露難色。
德妃輕歎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呢?彆人的孩子終究不是親生的,你已經是府裡所有孩子的嫡額娘,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福晉道:“兒媳隻是想養個孩子,哪怕是個格格也好。”
她語氣真誠,話裡藏著的渴盼德妃完全能感受得到,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福晉想養新人的孩子,那這新人必然身份不高,就算德妃不開口,福晉也能自己找到。
德妃這才明白,今日老四家的來找自己,恐怕隻是想讓自己擔個名頭,免得將來老四斥責於她。
看來這事兒是攔不住了,老四家的這是鐵了心的要這麼做。
德妃沉思片刻:“你既心意已決,本宮也不好阻你。隻是這回本宮不插手,你愛挑幾個挑幾個,將來老四問起來,本宮也不會替你說半句話。”
福晉要的就是這句話,德妃不願親自挑人最好,才能方便她在秀女中挑選出家世不顯又容貌尚可的,這樣的新人進府後才好拿捏。
福晉連忙向德妃謝恩。
德妃微搖了搖頭,讓她起身,最後說了句忠告:“老四看上去冷心,其實是個重舊情的。你隻管做好你的四福晉,他自然會給足你體麵。”
福晉聞言不露聲色地凝眉,心想沒有子嗣沒有寵愛,她這個四福晉哪裡能坐得穩?還是得自己好好謀劃才是。
*
福晉進宮的消息並沒有刻意隱瞞,不過後院眾人隻以為福晉是進宮請安,一時並不知道福晉的真正用意。
南巡的隊伍六月初回到了京城。眼見著天氣越來越熱,快要到黃河的汛期,尤綰一直擔心著哪日就聽到黃河決堤的消息。
這次水災,四爺應該是要去籌款賑災的,洪水來勢洶洶,也不知道四爺這一趟要吃多少苦頭,尤綰心裡擔憂,卻什麼也不能說。
果不其然,進了八月,江蘇一片黃河暴漲的消息傳進京城,豐縣處十幾道河堤缺口,一時間洪水泛濫,上百萬百姓無家可歸流離失所。
這事傳進四爺府裡已經過了好幾日,幸虧尤綰一直讓餘永易注意著街上的動靜,一聽到消息就回來告訴她。
朝堂上為了這次水災吵了兩日,終於定下賑災的人選。
四爺急急忙忙回府,一邊讓人收拾行李,一邊讓蘇培盛給芙蓉院送信。
尤綰一聽到蘇培盛說四爺回府,立即帶著自己準備的東西去了前院。
前院書房正忙著,尤綰進來的時候,隻見十來個小太監在整理四爺出門要帶的東西。這次算是輕裝簡行,因而要準備的行李更要謹慎,免得路上發現有東西忘了。
四爺正在看豐縣的地形圖,瞧見尤綰進來,連忙起身:“不是讓蘇培盛去芙蓉院了嗎?你怎麼還過來了?”
尤綰知道他著急,不想多耽擱時間,吩咐清梅將東西拿出來,一一擺在書桌上。
“這是我讓府醫準備好的藥材,都是些防寒祛濕的中藥,外麵裹了牛皮蠟紙防潮,免得你在那兒受了風寒。”尤綰指著打包好的藥材紙包,她想著那裡正值汛期,既趕上洪水暴漲,又遇到陰雨連綿,若是不備些藥材,她都怕四爺把自己累倒了。
四爺原本以為尤綰是擔心他想來勸他不去,沒想到尤綰竟比他動作還要快些,連自己來不及準備的藥材都找好了。
四爺頓了頓,道:“你怎麼就知道,爺要去賑災?”
尤綰正要拿出自己找人定製的雨衣和雨靴,聞言掃了四爺一眼,道:“這黃河決堤的消息都在京城傳遍了,我怎麼不知道?再說了,遇到這種事情,你肯定是衝在第一位的,皇上不讓你去,還能讓誰去?”
太子金尊玉貴,直郡王性子魯莽,三爺日日修書,八爺九爺肯定不願意出這個力。皇上未必不知道這些兒子的性情,算來算去,也隻有四爺適合擔起這個重任。
四爺隻當尤綰這話是在誇他,輕笑道:“倒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十三弟隨我一同前去,先去江南籌款,再到江蘇賑災,若是順利,十月便能回來了。”
尤綰心想,你這個時候說得輕鬆,等十月回來,還有更煩心的事兒等著你呢。
四爺又道:“這次出京不必往日,怕是不能常常給你寫信,你莫怪。”
尤綰哪裡還會怪罪四爺這一點。出去賑災,怕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她又怎麼會苛求四爺給她寄家書。
四爺這邊收拾好了行李,也沒時間去後院一趟,臨出門前才派人將此事告知福晉,和尤綰告彆之後,就帶著親信出府了。
尤綰目送著四爺出大門,瞧著人沒影了,才轉身往後院走去。
清梅見她眉心緊鎖,出言寬慰道:“主子你彆擔心,主子爺身邊有侍衛保護,有太監伺候,定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平平安安地回府。”
尤綰聞言,眉心依舊蹙著,抿抿唇道:“天災固然可怕,但終有過去的時候,我知道四爺不會有事的。”
隻是回京之後群虎環伺,那時才是真正的難關。
四爺離京之後,府裡消停了一陣。宮裡帶頭減少開支提倡節儉,今年的中秋節辦得簡單,各府的人都不敢張揚。
尤綰守著元哥兒在芙蓉院裡待著,小家夥半個月沒見到阿瑪,嘴裡一直嚷嚷著。尤綰和他解釋四爺出京了,元哥兒也聽不懂,尤綰隻好找些彆的東西,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院子裡的玩具都玩了個七七八八,元哥兒對那些早就沒興趣了。尤綰便自己動手畫了十幾張卡通畫,讓工匠拓版複刻,做成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