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雙向靠近(1 / 2)

可愛過敏原 稚楚 14481 字 3個月前

“……據本市氣象局最新消息, 今日早上七點發布紅色暴雨預警,預計將會出現短時特大暴雨,並伴有雷暴大風等強對流天氣,請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早餐店裡的舊電視機播報著天氣預報, 風扇蒙塵的扇葉嗚嗚轉著, 和灌木叢中的蟬鳴聲融為一體。樂知時吃完了最後一口素湯粉, 熱得額頭冒汗。一抬頭,見叉著腰望向店外的老板感歎道:“這鬼天氣,熱死人了, 還特大暴雨呢。天氣預報真是胡說八道。”

他也站了起來, 背上書包往外走, 騎上了自己的單車。視野內是大片大片深深淺淺的綠,仲夏的風卷著潮濕的、熱乎乎的空氣拂上臉和身體, 皮膚好像被貼上粘稠的一層膜。還隻是清晨, 光線裡藏匿的熱度就已經初露鋒芒,日光反射在玻璃大樓,把除斑駁樹影以外的一切變得炙熱而煞白, 仿佛影像失真。

的確不像是會有暴雨的天氣。

到了教室,大家早早地就把空調打開,騎車出了汗的樂知時猛地進了空調房,下意識摸了摸手臂,坐下來翻開自己的書。

同桌借走了他的英語作業, 還誇獎他的創意節作品好看。

“謝謝。”樂知時低頭看筆記, 想背書,但腦子裡卻想到昨晚在樓下吃宵夜時,對宋煜說的、很可能不會被他放在心上的邀請。

事實上可能連邀請也稱不上,他隻是在喝綠豆湯的時候提了一嘴今天創意節會換一批學生作品, 上麵有他的創意畫,還有蔣宇凡的攝影作品。不過當時也隻有蓉姨和宋叔叔對他的作品表示出了解的熱情,宋煜安靜地喝著,一個字也沒說。

後來樂知時忍不住,又問他:“哥哥,你明天是不是有體育課?”

宋煜點頭,然後問他怎麼了。

樂知時說沒什麼。過了幾秒,又找了一個理由,說想看宋煜的某本書。

“被借走了。”宋煜回答。

本來也不是真的想看,所以樂知時很坦然地點了點頭,“好吧。”

他隻是想確認宋煜是不是會上體育課。

因為從高中教學樓到操場的路線,是要經過創意節的展出地——小噴泉廣場的。

“今天好像要下雨。”同桌抄作業的速度驚人,感恩戴德地把練習冊遞給樂知時,“你帶傘了嗎樂樂。”

樂知時回過神,點了點頭,“我抽屜裡一直有一把。”

“那就好,不過感覺用不上。今天太陽好大。”

開了空調的教室像一個大的速凍櫃,讓他和外界的溫度隔絕,思緒很鈍,體感也變得不靈敏,很難感知到外麵的變化。樂知時怕熱,所以一步也沒有離開教室。

比他更厭惡高溫的宋煜卻不得不在第三節課的時候離開了冷氣,很喪也很被動地去參加體育課。陽光雖然比早上的時候稍小了些,但悶得要命,像濕毛巾搭在臉上。

擰一把這座城市的空氣,恐怕都是**淌下來的水。

“我一會兒占個好點兒的球場,”秦彥攬住他的肩膀,“哎要不先買個雪碧吧?”

宋煜嫌他身上熱,推開了秦彥,“熱,不想打。”

“不行!臥槽你不打我怎麼贏?你堂堂一個男高中生,怎麼可以不打球?!”

他又一次開始了死纏爛打式哀求,一路從教學樓到主乾道,再到關了噴泉的噴泉廣場。

秦彥的視線被眼前的作品展吸引,“今兒是不是又換了一波?哎這個剪紙不錯……沒有我們高二的嗎?”他看得快,走馬觀花,一回頭看見宋煜停在了某個架子前,看得出神,不覺有些奇怪,“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宋煜轉頭,跟著秦彥離開了。

大夏天,他們還是被體育老師逼著繞操場跑了兩圈。跑完之後宋煜就兀自走到操場邊緣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冰水,灌了幾口,心裡的悶才少了些。秦彥拉了幾個男生打三對三,因天氣太熱想速戰速決的宋煜打得很猛,以至於對麵的三個還以為他是精力過剩。

“臥槽,又進了一個!”秦彥像個在場上摸魚的啦啦隊隊員,給宋煜大力鼓掌。

球落地,宋煜抓著衣領扇了扇,潮濕地空氣流進他的襯衣裡。天色暗下來仿佛是一瞬間的事,烏雲很快占領了整片天空。

他伸出被籃球弄臟的手,向上攤開,似乎在等什麼。

“宋煜,繼續啊!”

“太熱了。”宋煜轉身離開球場,“我去洗個臉。”

秦彥覺得他莫名其妙,“你也太愛乾淨了,一會兒再去不行啊。”

但他從來都攔不住宋煜,隻能看著,怪的是他沒有直接去足球場後的洗手間,而是出了鐵絲網圈起來的體育場,往外走了。

淺灰色的水泥地麵上出現深色的暗點,一顆接著一顆。出了操場,宋煜步子快了些,後來直接跑了起來。教學樓裡的英文朗讀聲穿過鬱鬱蔥蔥的樹,穿著白襯衫的宋煜在樹影下奔跑,最後停在展覽區的某個架子前。

他微微喘著氣,盯著架子上貼著的、寫有[初二(8)班樂知時]的紙條。

雨開始下起來,透過雲層和樹的縫隙,滴在宋煜的肩膀。

本來想直接拿走,但他忽然間看見自己的手掌,沾上籃球上的灰土,很臟。於是他沒有碰畫,手握住架子的木條,舉了起來,貼了畫的那一麵朝裡,在雨下得更大之前,離開這片無人的小廣場。

雨水將宋煜的後背淋濕,半透明的白襯衫包裹著少年微凸的肩胛骨。他進了初中部一樓的樓梯通道,用手背稍稍擦了一下額頭的雨水,又低頭,檢查畫有沒有淋濕。

好在他去的及時,畫上隻沾了最初的幾滴雨。這是樂知時畫的雨中繁華的城市,但如同攝影雙重曝光的技巧,車水馬龍的都市映著隱隱約約的一片湖。

標題是——無處可歸。

宋煜握著畫架,從遠離樂知時教室的另一個樓梯口上樓,樓梯的光線變得晦暗,在空氣裡隱隱的水汽中折射出回憶的倒影。

他好像看見六歲的樂知時蹲在屋簷下,指著地上漫起的、幾乎要淹沒一級台階的水,問宋煜:“小煜哥哥,為什麼一下雨地就會淹水?都快沒過我昨天用石頭堆的小塔了。”

那時候的宋煜也試圖給他解釋:“因為我們這裡本來有很多湖,可以蓄很多水。但是為了建更多的房子,他們就把湖填了變成地,蓄不了水了。”

小小的樂知時蹲在地上,長長地哦了一聲。

“所以是雨沒有家可以回了。”

當時的宋煜隻是覺得樂知時一竅不通,和他多麼科學地解釋一件事,他都有自己奇奇怪怪的理解。

但此時此刻,回憶起關於他的童年記憶,宋煜還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這些出現在樂知時腦海中的奇思妙想,大都來源於與宋煜的朝夕相處。

課上到一半,忽然聽到同桌說外麵下雨了,樂知時如夢初醒,想起自己的畫還在外麵。他飛快地扭頭,朝坐在另一組的蔣宇凡癟了下嘴,露出一個可憐的表情。同樣作品淋雨的蔣宇凡也朝他遞了一個心碎的表情,然後用肢體語言和嘴型告訴他,下課之後去拿。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水滴拍打,淌滿了透明的雨線。樂知時的心情有些低落,並不完全因為自己的畫可能會被淋透。

很少見的,樂知時把手伸到抽屜了,摸出手機,屏幕亮起,但上麵沒有顯示任何消息。

宋煜沒有給他分享觀後感,說明宋煜根本沒有看到。

但他很快又否定這推論,因為即便宋煜看到了,也不會和他分享任何觀後感。

“卷子講不完了,就講到這裡吧,下課了你們訂正一下錯題,晚自習繼續……”

老師還在講台上說話,但打鈴的第一時間,蔣宇凡就直接從教室前門衝了出去。一直握著傘的樂知時有些猶豫,看到又有幾個人走,他也跟著他們,低著頭混出去了。

初二(8)班的門挨著樓梯口,他們飛快地跑下去,自帶的風破開粘稠的空氣。看見蔣宇凡準備直接衝進雨裡,樂知時大喊了他的名字,撐開傘,帶著他一起跑去小廣場。

“我的相片我的相片我的相片……”蔣宇凡一路念叨,走過去才發現每一排架子都蒙上了一層透明的淺藍色防水布,他還是不放心,拉著樂知時去檢查,果然看到了自己拍的相片,完好地被罩在雨布下。

“幸好他們反應快,不過我的相片本來就有塑封,你的畫比較危險,去看看。”他拉著樂知時的胳膊往裡去。

樂知時的眼神也搜尋著自己的畫,可真的走到之前擺放的那一處,卻發現那裡空了一塊。

“我的畫呢?”樂知時喃喃說。

蔣宇凡檢查了一下左右兩邊,的確都不是樂知時的,中間正正好好少了一個,“你確定是在這兒的?”

樂知時點了點頭。

“太奇怪了。我們再找找吧。”

兩人把這一排挨個看了一遍,也不見樂知時的。作品展的擺放都是一個對著一個,很規律,明顯在這個畫架方陣裡就是缺了一個。

樂知時的心好像也缺了一小塊,仿佛被人偷走了。他表麵鎮定,內心失魂落魄,失望之下趕在下節課的鈴聲前回到教學樓。

蔣宇凡一步並兩步上台階,率先走到三樓樓梯口,嘴裡說著:“怎麼會有人偷畫啊,那——麼大一個架子,怎麼說不見就……”

他忽然噤聲,話鋒一轉,看著自己教室外的那條走廊,對身後的樂知時說,“好多人。”

樂知時也抬頭望去,的確很多人,“怎麼都圍在我們教室後門……”

“走,去看看。”蔣宇凡一副興致勃勃看熱鬨的樣子,樂知時雖然心情不佳,但也還是跟著他去了。

那群人裡的好幾個同班同學先看到了走過來的樂知時,笑著衝他招手,“哎,這不是樂樂嗎?”

“你好厲害啊!”

樂知時一頭霧水,擁擠的人仿佛都為他分散開。

擺在教室後門的,是他遺失的畫架,上麵的畫完好無損。外麵下著那麼大的雨,這幅畫仿佛沒有沾濕分毫。

“怎麼跑這兒來了?”蔣宇凡問其他人,“誰拿過來的啊?”

“沒看到啊,下課出來溜達就看見擺這兒了。”

“你第一個出來都沒看到啊。”

蔣宇凡抓了抓頭發,“我們從前門直接跑去樓梯了。”

樂知時還沉浸在迷茫之中,上課鈴聲響起,他最終還是把這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現的畫架搬回了教室,放在空調旁。

雨越下越大,一整天都沒有停。臨近期末,大家中午都選擇留在教室午休,樂知時也是一樣,他算題算得有些困,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小時,醒來的時候雨更大了。有人開了門,隔絕在雨裡的房間忽然湧入躁動的雨聲。

樂知時發懵,對著黑板緩慢地眨眼。

蔣宇凡跑到了他跟前,手撐在他的桌麵上,“樂樂,我知道是誰幫你弄的了,說不定就是哪個暗戀你的妹子,惦記著你的畫,就偷偷幫你搬上來了。”

“嗯……”樂知時目光緩慢地聚焦,“她不上課嗎?”

“可以請假啊。”蔣宇凡的手指敲著桌麵,“看這架勢不對請個假去幫你搬畫架,多浪漫啊。”說完他又自言自語,“不過一點痕跡都沒留,還真是暗戀。”

樂知時低頭,看了一眼抽屜裡的手機,多了一些消息,但依舊沒有他想看到的那個名字。

“好吧,你說得有道理。”

一個願意在大雨天救他的畫的暗戀者,這個說法比樂知時一閃而過的某種念頭合理得多。

幾十秒過去,手機屏幕暗掉,恢複了平靜。

天氣預報總算是靈驗了一次。

大雨仿佛沒有儘頭地降落,天色比往常暗了很多,窗欞滲了水,窗外闊葉喬木的葉子被雨浸透,仿佛要滴下綠色的汁液,地麵被淹沒,高中教學樓爬山虎的葉子被淋得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