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if(上篇)(1 / 2)

可愛過敏原 稚楚 12682 字 3個月前

[宋煜哥哥, 見字如麵。這句中國傳統羅曼蒂克風格的話是我最近聽爸爸說的,感覺非常奇特,每次我收到你的信, 都有這種錯覺, 仿佛我已經見過你許多次了。等待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應該不敢相信,由於上個月我收不到你的信, 甚至自己買了一張飛去中國的機票, 但我在出租車上又醒悟了。因為你說你很希望我們長大後的第一次會麵是你來見我。

聽爸爸說你夏天就會來, 我可以帶你去牧場看剛生出來的小羊崽, 我的小花園到那時候會開很多花。還有白色斷崖和海岸線,我們可以騎車去看。

真希望明天一覺醒來就到夏天。]

十八歲的夏天,宋煜與父母坐上了飛往倫敦的航班, 11.5小時的飛行時間, 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9時,不過在這個高緯度的國家,白晝格外長, 夜色尚未落下,街道依舊繁華。

樂奕和Olivia專程來接他們一家三口。儘管有幾年不見,但宋煜覺得他們變化不大, 樂奕還是那副談笑風生的模樣。

“小煜這個頭竄得真快, 上次我一個人回國見你, 好像還沒有這麼高。”

宋謹笑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你家的有一半歐美人基因,怕不是長得更快。”

Olivia已經能聽懂大半的中文,用帶了口音的英語說沒有。

樂奕也擺了擺手,“我家那小家夥可沒有你兒子長得快,差至少……”他目測了一下, “半個頭吧。”說完他又以一副請勿怪罪的語氣,“樂知時放假早,自己收拾了一大堆東西去度假小屋,畢竟那裡比公寓和樓房舒服,有他喜歡的花園。本來今天是要求他過來接你們的,但是臨時被附近牧場的主人叫去幫忙照顧小羊羔。”

他聳聳肩,“你知道的,他見到小動物就走不動路。”

宋謹和林蓉都笑起來,說起有關他小時候在公園裡追鬆鼠的趣聞。大家說笑著上了車,自然地切換話題,如同每日相處的好友,絲毫沒有生疏。

在車裡,唯一感到遺憾的是宋煜。

畢竟這個曾經在信裡寫到“等你來了,我一定親自去接你”的家夥並沒有來。

與他每個月都有書信往來的哥哥,事實上比不過一隻小羊羔。

宋煜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匆匆掠過的繁華都市,在心裡寬慰道,或許是一大群小羊羔。

他和樂知時的上一次見麵已經是非常久遠的記憶,那時候的樂知時大約也隻有三四歲,後來很多次樂奕夫婦要帶他回國來玩,都因為各種原因告破,大多是因為樂奕的工作關係。印象很深的是宋煜十一歲的那次,他很期待地等著他們來,但最後因為樂知時突然過敏,哮喘發作,所以沒能坐上飛機。

和現代高效、快速的交友方式很不同,維係樂知時和宋煜之間關係的是一封封手寫信。這個主意是天性浪漫的樂奕出的,他認為手機和聊天軟件是世界上最壞的發明,省略了思考與等待的過程,把一切砸給彼此看,甚至不如一通電話來得溫情。

寫信是好的,他說,寫信的時候你會思考,會有意識地為自己的問候而細細措辭。因為無法觸碰到聲音和畫麵,你會把所有的情感都揉在紙與字裡,情感也在等待中發酵。

另一方麵,他認為樂知時即便在英國長大,也需要掌握中文書寫的能力,沒什麼比一個遠在故國的兄長更適合做他的陪練了。

他們定下很古怪但有趣的約定,彼此隻能給對方寫信,其他的交流方式都算是作弊。

於是他們就這樣,從宋煜很小就開始與樂知時互通書信,頻率基本是一月一次。起初樂知時甚至不太會書寫漢字,即便是有樂奕教導,他也更喜歡用直白的繪畫和宋煜交流。他第一次收到樂知時的文字信是十歲。

[宋煜哥哥,你的名字可真難寫呀。]

明明隻有這一句話,十三個字,但宋煜反複看了很久,覺得可愛極了。

再後來,樂知時開始越來越熟練中文的書寫,甚至會引用一些他看過的書裡的句子,像個小孔雀那樣展示自己的中文水平,慢慢的,他開始向宋煜講述自己成長過程中大大小小的問題,青春期的迷茫和困惑,他都毫無保留地向宋煜傾訴。

或許因為他們相隔遙遠,反而產生出一種安全感與美好。這種遠距離之下秘密的二人聯絡,讓他們陪伴彼此長大,卻又對彼此產生無儘的好奇。

“現在有些晚了,你們倒時差會很累,就不開車去那邊了。”樂奕載著他們回到倫敦市郊的房子,安排他們休息,那是聯排樓房裡很溫馨很漂亮的一套寓所,上下兩層。Olivia安排宋煜住進樂知時的房間。

她拉開房門,為了方便用英語向宋煜展示裡麵的陳設,給他準備洗漱用品,“他是有點小孩子性格的,所以房間裡很多東西,你不要介意。”

裡麵很多很多書,地毯上還有他攤開的一本植物繪本,畫板上是畫了一半的靜物油畫,還有很多植物、擺件和樂高,滿滿當當,但看起來充滿了生活氣息。

宋煜平靜道:“應該是請他不要介意我在這裡住一晚。”

“他不介意的。這甚至是他的提議,因為他覺得客房太小了。”Olivia的臉上浮現出笑意,“不過他說你有潔癖,拜托我在你來之前把房間收拾乾淨,但是我工作結束得太晚,沒來得及。”她說著,拉開衣櫥,“小煜,你先去樓下吃點東西。”

宋煜在床邊站著,略微低頭,視線掃過這張淺藍色的、看起來是十分乾淨和柔軟的床。

“不用麻煩了。”他對正要忙碌的Olivia說。

原以為時差會很折磨人,但樂知時的床似乎是有一種可以令人快速入眠的魔力,宋煜躺下去,望著他窗台上放著的六盆小巧的植物,還有他未完成的畫,嗅到蓬鬆被褥裡混合著植物根莖、奶油和木質的淡淡香氣,陷入昏沉的夢中。

比見到本人更早一步地睡到他的床上,這種行為總有一種微妙的冒犯感。宋煜隔天疊被子時,後知後覺地產生這種念頭。

他一轉身,看到樂知時貼了許多便利貼紙的書桌,他寫英文的字體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寫中文的感覺,是一種共通的纖細感,但宋煜沒有細看,覺得不妥。儘管這個毫無防備的家夥已經把整個房間的使用權交給了他。

吃過早飯,他們就驅車前往了度假地,那是距離倫敦市一小時車程的鄉村,地處英國南部,靠近一處海濱小鎮,比起倫敦陰晴難測的天氣,在樂奕的口中,那裡有全英國最好的陽光。

快到的時候,Olivia撥出一個電話,宋煜看似無心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但手機裡擴散出的細微聲音卻對他造成了某種磁場上的乾擾。

他仿佛聽到了樂知時的聲音,但又是失真的、不明確的。

他聽見Olivia叫他的英文名Joey,叫他sweetheart,而樂知時在那頭說了什麼,他聽不清。這一點沒來由的令宋煜產生了些許煩躁,溫帶海洋性氣候的夏季不那麼灼熱,越過車窗的濕潤夏風拂在臉上,感覺柔潤,很像樂知時寫信的風格。

[宋煜哥哥,聽說你那邊下了很長時間的雨,很巧的是倫敦也一樣。昨天的傍晚突然下雨,我渾身被淋透,原本心情是很差的,但忽然想到你此時此刻可能也在雨中,就產生出一種很甜蜜的心情,感覺你和我其實很近。

一如既往地,希望你能早一點來,我在這裡等你。]

車子駛入小鎮,大片大片的綠色闊葉喬木,短絨地毯一樣的青草坪上錯落著蜂蜜色與深灰色的鄉村小屋。

“到了。”樂奕將車停在一幢三層高的度假小屋前。他們下車繞到後備箱拿行李。宋煜提了一個黑色的箱子跟隨Olivia進了房子,前院種著白色玫瑰和不具名的矮樹,草坪擺放著茶桌和幾個搖椅。房子的大門敞著,客廳的裝潢溫馨、桌子上放著一瓶擰開了的防曬乳、淺藍色棒球帽和一盒開過的冰牛奶,椅子背上搭了一件紅色的棉質短袖。

“他一定在後院。”Olivia語氣篤定。

後院有水聲,宋煜聽到了。他感覺腳下的木質地板仿佛變成海灣的浮木,感官也變得敏感起來。

陽光在他踏出門的瞬間落到宋煜臉上,視線有些模糊,明晃晃的日光下一切都像是過曝的底片。他稍稍眯眼,淺紫色的繡球灌木叢顯現出來,草葉中,一個雪白的背若隱若現,還有在空中揚起的水柱,一條隱隱伴隨彩虹的透明弧線。

“Joey!”Olivia插腰喝住他,“你又用澆花的水管衝涼了!”

水柱一瞬間消失,連同嘩嘩的水聲也停止。

繡球花叢裡轉過一張驚惶的臉,陽光下的濕發散著金色光暈,眼睛很大,通透得像寶石一樣。

見字如麵。

原來見過的一百多封信,也抵不過驚鴻一麵。

但受到責難的樂知時很快又扭頭了。緊接著,宋煜聽到一句拖著長音的、非常可愛的sorry,看見他雪白的後背蓋上了一塊寬大的灰色浴巾,從灌木叢的另一頭繞出來。

他光著腳踩在柔軟草坪,一雙白生生的腿,穿著一條藏青色泳褲,身上披著浴巾,但白皙的小腹和手臂依舊遮不住,濕漉漉的頭發被捋到耳後,露出一雙沾水後更純真的眉眼。

“這是你每天盼著的哥哥。”Olivia故意用調侃的方式做了介紹。

樂知時有些窘迫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向宋煜伸出來,與他握了握。冷與暖的體溫交融和傳遞,樂知時垂著的眼睫沾了水珠,微微發顫。

他聲音也很好聽,仿佛為了鄭重,特意用中文開口,帶著一點不明顯的口音叫他“宋煜哥哥”。

一瞬間宋煜的大腦中閃過許多樂知時手寫的信,大段大段親昵的抱怨,充滿孩子氣的炫耀,和眼前這個人一一對應,生成出一種具象化的甜蜜。

宋煜的嘴角揚起細微的弧度,沉聲,帶著一點戲謔意味引用了樂知時的口頭禪lovely,握著手對他說:“Lovely to see you.”

樂知時的耳朵尖仿佛被誰掐了似的,在太陽下呈現出半透明的紅,他鬆了手,說自己去換衣服,然後一路跑進房子裡,順走了椅子上的紅色短袖。

他渾身都透著一股充滿生機的稚嫩感。

再見麵是在宋煜三樓的房間,他正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忽然聽到敲門聲,一回頭看見樂知時站在門邊,穿著那件令他白得發光的紅色上衣,和一條黑色短褲。他很自然地走進來,吹乾的頭發很蓬鬆,褐色微卷。

“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樣。”樂知時略過了開場白,很直接地站到他的麵前,無所顧忌地用充滿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宋煜放下手中的一件防曬衣,也看向他,平靜問:“哪裡不一樣?”

樂知時的嘴角忽然揚起笑意,手臂緊張地擺動了兩下,又雙手握住,舒了口氣之後誠懇道:“比我想的還要英俊很多。”

見宋煜對待這種誇獎仿佛不為所動,樂知時又追問,“是不是有很多人誇你好看?你們學校的女孩兒是不是很多都會邀請你參加畢業舞會,當她們的男伴?”

宋煜掛好最後一件衣服,語氣隨意地背對他說,“沒有畢業舞會,所以也不會有男伴的說法。”

樂知時很明顯地表現出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那真是萬幸。”

宋煜轉過來,看見他已經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兩條細白長腿伸展開,輕輕晃著,仿佛很愉快。

“你不是很清楚我有潔癖?”

聽到這句話,樂知時像是被他嚇了一下,眼睛睜大了些。但宋煜很快又說,“開玩笑的。”

樂知時表現出困惑,“所以你並沒有潔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