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呈青死了。
蕭阮渾渾噩噩的,好幾天都回不過神來。
原來,藺北行前世就這麼喜歡她,而她根本沒有察覺出半分不對勁來。她死了之後,藺北行居然為了她謀逆造反,殺入了京城宰了周衛熹、氣死了啟元帝;現在,又為了她前來平剿秦中叛亂,殺死了慕呈青。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在杏林酒樓外灼灼桃花林中的第一次相見?
是在禦花園中天玥池畔的冷嘲熱諷?
是在龍亭山前賞梅途中的調戲嬉笑?
又或者是在她根本就不記得的某一個瞬間?
藺北行將這份愛意埋在心底,忍受了她的冷眼,忍受了她的定親,最後在他認為即將看到希望的那一刻功敗垂成,親眼目睹她的死去,所以才會徹底崩潰,為了替她報仇直接就反了。
這份情意,讓她感動,但是也讓她懼怕。
這大乾的未來,到底會被這個幾近喪失理智的藺北行帶向何方?
藺北行很忙,幾乎一直在行軍途中,偶爾休息也十分簡便,和將士們同吃同住,前線也時不時地有捷報傳來,那李玉和被他逼得節節敗退。
可就算是他收到了捷報,臉上也從來沒有半分喜色,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會解下玉佩,放在手裡摩挲片刻,口中也不知道喃喃地在念叨些什麼,仿佛在祈求著什麼。
蕭阮很想和他說說話。
告訴他不要再困囿於這份感情了,也不要被她的死所束縛。天底下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春花秋月,比如聽曲遛鳥,他還這麼年輕,已經快要成為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了,以後娶妻生子,享受這世上最好的夫妻之情、天倫之樂……
可惜,藺北行聽不到。
蕭阮束手無策。
她盼著自己眼睛一閉就能從這玉佩裡出去了,她想要回到那個熟悉的藺大哥身旁去,那裡有她摯愛的丈夫,也有她的親朋好友。
然而,就算她使勁了吃奶的力氣,也隻不過能將魂魄暫時脫離玉佩片刻,而且還隻能在一丈之內。她不得不跟著藺北行南征北戰,從秦中殺到了江南,又從江南凱旋回了京城。
這一路,她看到了藺北行出生入死、所向披靡的修羅之相,她看到了大乾國土因為連年戰事遍野哀鴻、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她還看到了朝中的官員對著藺北行阿諛奉承,送進來討好藺北行的美女、珍寶數不勝數。
藺北行掃平天下,很快就稱了帝,但卻一直沒有選秀納妃,他的祖母也早就在幾年前過世了,偌大的皇宮裡隻有他一個人,孤單、淒清。日夜和他作陪的,隻有那個掛在腰間的玉佩,就連睡覺時他都要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邊。
蕭阮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趁他睡著的時候從裡麵掙脫了出來,打量著眼前這一塊玉佩。
這玉佩十分精巧,上麵雕著對稱的荷葉花紋,最中間則是一雙鴛鴦交頸而眠。
看著看著,她猛然想了起來,這不是從前十四歲生辰時周荇宜送給她的玉佩嗎?周荇宜去世後,這塊玉佩她一直隨身攜帶,後來有一次她約著幾位閨中好友一起去龍亭山賞梅,半路上遇到了藺北行,被藺北行戲弄了一番,結果賞梅沒賞成,心急忙慌地走的時候把玉佩丟了,怎麼都找不回來了,她心疼了好一陣子。
原來,是被藺北行偷走了。
蕭阮坐在了玉佩上,手托著下巴,定定地看著眼前的藺北行。
就算平定了天下,藺北行也還是沒有剃掉他的絡腮胡子,這讓他的整張臉都顯得十分粗獷。因為常年的征戰,他的膚色比後一世的要黑一些,高挺的鼻梁在夜色中投下了陰影,讓他的臉部輪廓顯得越發深邃。
蕭阮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去撫摸一下這熟悉的臉龐,然而,她的手指從藺北行的臉上一穿而過,落入了一片虛空之中……
這一刻,她想她的藺大哥了。
她想要回去,想和藺北行儘情地相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碰觸都是一種奢望。
天邊很快就亮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又來到了。
隻是今天的藺北行,看起來好像尤其精神,下了早朝之後,他點了一隊侍衛,輕車簡行地出了皇宮。
蕭阮一夜沒有合眼,被藺北行帶著騎在馬上,頭很痛。
也不知道騎了多久,藺北行下了馬,吩咐道:“你們都在外麵等著,一個都不許進來。”
侍衛們都大驚失色,紛紛勸阻,然而藺北行卻十分嚴厲:“我要一個人呆一會兒,誰敢違令,殺無赦。”
蕭阮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身在何處,過了好一會兒才聞到了一股香火味道,這才猛地睜開了眼睛:隻見眼前是一座墓碑,墓碑下供奉著瓜果點心,點著香燭,而藺北行則盤腿坐在地上,正在拿著一麵銅鏡,一點一點地刮著胡子。
這場景有點奇怪,早春的寒風吹過,蕭阮居然莫名感到了一陣寒意。
藺北行的虯髯胡須,已經陪伴了他多年,就連稱帝登基都沒有刮掉,今天這是怎麼了?
“阮妹妹,我來看你了,”藺北行摸了摸半邊剃乾淨的下巴,目光茫然地落在了墓碑上,“我不刮胡子,是不是很醜?你是不是怕了我了?”
蕭阮搖了搖頭,在心裡默念著:不,一點兒也不醜。
“我以前發過誓,一天不娶到你,就一天不刮胡子;後來你死了,我又發誓,一天不替你報仇,把所有害你的人都殺光,就一天不刮胡子……”藺北行悠悠地歎了一口氣,“今天終於可以刮個乾淨來看你了。”
蕭阮悚然一驚,莫名想起了慕呈青臨死前說的那句話。
她有些慌亂了起來。
胡子刮完了,藺北行英俊的麵容露了出來,還是一樣藺大哥的麵容,隻是,他的眼神卻死氣沉沉,沒有了一絲生氣。
藺北行拿過了紙錢,一邊焚燒,一邊喃喃地念叨著:“阮妹妹,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東西,你出來嘗一嘗吧,彆生我的氣了……”
蕭阮的眼眶發熱,輕聲應著:“藺大哥,我在,我沒生你的氣,你彆再念著我了,過你的日子去吧。”
藺北行抬手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眼神痛苦:“阮妹妹,你是不是很恨我?你看,我奪了周家的天下,氣死了你祖母的侄子,把你祖父忠心輔佐的朝堂改換了門庭,你恨不恨我?你要是恨我,倒是出來看看我啊!就算是在夢裡也行!”
他壓低聲音嘶吼著,仿佛這樣就能讓墳墓裡的人聽到一樣。
蕭阮想哭,可是,身為魂魄寄生在這玉佩中,她沒有眼淚。
她怎麼能想到,前世的藺北行,居然會對她用情如此之深?
“藺大哥,我就在你身邊,我一直陪著你……”她哽咽著,借著玉佩的晃動摩挲著藺北行的衣裳,試圖讓他感受到她的存在。
藺北行半點都沒察覺出來她的存在,指腹在墓碑上緩緩滑下:“阮妹妹,我好後悔……要是我沒想著把你搶過來,你會不會現在還活著……就算你被那賊子騙……也好過你現在不在人世了……”
蕭阮連連搖頭。
不,不用後悔。她就算死了,也不願被周衛熹騙、被崔茱兒羞辱,讓蕭家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