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寶寶感覺到無儘的孤獨向自己湧來時,是在她進空間來後的第二年。
這個第二年，用的是外邊的計算。
她曾在空間內待了20天，這也是她的最高記錄,若正經來算，她待的20天抵得上20個月。
或許是知道自己會回到空間，所以麵對死亡,她沒有一點兒害怕。
倒有點像輕車熟路的回家。
不過死後進入空間和生前進入空間的感覺就有些不大一樣，主要是是整個人輕盈了。
孫寶寶總算知道了爺爺們為何在空間中的體力比她還要好。
這是因為死後來到空間之時,你所有的一切,都會被調整為最佳狀態。
若是願意,相貌也是可以的。
孫寶寶看著自己那有些陌生又很是熟悉的模樣,心裡頭就不解極了。
頂著個年輕的相貌不好嗎，為啥爺爺們都是老頭子的模樣？
她剛進入空間的那一刻,孫國棟就似有所感,從院子中抬起頭。不知為何,這大老遠的孫寶寶都能看出來他麵上的感慨之色。
孫國棟笑笑：“你嘛，也算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如今又從生看到死……”
孫寶寶無語：“爺！”
什麼叫從生看到死,說話彆這麼難聽,她才剛死呢,好歹顧及一下她的情緒好吧。
孫國棟立刻閉嘴不說話,重新坐下在那雕他的核桃了。
他每天都要雕刻核桃。這個習慣是從孫寶寶年輕時就開始的，也不知道是打發時間，還是真的熱愛，但一直堅持到了如今。
起初，孫寶寶並不覺得空間的日子有多少枯燥，多少難熬。
因為重新來到這裡,她的身體是年輕的。
她可以吃許多自己已經好久沒再放開肚皮吃過的食物。可以走大老遠、爬山路去山上采茶，一采就是采一天，根本不覺得累。若是看到樹上長板栗了，還能大力的踢一踢樹乾，或者拿個長樹枝去打一打……
她重新經曆了久違的熬夜，她能再次把自己喝酒喝到醉，搬重物時，更不要怕閃了腰或者折了腿。
有個健康、年輕、完美的身體簡直太好了！
就算實在無聊了，偶爾還能用靈魂的模式出出去放放風。
隻是爺爺說這種辦法費水，就是費祠堂那塊碗中的水，所以不能經常去。
不過三五個月，總是能去一趟的。
從前不覺得外麵的生活有多精彩，如今失去了後，孫寶寶分外珍惜。
不過這也有缺點，那就是投放的地點不定。頭一次時，她竟然被投放在首都。
一個菜鳥廚師的身邊。
孫寶寶一看他這相貌，立即就認出來這是哪家的小孩。
他這模樣，與當年和自己合作的潘廚師長像極了！
再隨著他看看這家裡環境，果然，就是潘家。
潘廚師長早已故去，孫寶寶也早已忘了他的模樣。畢竟她與潘廚師長的歲數相差有點大，又因為他住首都，而自己住清城山，兩人沒多少交流。
當年他們第一次在首都的合作，也是最後一次合作。
因為潘廚師長在那次國宴之後，便已沒再主持過國宴。
按理說孫寶寶這會兒應該是認不出來這個小男孩的，但回空間之後，不僅是身體達到最佳，就連記憶力更是如此。
原本該遺忘的那些事，竟然在她腦海中無比清晰。
她甚至還能記得，第一次買車時，她車的車牌號。記得江太爺爺家的鴨子，一斤得賣多少錢。更記得人生中出現過的那些人，他們的相貌模樣。
而這個小孩，算算年紀，應該是潘廚師長的太孫輩了吧。
潘廚師長也是廚藝傳家，孫寶寶還記得他的兒子，孫子全部都是開飯店的，當初他的孫子還來過望天村找她指點一二。
不過他的孫子在廚藝一道上沒什麼靈氣，再加上當時性子皮的很，所以沒兩個月，他便離開了。
後來聽說潘家飯店出了點問題，這小孩就有點洗心革麵的意思，沒幾年接手了潘家飯店，倒也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
而如今，瞧瞧眼前的這個小孩，天賦比他爸爸高的不是一兩點呢。
這幾日小孩都沒出門，孫寶寶也隻能待在他家中。
這麼多天，她也看出個名堂來。這小孩是老來子啊，家裡寵個不行，可性子卻一點兒都不驕縱。
每日一堆長輩圍著噓寒問暖，讓他彆這麼勤勞刻苦，當心身子。可人家就左耳進右耳出，趁著長輩不注意，總是溜進廚房中。
“哎，你這不行啊，誰跟你說焯水時可以可勁兒的焯，這肉做出來會影響口感的。”
“不同的食物，不同的菜，焯水時間都需要注意分寸……嘖，哎呦媽呀，放啥糖啊我的天，彆提鮮了，食材處理好了，它本身就夠鮮！”
孫寶寶簡直沒眼看，每回看他做菜時，都忍不住捂住雙眼。
潘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就沒個像樣點的廚師出來教一教這小孩？
這小孩要是在她手底下，保準能被她批個痛哭流涕。
等看到他連潘廚師長的拿手好菜臊子海參都做的亂七八糟之時，更是轉過身去，再也不看了。
哎，有靈氣確實是有靈氣，隻可惜沒個人來帶他繞過彎路，以後有得苦頭吃。
過幾日後，這小孩終於出門了。
孫寶寶跟在他的旁邊，來到大街上，見到一處繁華地段的廣場，正掛著自己的像。
雖然在空間待了五個月，但外頭隻過五天。
如今這會兒，“孫寶寶逝世”這個消息的熱度還未徹底平息。
她還挺想回清城山看看的，奈何這小孩隻是學校和家兩頭跑，說起來他也上大學了，在空閒時電影電視劇也不看，遊戲也不打，連音樂都不聽。
生活著實無趣，孫寶寶覺得再跟在他的旁邊，那水消耗得有些不值，於是回到空間中。
空間裡頭隻剩下三位爺爺。
平時幾人之間很少說話，自從孫寶寶進來後，空間裡頭就好似重新有了當年孫寶寶初進空間時那雞飛狗跳的感覺了。
孫國棟瞧她每日熱情滿滿，也不多說什麼，心中等著看好戲。
剛進來時總是有無儘的精力的，可日複一日的日子將那些經曆熱情慢慢消磨後，隻會餘下無儘的孤獨。
孫寶寶徹底體會到了這種孤獨。
她立於茶山中，剛剛種了幾個小時的茶，身體累個不行。
望著遠處連綿不絕的山，腦海中那些有關老祖宗教她怎樣種茶，摘茶，炒茶的記憶慢慢浮現。
來到空間後，有三個階段。
一種是如孫寶寶先前那般，過得肆意輕鬆。
第二種便如現在這般，開始被回憶折磨。
爺爺曾說，這個階段是最長的，也是最難熬的。
在這數不儘的日子中，你會將你的人生每一階段拉出來細細回想品味。你明知道不該去想，可又忍不住不去想。
首先，整個人的脾氣會開始暴躁。
最明顯的就是孫寶寶如今一天能劈小半個屋子的柴。
其次便是會想出去。
即便不能說話，去看看外麵的景色，聽聽那些人的聲音也是好的。
但這會帶來後果，出去一次水就要被消耗一次。那麼你最終離開空間的時間會被無限延長，這就和飲鴆止渴一般。
想必爺爺他們也經曆過這種階段，所以如今忍了好多年都再沒出去過。
而第三種，便是四爺爺如今的狀態。
他徹底沉下心，去學習，去沉澱自己。
四爺爺之前是很喜歡在空間內到處晃的，不是去各個地方找水，就是花上大半天的時間釀酒。
如今呢，倒與之前的老祖宗們一樣，每日待在房間內也不曉得在琢磨著什麼。
有時孫寶寶喊他吃飯都沒人應。
進門一看，要不在埋案著書，要不就各種品酒，甚至像和尚坐定一樣，在床上放個蒲草墊，坐在上頭神神道道的。
至於最愛的釀酒，也變成好久釀一次。
不過釀出來的酒卻肉眼可見的，一次比一次更加香醇。
孫寶寶倒是想學著四爺爺，可跟著他的作息做了幾天後，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靜下心。
“你還沒學會走呢，就想飛了。”孫國棟頗為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就你四爺爺的這個境界，你五爺爺都還達不到。”
就是他自己，每天不也都雕核桃磨性子嗎？
孫寶寶起初還不聽他的話，硬是找了好幾個辦法，都沒辦法靜下心。無奈之下，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時間便這麼過去，孫寶寶順其自然了好多年，多到她已經忘了歲月，忘了自己在空間呆了幾年。
她起初每日乾的最多的就是琢磨新菜。
學無止境，孫寶寶發現自己不懂的東西還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一條一條的列出來，然後根據這個清單去完成。
心慢慢的靜下來，開始變得沒那麼浮躁。
在這裡頭時間很多，能夠讓她放慢腳步，不必著急。
直到她那閨女進來時，孫寶寶才恍然。
哦，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閨女的進來，給她帶了很多樂子。平靜的湖麵好似投入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
孫寶寶在此刻又與當年爺爺他們的心態重合。就想看著閨女，把自己經曆過的事情再經曆一次。
“唉——”
“唉——”
“唉！”
孫清寧正在渡過第一階段，反應遠比孫寶寶之前來的大。
時常拉著孫寶寶回憶從前的事，把孫寶寶搞得又有些心境不穩。
隨著四爺爺的離開，她總算好了一些。
隻是在不久後，空間內就又進來人了。
來來去去的，這日。孫寶寶要送走她爺爺。
已經活了不知多少年歲的孫寶寶在這一刻，哭的與當年送走老祖宗時無異。
在她的生命中，陪伴他最多的是她的爺爺孫國棟。
孫寶寶喜歡將生活中的一切都說給他聽，喜歡與他吵嘴，喜歡與他做對。
爺爺，已經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孫寶寶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流過眼淚了，今天又在這熟悉的地方，這山口送彆處，她仿佛要將所有的眼淚流出來。
“爺，我雖然經常跟你吵，但……其實很舍不得你的。”
孫國棟今日難得慈愛，摸摸她頭發：“我知道。”
“嗚嗚嗚……”孫寶寶眼睛哭的睜不開，淚水將睫毛粘住，壓根無法控製眼淚。
“我很害怕。”她奔潰大哭。
她害怕當起責任，她害怕孫家出現什麼問題，她害怕自己不能夠成為空間中子孫們榜樣。
她害怕成為老祖宗。
“我知道。”
孫國棟並未訓斥她，更未露出失望的神情。
“都得過這一關的。當年你五爺爺走後，我也很害怕。之前的每個爺爺，包括老祖宗，都有害怕過。
但沒辦法的寶寶，這已經是最後一關。這個位置就像接力棒一樣，總有人得接下去。為了後輩更為了孫家。”
孫寶寶哭著點點頭。
隻是當你沒人依靠之時，總會無比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