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杠精臣子(十二)(1 / 2)

“問心無愧,何懼之有?”

邵瑜說完,伸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茶杯,臉上一絲陰霾也無,像是半點沒受到朝野政事的影響。

“大人果真是個妙人。”男子說話間,又輕咳兩聲。

雖然是在咳嗽,但男人卻轉過頭去,似是怕病氣傳給了邵瑜一般。

邵瑜端起茶杯,入口,就是他熟悉的味道,明前翠尖。

“臣是個心思簡單,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若說有趣,怕是遠遠不及太子殿下有趣。”

如今天氣漸漸轉涼,但午後的茶室裡,還是能聽見外麵樹蔭下傳來的隱隱蟬鳴。

“孤性子乏味,就連父皇也時常覺得孤太過無趣,未曾想,還能得大人如此誇讚。”太子淺淺一笑。

“裝病都快要變成真病了,這還不夠有趣嗎?”邵瑜反問道。

太子拿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方才將茶杯放下,說道:“大人這話是何意?”

“是藥三分毒,殿下裝了這麼久病,如果繼續病下去,假病成真,指日可待,況且,一個病了很久的人,若是突然吃了點不該吃的,但因為他一直有‘病癆’的名頭,恐怕旁人都不會去細究他到底因何而死。”

在皇宮裡裝病,和在宮外裝病,完全是兩碼事,宮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太子就算有相熟的太醫,但也還是要喝藥的,雖然那些藥大多溫和,但卻也是藥,若是有人在其間動手腳,也是十分容易之事。

原劇情中,太子是在三個月後病死的,但據邵瑜多日的觀察,太子雖然帶著些許病色,但這病卻絕不是大病,不足以致命,故而邵瑜認定,太子的死多半有蹊蹺。

良久之後,太子再度開口,問道:“大人消息靈通,孤可否冒昧一問?”

邵瑜見太子誠懇發問,當即也不隱瞞,而是說道:“殿下不必擔心,此事並非他人告知,而是臣推測而來。”

太子聞言微愣,說道:“往常倒不知邵大人有這般本事,倒是孤小瞧了大人。”

“殿下是儲君,身上掛了許多雙眼睛,臣不過隻是其中一雙。”邵瑜解釋道。

太子心裡咯噔一下,就聽邵瑜接著說道:“隻是臣這雙眼睛,向來看到的東西,總比彆

人多一些。”

太子的好奇心被邵瑜提了起來,便說道:“願聞其詳。”

“有些話說得太清楚,反倒有離間父子感情的懷疑,殿下心中清楚便是,微臣就不一一詳說了。”

太子聞言默然,皇帝的兒子不好當,自從皇後薨逝之後,太子就在舅舅的建議下“體弱”了,這般父子二人有了十年相安無事。

“大人生了一雙慧眼。”

邵瑜聞言微微一笑,將手裡的茶杯放了下來,說道:“殿下今日費了這麼大一番波折,將微臣邀至此處,總不會是來討論病情的,殿下有話,不妨直言。”

“大人爽快。”太子頓了頓,接著說道:“此番大人雖替父皇追回國庫欠款,但卻將自己落入險境,此事大人可知?”

原劇情裡,原身雖然受到朝臣攻訐,但絕沒有像如今這麼大範圍,朝野上下大官小官全都參與進來,所有人都恨不得將邵瑜一腳踩進十八層地獄裡一般。

若說邵瑜現在比原身好的,便是比原身更清楚建明帝。

當時的原身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種事定罪。

虞省賑災案無論開始還是案發,全都是在原身離開虞省之後方才發生的,原身在的那幾年,死死的壓著手下的官員,等他離開之後,接任的柳妄終於一展所長,將全省官員上下串聯在一起,才有了如今這起震驚朝野涉事數百萬兩的大案。

案發之時,原身心中沒有半點慌張,反而將重心全都放在如何懲治柳妄,以及如何補救才能挽回虞省的損失。

在原身還在想著上書舉措,避免日後再出現這麼嚴重貪腐之事的時候,建明帝連柳妄都往後稍了稍,直接將原身下獄,也不給他更多反應時間,就將原身流放嶺南。

說來也實在諷刺,原身這個躺槍之人流放千裡,而虞省的大案,因為牽扯之人太多,最後不過斬殺了以柳妄為首的一乾主力,其餘貪墨超過三萬兩的百名官員,全都被建明帝用“犯官贖買”製度放過,甚至這些人連官職都沒有擼掉,而是挪了個窩繼續為害一方。

太子此時開口,卻和邵瑜心中所猜測的一樣,這一次,建明帝亦是選擇了和原劇情中一樣的方式來對付邵瑜。

銀子到手,邵瑜這

個礙眼的刺頭,建明帝便一刻都忍不了了,卸磨殺驢之心,昭然若揭。

“處境凶險,我如何不知。”

太子微微挑眉,他沒想到邵瑜會這麼說,故而問道:“大人既然知道,為何還要那般行事?”

“這些時日,陛下看似對我信重有加,實際上早已到了忍耐的極限,殿下懂得陛下厭我之心,我何嘗也懂,隻是有些事,哪怕明知做了會萬劫不複,但還是要有人去做。”

“陛下已不是當初的陛下,可我卻還要做當初的那個臣子。”邵瑜麵上滿是落寞與堅定,似乎壓根不在意自己的處境。

太子聞言,心下大震,道:“大人放心,若有一日,孤能繼承大統,定會幫大人洗刷冤屈。”

建明帝想對邵瑜動手,太子看出來了,卻因為自己的處境而不敢勸諫皇帝。

這幾年建明帝變了很多,不像往日那麼勵精圖治,反而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享樂上,故而行事更加狠絕,對待忠臣也更是薄情。

太子很想勸一勸,但他是太子,一個當了十年的太子。

當他成為太子的那一刻,就已經隱隱站在了建明帝的對立麵上,他蟄伏尚且來不及,如何還會多言去犯皇帝的忌諱。

之前太子還想要私下勸一勸邵瑜,讓他不要這樣招惹建明帝不痛快,但那次邵瑜卻壓根沒有露麵,太子一番苦心,在今日見麵之前,他心中對邵瑜,也不是沒有怨言的。

但些許怨言,全都隨著邵瑜這番話而煙消雲散。

“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領,微臣鬥膽問一句,殿下知曉微臣身處險境,可知自己亦是如此?”

太子聞言,倒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話,趕忙問道:“大人為何這麼說?”

邵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其實今日殿下請我過來,應當不是為了示警,而是為了安慰我。”

太子被戳中心事,倒也沒有生氣,而是問道:“如果孤出言安慰,大人心下可會好受一些?”

邵瑜搖了搖頭,說道:“殿下,臣需要的不是安慰,臣希望,殿下能夠擁有改變一切的勇氣。”

“大人為何這麼說?”太子問道。

邵瑜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直視太子,開口道:“殿下當了十年太子,也裝了十年體弱

,永寧侯府式微,並不能給殿下提供太多助力,因而,殿下這十年安穩,其實全是陛下給的。”

“父皇厚愛,孤亦感念良久。”太子說道。

邵瑜歎了口氣,太子天生仁善,這份仁善既對著屬官,也對著建明帝。

要讓這樣的一個人,起身反抗自己的君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子有沒有想過,陛下為何要護著你?”

太子想也不想的答道:“自是因為父子血緣天性。”

邵瑜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二十年前,陛下登基,當時立下滔天大功的,第一是殿下的母族永寧侯府,第二,就是陛下的母族安國公府。”

“永寧侯府本是滿門武將,但在陛下登基後的十年裡,永寧侯府發生了什麼?”

太子聞言,立時想到了那十年,那是永寧侯府最黑暗的十年。

永寧侯府的男丁,或戰死沙場,或魂埋他鄉,最後留下來的隻有他的小舅舅這一個男丁。

男人們接二連三的死亡,女人們日子也沒有好過到哪裡去。

在後麵的幾年裡,侯府裡的女人,也大多因病而亡,最終留下來的隻有太子的外婆和小舅舅。

建明帝登基時,太子不過九歲,他的小舅舅,現任的永寧侯當時也不過十歲,因著永寧府家門慘事不斷,皇後還將幼弟接進宮裡照顧了三年。

因著這三年的朝夕相處,太子與永寧侯,這幾年雖然關係略有疏遠,但依舊將彼此當做最重要的親人。

往事慘烈的讓太子不敢多想,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說道:“青山埋忠骨,馬革裹屍還,這本就是武將的宿命。”

邵瑜開口,輕聲問道:“武將的宿命嗎?為何陛下登基之前,永寧侯府的男人們都好好的,但在陛下登基之後,卻近乎滅門呢?”

“住口,你敢妄議君上!”

“殿下,有些事不是你不去想,它就不存在了,你忘記了,可永寧侯沒有忘。”邵瑜說道。

太子此時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問道:“是舅舅讓你來勸我的?”

邵瑜沒有應下此事,而是轉而說道:“殿下這十年安穩,確實因著陛下庇護之故,但殿下也得承認,是永寧侯讓您裝病的計策奏效,才能讓您和陛下父子關係這般和睦。

十年前,皇後病逝半年,嫡皇子就被封為了太子,緊接著多年沒有表現出太多病症的人,突然就有了一堆的毛病。

太子身體虛弱,建明帝也樂得展示父子情深,再加上永寧侯府式微,建明帝為了平衡朝政,對太子是以鼓勵安撫為主,並不曾像對待其他皇子那般刻意打壓。

建明帝這麼多年,治國不怎麼擅長,但製衡之術卻玩得很溜。

當年永寧侯府權勢滔天,建明帝當即就給壓下去,等永寧侯府涼得差不多了,安國公府又要起來了,建明帝立馬冊封太子,用以平衡安國公府。

兩家後族,就這般全都被建明帝玩弄於股掌之中。

而這一次,邵瑜催債,讓安國公府元氣大傷,倒是讓這微妙的平衡產生了些許傾斜。

“殿下若是一直這般蟄伏,興許能等到潛龍入水的那一天,但時移勢轉,如今的朝局,也不是十年前的那種局麵了。”

“十年前,皇後薨逝,永寧侯府人丁凋零,故而殿下雖然被加封為太子,也依舊處於弱勢,您要靠著陛下而活。”

“可如今,經過十年經營,殿下羽翼已豐,永寧侯府如今再度門庭顯赫之相,太子妃的娘家亦是人才輩出,原本陳家還能替殿下打個掩護,但我害了殿下。”

“大人是在說那一百萬兩?”太子問道,

邵瑜點點頭,接著說道:“這一百萬兩給出來,陳家如今已是弱勢了,恰逢七皇子成年,馬上就要參與政事,想來要不了多久,陛下就會為他擇一名出身名門的閨秀。”

“大殿下雖然年長,但卻是個武人,而除了您和七殿下之外,其餘的幾位殿下,要麼胸無大誌,要麼背後母族不顯,能夠平衡起來的,也就隻有您和七殿下了。”

建明帝為了避免再出現外戚做大的局麵,登基之後很少再納出身顯赫的妃嬪,因而如今眾皇子之間,母家尊貴的,就隻有太子與七皇子。

所以,如今擺在明麵上的,依舊是這兩代後族之爭。

太子沉下了臉,說道:“七弟年紀尚小,安國公府此番又元氣大傷,父皇不是那般容易改變心意之人,故而,七弟無法造成威脅,邵大人,孤本以為你是性情忠直之人,沒想到你會行此挑撥之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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