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杠精臣子(十三)(捉蟲)(1 / 2)

邵瑜前腳進了詔獄,後腳安國公就巴巴的跑過來探監。

隔著牢房柵欄,安國公滿臉褶子笑得跟花一樣,問道:“邵大人,哦,不對,你現在可不是官了,邵子玨,你在這獄中待得可舒服?”

邵瑜眼皮子一挑,望了過去,臉上不見絲毫落魄,笑著說道:“邵某沒想到自己入獄,第一個進來探望的,竟然會是公爺。”

安國公冷笑一聲,說道:“你看看你這人緣差的,犯了事,連給你說話的都沒有幾個。”

“公爺不必擔心。”邵瑜說道。

安國公滿臉詫異,問道:“我哪裡擔心你了?”

邵瑜臉上依舊掛著笑,說道:“邵某剛進來,你就巴巴的來探望,這不是關心嗎?你放心,邵某在這獄中也自在得很。”

“呸!誰關心你了,不要臉!”安國公罵道。

“公爺不閉著眼,你的心,我都懂的。”邵瑜說著,還賤嗖嗖的朝著安國公擠了下眉毛。

安國公立時氣得跳腳,罵道:“你嘴巴還這麼利索,看起來還是沒吃夠苦頭。”

邵瑜笑著笑著,忽然神色一變,轉為關懷,說道:“公爺清減了。”

安國公一愣,就聽邵瑜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道:“公爺你這身衣服,不像是時興的花色,怎麼袖口都磨破了還在穿?你腰間這塊玉佩,看起來成色不是很好,似乎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公爺,你為何要這般節儉?”

安國公聞言頓時覺得心堵,往日裡安國公衣食住行無一不精,衣服往往是針線房做好了送過來的,半點不需要他去操心,如今府上拮據,針線房直接裁掉了,他一個不注重衣物的大男人,都發覺自己似乎許久沒有穿過新衣服了。

今日他急著過來奚落邵瑜,更是忘了換一身體麵的行頭,這才讓邵瑜找到了機會譏諷。

“死到臨頭了你還嘴硬!”安國公罵道,心下越想越氣,但隔著一層監牢柵欄,他也打不到邵瑜。

但一想到邵瑜都入獄了還是這麼跳,安國公心下如何能舒坦,當即大喊道:“牢頭,老頭,打開門,本國公要親自收拾這個狗東西!”

牢頭聞言立馬快步走了過來,安國公本以為自己堂堂超品國公開口,

這個低賤的牢頭定然不敢拒絕,哪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六十多歲的牢頭,蘇雖然麵上笑得諂媚,嘴上卻一點都不應承。

“公爺,您有所吩咐,小的本不該拒絕,但邵大人有些特殊,他雖然入獄了,可上頭交代了,他是重要犯人,沒有上頭的命令,小的也不敢亂動,公爺,您看,這事不如就算了?”

安國公聽了這話,轉頭眯著眼睛看向這個牢頭,似是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麼不知死活,牢頭雖然臉上帶著諂笑,但神情卻沒有半點退讓。

“本國公覺著,你和裡麵這位一樣,也是活得不耐煩了。”

“公爺,您消消氣,邵大人如今隻是關押,還未受審,若是小的敢輕舉妄動,等邵大人受審之時,對這堂官們說上幾句,小的隻怕萬死也難辭其咎,公爺,您行行好,便是心下有氣,也等著邵大人受審之後……”

安國公強行壓下自己心裡的怒火,最終沒好氣的說道:“什麼邵大人,陛下將他的官職都擼掉了,還喊什麼大人,這就是犯人!”

牢頭立馬訕訕笑了笑,見安國公臉上怒氣未消,繼續解釋道:“公爺說的是,公爺說的是,小的沒腦子亂喊,公爺,這牢裡的犯人,受審之前都是不能動的,但是受審之後,可就沒人管了。”

邵瑜待的監獄,並不是一所普通監獄,而是專門關押官員的詔獄,雖然帶了一個“獄”字,但依舊滿是政治性質。

官員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們的故舊親朋也多是官員,大多數官員自己犯事,不至於牽連到故交。

故而,有的官員哪怕犯事了,依舊還有幾門強力的親朋,這些親朋們的報複,也不是小小獄卒之流可以抵擋的。

況且官員無論獲罪還是起複,都是說不準之事,因而這座監獄裡,為了避免得罪了人而不自知,獄卒們很少出現侮辱欺負犯人之事,怕的就是日後官員起複會報複他們。

“公爺,您如果想收拾他,可以試試彆的法子,比如,讓他餓幾天?”牢頭小心翼翼的建議道。

“餓幾天,那不還是沒吃到苦頭嗎?”安國公不高興的說道。

牢頭趕忙解釋道:“公爺您是生在福窩裡的貴人,沒嘗過挨餓的滋味,這人啊一旦餓狠了

,那種抓耳撓心的難受,比打一頓還讓人難受呢。”

安國公聞言,心下雖然還有些猶豫,但這牢頭一口咬死了不能對邵瑜動手,甚至連刑部都搬出來了,安國公也不好在這個時候鬨得太難看,要是他正將邵瑜打得太慘了,萬一誰將這事捅出去了,勾起了建明帝的惻隱之心,那他這般費儘心思將人送進詔獄,就成了白折騰。

“好,那就好好餓死他,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沒有本國公的命令,不許給他吃飯!”

說完,安國公又朝著邵瑜譏諷幾句,隻是他口才沒那麼好,邵瑜又是個嘴巴快的,你來我往,最後安國公愣是半點便宜沒有占到,最後氣呼呼的跑了,臨走之前還對著牢頭再三叮囑,讓他一定不能讓邵瑜吃到東西。

待見到安國公的身影徹底消失,牢頭才嘀咕道:“說是國公,連賞錢都不給,可真小氣。”

牢頭嘀咕完,轉過身來,看到邵瑜正盯著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邵大人放心,小的早就得了小陳大人的吩咐,絕對不敢委屈了大人,剛才小的隻是隨口哄哄國公爺,不會真的讓您挨餓。”

邵瑜聞言挑了挑眉,笑著說道:“你是個妙人,腦子很靈。”

牢頭笑了笑,說道:“讓您見笑了,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獄卒,是下賤人,您不一樣,哪怕現在落魄了,但說不得那一日就起複了,也就是在這裡,您這樣的人,才會和我這樣的人說幾句話。”

邵瑜明白這老頭自稱下賤,說的不是旁的,而是他是賤籍之事。

一旦入了賤籍,便是世代相傳,如這牢頭,他是賤籍,他的子孫後代也會一直都是賤籍,能世襲獄卒這件差事,可以讓全家有一口飯吃。

出身賤籍的人,除非特殊情況,家中世世代代都是賤籍,家中子弟也沒有任何可以跨越階級的希望,這些人過得全是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

“您孫子今年多大呀?”邵瑜問道。

“我成婚很晚,我兒子成婚也晚,如今孫子才六歲。”牢頭趕忙答道。

“讀書了嗎?”邵瑜問道。

牢頭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這樣的人家,讀書有什麼用,反正也不能做彆的營生。”

邵瑜卻道:“無論是賤籍還是

良籍,多讀書,日後總能多一條出路,您以後可以送他去公學讀書,哪怕不能科考,多識得幾個字也是好事。”

牢頭搖了搖頭,說道:“先前公學之事鬨得沸沸揚揚,小的知道邵大人您心善,可這公學哪怕真的開了起來,和我們這些賤民有什麼關係?”

邵瑜聞言一頓,賤籍限製多,挨的白眼也多。

“如果有一日賤籍被取消了,牢頭你願意送你的孫子去讀書嗎?”邵瑜問道。

牢頭聞言,立馬說道:“大人,真要有這麼一天,小老兒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送我孫子去讀書,不求他能考功名,隻求著他不要像我和他父親一樣,一輩子都困在這牢房裡。”

邵瑜眼神柔軟下來,想到現在公考裡考獄警的人可不少,安慰道:“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在牢房裡當差,也是一件人人打破頭的好差事呢。”

牢頭笑了起來,說道:“要真有那麼一天,小老兒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會有那麼一天的。”邵瑜輕聲說道。

“大人,小老兒活了這麼多年,除了小陳大人,也就您會耐心和我這種下等人說話了。”牢頭說道。

邵瑜想到陳淵,溫聲說道:“都是爹生娘養的,也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哪有什麼上等下等之分。”

第二日一早,安國公府的人就忙碌起來,雖然有了七皇子的囑咐,但安國公也不能真的什麼都不準備,這次生辰宴雖然不至於辦得多麼奢豪,但該請的人還是一定要請到的。

甚至因為確定建明帝回來幫他長臉的緣故,安國公要請的人竟然比往年還要多一些。

自己派係的人要請,好讓他們看看他這個安國公依舊聖眷在身,不至於讓他們因為催繳欠款之事,對他和七皇子失了信心。

姻親故舊,這些人也是一定要請的,哪怕大家可能各為其主,但因著往日的情分在,若是不請,那可就成了結仇。

而最重要的是,安國公將帖子連對頭家都下了過去,如果邵瑜還未入獄,隻怕邵瑜也能得到一封安國公家的帖子。

安國公倒是沒有旁的心思,若是這些人沒來他也不吃虧,若是他們來了,就能看到自己被皇帝看重的一幕,這般也好震一震他們。

國公的想法很好,但開了個頭就讓他覺得頗為灰頭土臉了。

如今安國公府,可不是往日那個安國公府,從內城最好最寬敞的地段,搬到了內城這個最偏僻最逼仄的地方,門前寬敞能容三四輛馬車同時經過的大道。如今變得不過夠一輛馬車通過。

因而最先赴宴的那一批人,就將安國公府門前的道路給堵死了。

“前頭瞻前街還算寬敞熱鬨,怎麼到了這巷子裡就如此逼仄陰暗。”

“還不是讓錢鬨的,這安國公連老宅子都賣掉了,據說這宅子,還是他兒媳婦的陪嫁呢。”

“這安國公府居然這麼窮了,隻剩下麵上光。”

“安國公是往日裡日子太好了,本來他家產業就不少,但二十年裡,還借了國庫一百多萬兩,如今將產業賣掉了才將窟窿填補上了,這可是一百多萬兩,安國公府也委實太能花錢了。”

“以前安國公府最出名的不是彆的,而是一道茄子菜,說是茄子,但做起來卻十分複雜,聽說就那麼簡簡單單一道菜,就要花費幾十兩的材料費,這一道菜就這樣了,你說平日裡該多鋪張浪費?”

這車馬都堵在一起,車上的人又大多熟識,女人們湊在一起,男人們另做一堆,聊起閒話來,卻全都指向了安國公府。

在安國公府門前閒聊,自然會傳到安國公耳朵裡,一堆人湊在一起,將安國公的麵皮都快扯了下來,他心裡如何能覺得舒坦。

氣急之下,安國公朝著手下人發了火,他們費了十二分心思,才將這小巷子裡堵車的情況給舒緩了過來,隻是如今的安國公府,無論是門前還是院內,都不算大,因而這些馬車全都停在了巷子口,不少人因此心底頗多怨言。

不管是真的支持安國公,還是想來看熱鬨的,今天這宴席,倒是真的來了不少人。

快要開席之時,眾人便聽得前麵門房通傳七皇子來了。

七皇子是安國公嫡親的外甥,他來拜壽,在場諸人也並不覺得奇怪,但很快,其他幾位皇子也陸陸續續的來了,幾人時間都掐的很準,全都趕在開席之前。

雖然安國公府是鐵杆的七皇子黨,但見到這些皇子前來祝壽,安國公也頗覺麵上有光,不敢有半點鬆懈,

而是將這幾人引入首桌就坐,又請七皇子作為地主來招待幾位兄弟。

“太子殿下駕到!”

聽得這聲通傳,安國公立時一個激靈,太子體弱,鮮少參加什麼宴席,這次太子赴宴,安國公覺得體麵之餘,心下也不免有些猶疑。

待安國公將視線轉向七皇子時,隻見這個嫡親額外甥,此時也雙眉緊蹙,顯然對於太子的到來十分意外。

太子由永寧侯伴著進了宴會廳,在場的勳貴和官員也不敢再坐著,而是紛紛起身見禮。

太子輕咳兩聲,緊接著擺了擺手,說道:“今日是陳家表叔的生辰宴,孤和你們一樣,都是過來拜壽的,你們不必多禮。”

麵對太子這個國之儲君,安國公也不敢有任何鬆懈,引著他入了首桌上座。

“今日表叔既是壽星公,也是長輩,今日便隻論家法不論國禮,孤不坐上首,由表叔來坐。”太子笑著說道。

安國公忙道不敢,態度十分謙卑,全無從前對著戶部官員時那般倨傲。

豈料太子十分堅持,安國公也沒有辦法,隻得勉為其難的坐在上首。

“還是公爺排場足,一個平平常常的生日,就能引來這麼多位殿下前來祝壽。”

“是啊,國公爺到底是太後的娘家人,說不得要不了多久,宮裡的賞賜就要下來了。”

聽著眾人的恭維,安國公心下美滋滋的,想著等到一會皇帝來了,恐怕要嚇死這群人,多日來的不虞,似乎全都在這一刻消解。

雖然皇帝和德妃還沒到,但開席的時間點也到了,安國公心下也明白,皇帝哪怕來了,至多也是陪著喝一杯酒,不會多加停留,故而一定會在宴席中段到來,因而安國公也沒有刻意等待,當即宣布開席。

很快,席上便有男女仆人端著菜肴穿行,在場的官員們雖然看起來很熱鬨,但不少人吃了兩口,便將筷子放了下來。

沒有彆的原因,在坐的大多數往日裡都是食不厭精,安國公府今日這宴席,雖然看上去十分豐盛,但實際上確實平平常常,甚至還顯得有些寒酸。

安國公府如今的窘迫,在這一頓宴席上再次得到了驗證。

“這茄子味道不太對。”一個勳貴悄聲對另一個勳貴說道。

“你也

吃出來了?”

兩人一起歎氣,說道:“這茄子裡,居然隻有茄子的味道,安國公府現在可真寒磣。”

安國公府的茄子菜能出名,是因為嘗起來沒有一點茄子味,全是那些好材料的味道。

今天的這個茄子菜,就是純粹的茄子,如何不讓這些往日錦衣玉食的勳貴覺得寒磣。

在座的都是人精,彆的都不需要看,隻需要嘗一口,他們便知道,安國公府是真的沒錢了。

這些議論,從開席前說道了開席後,如何不讓安國公覺得鬨心,在場這麼多人,一人說一句,都已經讓他足夠難受了。

如今安國公倒是徹底知道了,什麼叫做“人言可畏”。

他當然不想繼續過這樣的日子,心底下幾番思慮,想著應當如何才能重新回到好日子,現在國庫被建明帝看得死死的,安國公自然是不能打國庫的主意,但一大家子全都過慣了奢侈日子,真的讓他們節省起來,也是難上加難。

如今府內虧空巨大,哪怕還有官員們的敬獻,但卻完全不夠填補這麼多虧空,安國公心下幾番思量,想著如今這破局之法,怕是必須要接一門顯貴的姻親方才可以。

這般想著,安國公立時將目光在在場諸人身上打轉。

待看到顯城侯時,安國公雙眼一亮。

顯城侯家底頗厚,又沒有兒子,隻有一個閨女,顯城侯的爵位雖然要由侄子來繼承,但他獨女出嫁,定然會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

算算年紀,這位嫡女和自家的長孫年紀相仿,兩人正好匹配,安國公往日裡嫌棄顯城侯子嗣單薄,此時卻覺得猶如峰回路轉,心底的算盤立時打得滴滴轉。

這般想著,安國公朝顯城侯敬酒時,麵上又客氣了幾分。

“公爺,你家這下人,似乎有些少了。”顯城侯說道,看著席間那些下人手忙腳亂的樣子,故而有此一說。

安國公心下一梗,暗道這個顯城侯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討喜,完全是彆人哪裡不痛快就戳哪裡。

但安國公因著自己的小算盤,聞言也沒有半點不虞,而是說道:“侯爺說的是,這府裡的下人不中用,讓侯爺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