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於黑店②(1 / 2)

花母非常納悶,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向乖順的女兒會在半夜叫醒她,更使其費解的是,小花竟還提出趁夜離開劉公館?

她不是很仰慕劉大偉老爺嗎?

花母頗為奇怪,當即表示拒絕。

劉公館的工作雖然報酬低廉,主人脾氣也不算很好,好歹能讓母女二人在此容身。因此,章珎的主張對她來說,隻是小孩子的小小叛逆與鬨鬨脾氣,並不放在心上。

對花母的態度章珎早有預料。他舉起手,讓花母看見其上他忍著惡心沒去擦掉的鼻血。

“您看,”章珎平靜道,“我把老爺給打傷了,如果您覺得他不會追究,那您就留下。”

等劉公館的人發現小花母女消失不見,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劉大偉被章珎弄成了程度不明的腦震蕩,針對□□的幾連暴擊傷害也不明——但是痛楚是真真的,等劉大偉確認自己的傷情,章珎早就溜得離中華街遠遠的了。

麵對管家的責問,花母同宿的女傭神情極為難看。小花半夜來找母親,她是知道的,小花之前被劉大偉提拉走,她也是知道的。不過她沒管。傭人做錯了被老爺責罰是應該的。劉大偉最近因為事業上的不順心情焦躁脾氣不好,最常拿來撒氣的對象就是小花。所以,當時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以為小花隻是被劉大偉施暴了來找母親訴苦,沒想到竟然是小花把人當壯年的劉大偉打成重傷,然後還帶著花母逃了?

她們身無長技,又沒有護照,離開劉公館還能去哪兒?

劉大偉賭咒發誓,如果找到小花母女,一定要給她們母女兩一個大大的好看,非折騰死她兩不可。然而他的詛咒再強烈,也傳達不到章珎身上。逃出的當夜,章珎帶著花母找了家遠離中華城的24小時快餐店暫時歇息,小花的記憶讓他知道什麼是中下等街區,章珎捫心自問,如今的他實在不能保證兩名女性在戶外過夜的安全性。

章珎撐著一夜沒睡,等到天將蒙蒙亮的時候,他悄悄給花母留下一點現金,囑咐讓她在這裡繼續休息吃早餐。自己則獨自離開,搭乘公共交通前往法拉盛。

隨著另一個帝國的分崩離析,傳奇落幕,美國毫無異議地成為了世界上最強大、富饒、最有吸引力的國家,來自全世界的人們在這裡彙聚,希望能抓住機會,一飛衝天。在紐約,沒能成功擠入上流社會的東亞裔無論是否樂意,都不得不在相近的文化背景下聚集在一起生活。中國人、日本人、菲律賓人,這些看上去長著同一張臉卻來自不同國家的亞裔,私底下的摩擦與分歧未必比黑白人之間的爭執更少。

章珎來法拉盛是為了找韓國人。韓國黑幫與華人黑幫因為競爭關係,彼此彆苗頭不是一兩天,在這個節骨眼上,找韓國人做事,反而是比較穩妥的選擇。

他打起精神與警惕,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提供兌換服務的韓國人。小花沒有與韓國人打交道的經驗,章珎有,不過情境與此時相比,堪稱天差地彆。那個韓國人在櫃台裡居高臨下地俯視章珎,蔑視地評估著這個瘦弱的小女孩兒到底有幾斤幾兩,來到這裡後被各種人花樣蔑視過的章珎一言不發,從身上取出貼身隱藏的一疊紙幣。

這是他離開前從劉大偉那裡拿的,雖然很不光彩,可現在不是清高矜持的時候。

章珎要兌換的東西,是黃金。

半島人的奸猾、貪婪,在章珎那個時代也有所耳聞。那麼多綠色鈔票換來的不過是兩塊指節大的黃金,章珎並不意外,隻深深地看了那個韓國人一眼。

仔細包好那些金子,章珎默默轉身離開。他不知道這些黑道都會有什麼小伎倆,但本著小心為上的念頭,警惕性極高的章珎出了門後借著身體纖小的優勢,在人流與建築間半躲半藏,很快就消失在曲折的街區中。

追蹤他的那幾個韓國小黑幫混混找不到人,自認晦氣,無功而返。

奔忙一早上,從沒如此狼狽過的章珎累得輕輕喘氣。他解開小花中國式的綁發,用提前預備的現金在一座小型跳蚤市場處買了幾件衣服。回到那件24小時餐廳,和花母先後去洗手間換上。

換上簡單的T恤和褲子後,母女兩看起來就隻是普通的東亞人,中國特征不再那麼明顯,章珎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章珎這一套流程極有條理,花母不禁麵露迷茫。

一夜之間,女兒變得如此沉靜,讓她倍感陌生。從昨晚到現在,離開劉公館、安身落腳,小花沒有一次問她接下來該怎麼辦,而是自己決定好每一步的行動,好像心裡早已有了底一樣。

可是,她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如今兩人沒有護照,還得罪了老爺,二人既無技能,也沒有人脈。接下來要如何在這座城市謀生?壓力驟大的花母漸漸承受不住,開始埋怨小花不懂事,不知道感恩,不該貿然對劉大偉動手。

章珎喝著水,眉頭微微一皺。

聽花母的話,劉大偉真真是個富有義氣、慷慨仁慈的好人,雖然他這五年來給母女兩的報酬累計起來還不夠在黑人區租上半年的一室小公寓,但是他收留了她們呀。可以,這個邏輯章珎能認,就當小花母女這五年的工作是為了報答劉大偉。可是那些打罵又算什麼?

章珎不是小花,他對劉大偉沒有一絲一毫的濾鏡,少女留下的記憶隻能讓他回憶起疼痛,然後出離憤怒。

花母還在說,儘管老爺有時候脾氣有些大,可怕了一點……章珎淡定地聽著,邊聽邊回想這五年來花母對小花的重重囑咐,全是些感恩報答雲雲。他點點頭,接道:“嗯,但他是我們的恩人。”

章珎的神情言語溫和而平靜,花母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女兒到底是不是在嘲諷。她愣了愣,章珎已經用溫潤的目光在看她了,花母囁嚅幾聲,試探著問道:“可你為什麼會傷害老爺?”

章珎沉默,略挑起一邊眉毛,輕聲道:“他想對我施暴。”

這句話沒有錯,就看花母怎麼理解了。花母一愣,臉上迅速浮現出傷痛與隱忍交織的神色,章珎當沒看見,兩人就這樣默契的終結了關於劉大偉的話題。

章珎側過頭,看著窗外:“……媽媽,”拗口,他還需要儘快適應這個稱呼,“我們來美國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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