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④(2 / 2)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早被人說爛了。可若是神明能從雲端向下看一眼,想必他也會認定蘇杭確是那人間一等風流地。居貨山積,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燦若雲錦。這便是堪與天堂競色的姑蘇城。

章珎正是在這裡任知府。

一切公務之事,都已經做慣了。沒什麼不適應的。適逢休沐,章珎換了便服,帶了小廝信步城內。

體察民情,走動走動,是一個合格地方官的自我修養。

遊至閶門十裡街,道旁兩岸的富貴風流已是看都看不過來了。小廝驚歎地看著沿街的商鋪,琢磨買些討喜的胭脂水粉回去哄媳婦,萬年單身狗章珎則背著手望排錯有致的民居屋簷。

忽然聽到幽巷裡有瘋癲癲的哭喊聲,側頭一看,一僧一道對著一個抱著小女孩的員外道:

“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

那員外不理,癩頭和尚又哭求道:“舍我罷,舍我罷!”

這可真是走過路過,機會千萬彆錯過。

章珎一早看到那和尚危言聳聽,便低頭小聲道:“你聽這種話像什麼?”

小廝已聽到這裡,拍掌一笑:“不正是那些怪力亂神的拐子最愛嚇唬人的話麼。”跟著大公子在外幾年,他對民間不法分子的套路已經很熟悉了。

一主一仆對視一眼,心照不宣,默默點頭。

癩頭和尚這時的戲正演到當街賣打油詩的部分,一僧一道都非常投入。甄士隱本被他那“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的話勾去注意力,這時忽然瞥到僧道身後默默靠近的二人,靈台頓時清醒。

那小廝跟著章珎這麼久,什麼場麵沒見過,且他力氣頗大,是賈代善千挑萬選的練家子。若論起來,比尋常衙役都要靠得住得多。不光早有現場捆歹人的經驗,現在技巧更是越發純熟了。主仆二人不由分說,一套一拉,扯著兩個可疑人士就要往知府衙門走。

僧道二人一愣,笑道:“癡兒癡兒。”

凡間這細麻繩怎麼捆得住他們,佛爺道爺這便施展“金蟬脫殼”之功讓他們瞧瞧……

一、二、三……三、四、五……等等!?仙法竟然不起作用了!

癩頭和尚方才大驚:“爾等何人?”

小廝一手抓繩,一手死死地製著人,笑道:“今日可栽了吧,這位公子正是這片地界的知府大人。”

“唉喲……”甄士隱驚呼一聲,抱著女兒便上前問安。他如今是白身,雖說可以見官不跪,還是不能失了禮數。

章珎揮手,示意他不用拘泥:“城內出了這等形跡可疑的人士,是本官失職。近日本官會加緊排查,員外也要護好令千金,千萬得像今日這般,萬勿假手於人才好。”

甄士隱連聲應是。

於是那小廝一人扯著兩個頓時當真可疑的僧道,和那過分年輕的知府大人一起落落遠去。

沒幾天,姑蘇城內的確開始逮起拐子來,不久就有三四個歹人落網。甄士隱先前隻道現世安穩,哪兒料到這平靜的姑蘇城裡竟然還有這麼多危險。夫妻二人大為後怕,從此果然是細細看著這如珍似寶的女兒,不敢有失。

那甄英蓮平平安安長大,後半生雖非大富大貴,總歸是順遂喜樂的。

隻說那一僧一道,拿回衙門裡細細審問,要度牒,沒有。要路引,也沒有。各式身份證明一律皆無。

問他們是來乾嘛的,張口便是“南無解冤孽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顛傾、或逢凶險、或中邪祟者,我們善能醫治……”

好懸沒把旁邊的小廝笑死。

若今日那員外的女兒真被這兩人化走,對那老員外來說,這才是正經的“人口不利、家宅顛傾、凶險且邪祟”呢。賊喊捉賊,滑天下之大稽。

逼問得狠了,二人開口就是一串對仗工整的打油詩,把自己的來曆全藏詩裡了。

他們倒不傻,那小廝一說這是知府,二人便知道此原是京城賈府的嫡長公子……萬沒想到竟在此刻相會了!他們開著天眼一看,如何瞧不出那讓他們使不出法術的人正是眼前這知府。周身縈微光,不知是哪路神仙同樣下來曆劫。

此刻以詩寄名,就是存了一份認路子的心。如果對方同樣是仙門,應該知道自己的來曆。

哪兒知道這知府和他們不是一路人,皺眉就道:“以為本官有心情和你們玩兒對穿腸這一套?”

僧道這回是真的瞠目結舌了。

都是在仙界混的,這人懂不懂道上的規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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