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2)

蜜三刀 孟中得意 7428 字 3個月前

顧垣走後,富小景給富文玉和姥姥看納什的電影譯製版。她開始感謝電影的虛構部分,在電影裡,納什的妻子一直對他不離不棄,而他的兒子去了哈佛,也並未遺傳納什的病症。道路固然曲折,但前途永遠光明。

姥姥不時拿著小手絹擦眼淚,倒是富文玉始終保持質疑:“這電影是不是就跟國內的戲說劇一樣?”富小景昧著心說謊:“這是傳記電影,要跟現實不一樣,當事人會抗議的。”她賭富文玉不懂英語,信息源不對稱,騙她也沒事兒。

姥姥的立場就是沒有立場,自家好就是第一位的,她原先看顧垣哪兒哪兒都好,自從知道他家有病史,也不免猶豫起來,此時看著電影一邊攥著小手絹擦眼睛一邊叮囑富小景:“找男人掙多少錢都不重要,關鍵是要對你知冷知熱,遇到事兒能對你不離不棄。”

富小景忙點頭稱是:“顧垣就是這樣的。再說要求人家對我不離不棄,首先我也得對人家不離不棄。否則人家憑什麼呢?”說著她看了眼富文玉,“媽,您說我說得對不對?”

第二天入場前,富小景並沒等到顧垣,他打電話說他有事來不了了,工作上的事。富小景沒多問,隻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脖子上掛著的項鏈仍是那一條,黃銅戒圈串在紅繩上,穿一條黑裙子,大把頭發挽起來。每當她要剪發時,能多捐一點是一點的想法就戰勝了要理發的衝動。沒多久,她就可以把頭發剪掉捐給腫瘤醫院。

富文玉問她怎麼帶這一條不倫不類的項鏈。富小景說那是顧垣把薩克斯溶了親手打的。

富文玉想起顧楨借她錢給兒子買的薩克斯,如今竟然帶在了自己女兒的脖子上。顧楨跟她借過不少次錢,最後一次還沒來得及還,兩人就分手了。很久之後,她突然收到一張郵政的彙票,顧楨竟然在本金之上還給了她利息。那時她甚至有一刻的後悔,懷疑自己是不是輕信了顧垣,一個男孩子不想要後母使用一些手段並非不可能,證據或許是他偽造的。

姥姥咳嗽了一聲,富小景忙塞了她一粒薄荷糖,同時又給了富文玉兩粒。

富文玉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那天,她離著老遠就看見顧垣站在自己女兒旁邊,還沒等她走過去,顧垣就走了,隻留下舉著棉花糖的炸毛富小景,富小景傻嗬嗬地要把剩下的棉花糖留給她吃,她二話不說就把棉花糖扔進了垃圾桶。那時她盤問了富小景好久,生恐錯漏任何一個細節,她甚至還把女兒送去醫院好好檢查了一次。直到顧楨自殺的消息傳來,她才確認顧垣確實沒騙自己。

顧垣坐在布朗夫人對麵,他對眼前的這個女人越熟悉,就越覺得陌生。

昨晚他又失眠,隨手翻看顧楨隨手塗鴉的一些“廢料”,有一頁的函數,他嘗試做了下圖,拚湊出來竟是“葉棠”——她母親的藝名。最讓顧垣不能理解的是,顧楨寫那個函數時,他已經讀中學,而母親早在紐約落腳。他一直以為,如果沒有他,父母就不會結婚。他是八十年代的產物,那時還有流氓罪,未婚先孕並不是件小事,打胎也要有一係列的手續,換個時代,他這種意外未必會存在。沒有他這個意外,就不會產生一對怨偶。

可他看著陳年的草稿紙,突然發現,即使沒有他,他的父母也會在一起。

距離和富小景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布朗夫人打來電話,要和他談談他的父親,這次他沒拒絕。來之前,他把草稿紙和繪出的圖形塞到了口袋裡,他搞不清父親到底想不想和母親剖白心跡,這決定了他是否要把十多年的泛黃紙張交給母親。

布朗夫人問顧垣:“顧楨為什麼沒和習琳結婚,是不是習琳不願意?”

“是我爸不願意拖累習姨。”

“他既然這麼有良心,怎麼還交那麼多女朋友?就不怕拖累人家,良心怕不是都喂給習琳了?”布朗夫人語帶嘲諷,拿刻了她名字縮寫的銀勺在咖啡杯裡攪著,手指上的碩大鑽戒格外引人注目,她的手保養得極好,一點兒也看不出年紀。

“咖啡不錯。”顧垣看了眼母親手上的鑽戒,好像沒聽見她的話,興趣全集中在咖啡上。

“你爸是不是一直沒戒掉咖啡?”見顧垣默認,布朗夫人又說,“他那個病怎麼能一直喝咖啡,習琳就沒管管他?她不是愛你爸嗎?就是這麼愛的?”

“那您是怎麼愛他的?您愛他嗎?他這輩子可能對不起許多人,但絕對沒有對不起你。您要和他結婚,他跟你結了;你嫌他不掙錢,他開補習班掙外快;後來他開補習班被人舉報了,想徹底放棄教職從商,您讓他繼續留在學校,他也答應了。您跟他離婚,他體會您再婚不易,也沒把我這個拖油瓶賴給你。”說到“拖油瓶”,顧垣突然就笑了,“他養了這麼多年的拖油瓶,現在還不是掙錢養您嗎?您到底對他有什麼不滿意?”

“是他非要跟我離婚的。”布朗夫人把責任推給了習琳,“要不是習琳,我們一家三口或許還能在一起。”

顧垣把勺子丟到了咖啡杯,勺子觸到杯底的聲音實在稱不上悅耳,遠比不上他不帶感情的聲線:“他要不跟您離婚,您怎麼能成為高貴的醫生夫人?”

布朗夫人的底氣越來越不足,習琳終身未婚,而她在離婚後馬上嫁給了布朗,除了她自己,誰都不會相信她對顧楨的感情比習琳更深。

她心裡發虛,麵上卻不肯示弱:“要不是我嫁給布朗,你能到美國?”

顧垣配合著她的話繼續說:“感謝您給我來美國的機會。您天天提醒我,我哪裡敢忘。要是沒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也不再想和她爭辯,即使真的爭出誰是誰非,也沒什麼意思。

“我走的這些年,你爸有沒有提起過我?”布朗夫人不死心地問道。

“是不是即使您離了婚,去了紐約,成了布朗夫人,我爸也要對您矢誌不渝,您才滿意。”顧垣從口袋裡取出發黃的草稿紙和新鮮出爐的圖交給母親,“這個還讓您滿意嗎?”

時至今日,顧垣也認為他的父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和前妻離了婚,隱瞞病情交了一堆女友,竟然在離婚多年後,還對前妻念念不忘。習琳可以罵顧楨,富文玉也可以罵,但唯獨眼前的女人不可以。

顧垣就這麼看著母親在他麵前哭,這是他第一次見母親這樣失態,一瞬竟覺得很陌生。

他又回憶起從音樂廳回家的那個晚上,得知他要去美國投奔母親,顧楨也是這樣失態,隻是顧楨的失態早有傳統,他當時竟不覺得害怕,隻覺得解脫。幸福的人最容易寬容,顧垣以為他到了美國就會幸福,提前對顧楨預支了寬容。以往顧楨打他的時候,他是會對打的,不過每次都下不了狠手,他不太忍心去打一個病人,唯一慶幸的是,在他被打的經驗比較豐富後,他臉上終於可以不帶傷了。說謊騙人實在太過麻煩。但那天他就站在那兒,任父親打,他不覺得父親可怕,隻覺得他可憐,他因為要徹底離開這可憐人,心裡竟有些愧疚。

顧垣很知道怎麼讓女人破涕為笑,但他的母親顯然不在此列。這麼多年,他實在缺乏和母親相處的經驗。

他本準備告辭,走到門口又轉身回到了沙發上,布朗夫人的臉已然哭花了,顧垣遞過一張紙巾,讓她擦臉。